第八章 谁念西风独自凉
聂行歌回到府里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才转过巷角,便意外地见到一身青衣的小丫鬟站在墙角边偷偷摸摸地向外张望。
丫鬟看见他,面色一喜,似要迎上来,却又忽然想到什么,脖子一缩,一溜烟地退了回去。
春梅?
聂行歌怔了一怔。
莫非是采容回来了?
他想起自从回到帝都之后,还一直不曾去宫中探望过她。
而她,显然已听说了自己抗旨拒婚之事,所以才会急着出宫见他吧?他心里不免有些暗暗惭愧。
但,既是回家,春梅的行为又何至于如此躲躲藏藏?
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带着几分不解的疑惑,他快步跨过门槛,一路小跑入内。
穿过黑黢黢的前庭,想也不想,一径来到自己所居住的小跨院。府中虽然为容妃省亲特意修建了德容楼,但采容每次回家还是喜欢到她从前居住过的书房偏厅的暖阁里来。
院子里没有掌灯。
他略一思索,转到墙角那株银杏树后。果然,便见到了一脸惶急的聂采容。
采容因小时候曾受过冻伤,身子比一般人荏弱。是以,往年,才不过初秋时节,她便披上了厚厚的毛皮坎肩。
但如今,已届深秋,她却仍然只着一件薄绡纱衣,颜色极淡,衬着冻得乌紫的唇色,整个人看起来仿似大病了一场。
“出什么事了?春梅,娘娘的衣裳为何如此单薄?”他解下外衫,披在她的肩上。奈何他是练武之人,穿得本来就比常人要少,那件薄薄的单衣,丝毫抵挡不住暮秋的寒意。
他便伸手轻轻引着她踏上阶梯,“怎么你回家也不派人先通报一声?还有,院子里风大,为何不进屋……”
他一边说着,冷不防采容呜咽一声,整个人扑到他的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他失笑,想要说些轻松玩笑的话来逗乐她,眼角忽然瞥到春梅,那个大大咧咧的憨丫头居然也是一副涕泪涟涟的样子,心知这一次她俩必然是受了大惊吓。他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抬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可是……可是……福伯说,娘,还有堂叔伯们,秋泉妹妹……他们、聂家所有的人都、都离开京城了。这座宅子……都空了。”
聂行歌默然。
夜静了下来,长风习习,从中庭一路扫过来,吹得梢头的黄叶扑啦啦作响。竟真有几分曲终人散的感觉。
“你说,那宫里冰园之中每日笙歌散尽之后,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采容不解,他为何忽然提到冰园?
但那似琼楼玉宇般的仙境,如今,也随着主人的下狱而潦落不堪了。
俗世荣华,浮浮沉沉,也不过如此。
不知会否有一天,这栋曾享百年尊荣的将军府,也会一朝倾颓?随烟尘散尽?
“大哥,娘为何会离开京城?聂家的人都去了哪里?是不是你们有什么危险?难道,你早已知道徐丞相联合数百朝臣,上书弹劾你目无尊上、任性乖张,要求罢黜你的军权这件事?”
聂行歌皱眉,仿佛是怔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微微苦笑道:“这件事早晚会发生,只是……偏偏在这个时候……”
聂采容唬得一下子收了泪,仰头望着眼前白衣如雪的清贵公子,急道:“不是为了这件事?那……那……还有更严重的事情么?”
严重到……偌大的聂府,不过是几日之间,居然无声无息走得干干净净。
大哥,究竟要做什么?还有……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
“难道……难道……你真像他们说的,要、要……”谋反两个字被她硬生生掐断在喉咙里,大哥不会这么做的。
她信这天下所有的人都会谋反,唯独只有聂行歌不会这么做。
聂行歌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牵着她走过台阶,进入屋内。春梅早已机灵地点了灯,燃起屋子一角的暖炉。
融融火光映着她苍白的脸庞,微微带起一丝血色。
他才松了一口气,略有些严厉地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只要记得,照顾好你自己。切不可鲁莽冲动,像这次这样偷偷摸摸地跑出来,以后万万做不得。”
没有了聂家,没有聂行歌这一个将军哥哥,往后,采容在宫里的日子……他不敢想象,会是多么难过。
采容微微低了头,眼眶忍不住又是一红,“我、我也是太心急,今日无意中在御书房外听得皇上与丞相的对话,便忍不住……”她小声辩解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蓦地抬起头来,晶亮的黑眸如被水洗过一般泛着粼粼的波折,“以前,采容想念娘亲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偷跑出来过,大哥从来不会责备采容。因为,就算皇上知道了,也是一笑而过。但今时今日,大哥如此郑重地告诫采容,是……是因为……”
她语声一颤,再也说不下去。
忍不住惶急地拉住他的衣袖,像是又回到当年那个初初被老夫人收养的小女孩,也总是这般惊惶地扯住小少爷的袖角,唯恐在偌大的庭院里走失。
“采容,你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聂行歌顿了一顿,抬手轻轻触了触她的发顶,似乎到这一刻才恍然惊觉,当年,那个总是站在自己身后,影子一般存在的小姑娘长大了,“小时候,就是在这间书房,我曾为叔伯兄弟们整日斗鸡走马、不思进取而充满义愤,觉得他们是在辱没先祖的名声。然而,到如今,我才明白,其实,最看不透,最放不下,最为声名所累的那个人是我。”
从那一日,酆镜翌在皇上面前一语道出了射月国百余年的禁忌,他才恍然有些明白,他的父亲与叔伯们,一辈子韬光养晦,不思进取,其实并非是一种懦弱的行为。
“这么说……”扯住他衣袖的手指微微一颤,“大哥是想交出兵权,退隐田园?那……那岂不是正中徐丞相的诡计?”
聂行歌摇了摇头,“丞相是忠正之士,他也不过是行忠君之事罢了。”
势不可挽!
采容神色复杂,眸中的光芒瞬息变幻,皇上……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么?大哥……也终于看清了皇上的猜忌之心?那么她以前所做的一切,岂非都是白费?
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我明白了,大哥的决定总是对的。”采容黯然松开他的衣袖,转而端起桌上春梅刚沏上来的一杯热茶,温热的水汽瞬间弥漫上来,熏湿了眼眶。
“是大哥的错。”聂行歌的手落在她削薄的肩上,俊雅的声音不若往日清冷淡静,而带着一丝形容不出的苦涩意味,“大哥本以为,母仪天下原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所以当年,皇上选你进宫,大哥连一句劝阻的话都没有说。也从未曾想过,你的亲口允诺,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聂家!”
震惊!
聂采容蓦地瞪大了眼睛,从茶盏之上抬起头来,从小到大,这个既是主子又像哥哥的少年武将,心中除了家国天下,和聂氏的兴衰荣辱之外,从来容不下其他。
如今,是什么原因,让他的心境有了如此大的改变?
“这些年,你受苦了。”
为何,抬起头来,仍然可以感觉到茶水一层一层弥漫上来的热气?
采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唇角一弯,努力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不,有人知道的苦,不算苦。”
她做梦都在想,有一天,他能明白她的苦衷。
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这样迅猛,这样令她——措手不及。
“大哥,带我走吧。”采容突然激动起来,“我愿意一生一世陪在娘的身边,侍奉她老人家。一辈子!”
再也不做什么容妃。
今后,不论是在哪里,她都只愿陪在他和娘的身边,看着他,做女儿,做妹妹,做侍女……做什么都好,她已满足。
聂行歌默默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搁在她肩上的手压下沉重而坚决的力量,“好!这一次,我答应你!一定会带你走!从今以后,你是聂氏的女儿,不再是射月国的皇妃!”
门开了又关了,碎金般的阳光被挤成一条线,从开开合合的门缝间射进来,一股带着霉味的灰尘在空中飞舞。
苏央眯了眯眼睛,在昏暗的室内分辨来人的身影。
良久,轻轻一哂,“原来是你。”
“怎么?你似乎看到朕,不是很高兴?”阴冷的声音响在阴冷的室内,荡起小小的回旋。
“看到一个侵占自己家园,杀死姊姊的刽子手,我应该感到高兴吗?”苏央挑了挑眉。
听着她淡淡嘲讽的话语,射月帝陡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像是无比开心的样子,“你的性子果然跟朕的苏妃大不相同。她比你要聪明得多,知道只有哄得朕开心了,你们和你们的族人才能过上好日子。”
朕的苏妃……
果然在皇帝的心里,从来不曾错认,只有姐姐,才是苏妃。
她从来只是这场战役里的一枚棋子。
“我从来不认为,饿狼会因为兔子乖巧,便不去伤害它。”面色憔悴,形容狼狈的女子微微一笑。那一笑,如凉风吹起花朵,在静谧的夜色里层层绽放。
只可惜,昙花再美,也只能花开一瞬。
皇帝笑着笑着,心中忽然涌起莫名的感伤。他走过来,在积满灰尘的桌旁坐下,打量着这一间阴暗的屋子。
“你把朕比作饿狼么?也对,只有在这种时刻,你才会和朕坦然相对。那么朕也可以坦白告诉你,朕把你从监牢里带出来,让你住进冷宫,是要你,代替你姐姐的眼睛,好好看清楚,你替她看清楚,就算没有你们,朕也可以毁灭酆镜翌,毁灭日照国!”
讥讽的笑容慢慢扬起在苏央柔软的唇边,“你放心,我会拭目以待,看着你怎样自取灭亡。”
射月帝也不恼,脸上的笑容甚至称得上温和,“忘了告诉你,有一个人真的是在自取灭亡。”他顿了一顿,看苏央面色一变,渐渐显得凝重,显然他的猜测并没有错,他眸中笑意更深,“朕听说今夜会有日照国敌军袭击大理寺监牢,怕你被人掳走,所以特意将你移来冷宫休养,朕很想看一看他们被我军伏击一败涂地之后,会是怎样的狼狈?朕更想看一看,这些敌军究竟是怎样的面目?”
敌军?是谁?
会去牢里救她的人,究竟是谁?
翌哥哥么?不,他才刚刚逃离射月国境内,不会这么快又折返回来。那么,如今在京师会救她肯救她能救她的人,还会有谁?
这一次,请你相信我,你只需相信我!
是他?会是他么?
不不!想到这里,她重重地摇了摇头,聂行歌绝不会为了她背叛皇帝,背叛射月国。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你我之间也无需再隐瞒什么。我们心里都很清楚,那个人究竟是谁。不是朕无情无义,而是,将军可以有很多个,但皇帝却只能有一个。他最好不要给朕一个杀他的理由。”皇帝的眼色蓦地一冷,眼神如针尖般刺人。
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苏央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绝不同于往日那般慵懒迷媚的笑容,“苏央没有皇上那么英明睿智,哪里知道会是何人?不过,若真有此能耐,能让皇上如此煞费心思的人,怕不只有聂大将军一个?”
她心中苦涩,思绪如潮。
一忽儿高兴,一忽儿悬心。听说他要劫牢,她心中欢喜,但觉此生无憾,多年的相思终究不曾白费。
他终究把她放在了心里。危难时刻,只有他,从不曾将她放弃。
那么她纵然便是死,也当瞑目。
但,皇上对他的行为了若指掌,即便他真的来劫牢,也救不了她。反而会落入皇帝布下的陷阱,一世英明丧尽,从此,他为之效忠,为之骄傲的一切,都会将他舍弃,并一路践踏到底。
不不不,那样如天神般俊逸的少年,怎可因为她,而从云端跌落成泥?
射月帝听她真的一口道出聂行歌的名字,倒是一愣。他也知道,苏央与聂将军之间向来不合,当年率兵攻打苏黎的人正是聂行歌。
她应恨他入骨才对。
而偏偏,安插在聂行歌身边的探子回报说,聂将军正在部署劫牢救人!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但,仔细再一想,又并非全无可能。
聂行歌若要起兵,苏央岂不正是向日照国借兵的最好礼物?
那个人,他终于要反了啊!
并不是自己心胸狭隘容不得人,没有人能理解他,那种时时刻刻害怕握于手中的东西会被人抢走,顷刻间失去一切的感觉,没有人能够理解。
酆镜翌、聂行歌……他们一个一个都在觊觎他,江山、美人……都是他的,他一个都不会放手,都是他的,是他褚临月的。
他生下来便拥有这一切,谁也别想抢走,别想!
射月帝陡地站了起来,愤怒让他的唇角微微颤抖,扯动颊边的肌肉,不停跳动,“你错了,到现在,你还在朕面前用计,想假装和聂行歌没有任何关系。但朕可以告诉你,在聂将军手下,从来不会有人能活着逃出去。可酆镜翌逃了,他们两个早已狼狈为奸,勾搭在一起。所以聂行歌才会帮他来救你!朕知道,朕全知道!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对朕!你们统统该死!统统都要死!”
失去理智的帝王再不复端肃沉凝的样子。
苏央静静地看着他,本来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她从来不曾了解过褚临月。在射月国臣民的眼里,他是一个好战残暴的帝王。曾经有一段世间,他刻意将自己伪装成为色所迷,荒诞无度的模样,他宠她纵她至天下皆知。
但那不过是利用她设计酆镜翌罢了。
如此深沉的心机。
到最后骗她燃灯报信,令她与酆镜翌同归于尽,如此残忍的手段!
“聂行歌尽心尽力辅佐你,让射月国称霸于天下诸国,你还不满足?还有,你忘了,那日在西京行宫,若不是他推开你,我早就杀死你了。他救了你,你却这样猜忌他,怀疑他……射月国有你这样的皇帝——”
“住口!”射月帝蓦地截断她的话,“他救朕?他不过是要朕欠着他罢了。如今,他在军中的声望和能力,在诸国君王心目中的威望,都无人可以比拟。朕废他,虽等于自断右臂,但若不先发制人,便只有束手待毙!”
苏央摇头再摇头。
原来他们君臣都是一样的,一样固执,一样守着心中自以为是的那份信念,不肯撼动一分。
“你对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的成功和失败都与我无关。”苏央慢慢地靠回床榻之上。冷宫比囚室到底还是要好上几分,起码还有一张硬板床。
皇帝激动地神色顿时僵了一僵,他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半晌,终于,阴冷地笑了,“你不愿意听也行,甚至你还可以学苏未,悬梁自尽。”
自尽?原来姐姐是自尽?
那霎,苏央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分明是你……是你杀死姐姐。”
“朕怎么会杀她?纵然她一心为着酆镜翌,朕也舍不得杀她。朕不过是说,要她的族人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她便……是你们拖累了她,是她自己要做英雄,以她的命换你们所有苏黎人的命。所以,是你们害了她。”看着苏央震惊的面容,皇帝仿佛得胜一般大笑起来。
“谁想要拯救你们,谁想要做英雄,就只有死!英雄只有死!不过你却可以不必死,你想的永远只有报仇。其实你和朕才是同一类的人!”皇帝拂袖,转身大步而去。
良久良久,空寂的室内似乎还回荡着他似高兴似悲哭的大笑声……
冷宫清寂,不知时日。
苏央扳着手指头,数日升日落。一日仿佛一年。
深秋木叶萧萧,寒风瑟瑟,她仍旧身着那件血迹斑斑的白衣。血渍已成褐色,分不清哪些是皇帝身上流出的血,哪一些是自己的。
其实褚临月说得没有错。
她和他是同一类的人。
她的心中从来没有家国大业,也从不去考虑别人的感受。爱和恨都是自己的。恨着射月帝褚临月,所以一心想要杀他。
但如今看来,这件事恐怕永远也做不到了。
那么她活着,又有何意义?无非是为聂行歌增添不必要的负担罢了。
时日难熬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了断自己,从此无牵无挂,无爱无恨。
然而,并不是身死之后所有的尘埃便会落定。
褚临月离去之前的话语犹在耳边,他终于肯告诉她,姐姐苏未的真正死因,却不过是为了警告她,死,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而只不过是将身后的一团乱麻抛给了自己最亲近最不忍伤害的人。
于是,她只有等。
活着,是一种煎熬;等待,更是煎熬之中的煎熬。
这样日复一日,到日子开始数不清的时候,她仍然没有等到聂行歌的消息,却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娘娘!”
“小德子?”苏央讶然看着那个低着头,提着食盒,迈着细步匆匆走进来的小太监。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见到他!自她因刺杀皇帝被关入囚牢之后,曾经与她一起风光、招摇过的一切人与物都被打上了邪恶的烙印,从天到地,践踏成泥。
“你怎么会来这里?”
小德子定了定神,匆匆将手中的食盒放到桌面上,语气急促地道:“娘娘,什么都不要问,不要说,快点跟奴才走。”
“走?”苏央惊愕。
“来不及了,娘娘。”小德子一脸惶急,想要拉她,跺了跺脚,却终是缩回手去。即便此刻,苏央已不再是苏妃娘娘,却仍然是他心目中不可亵渎的天女。
苏央却不免失笑。
她从小生在苏黎,和侍女青娥是玩闹惯了的,后来到了射月国,一直不太习惯太监婢女的诚惶诚恐,卑躬屈膝。
而其间唯有小德子,聪明机智,与她性情相投,彼此相处颇为自得。
岂料如今,自己被打入冷宫,已是戴罪之身,他却反而拘谨无措起来。
“你是来救我的么?”她笑。
小德子一怔,抬眼看她,见她虽形容狼狈,面色惨淡,却依然言笑晏晏,似并未将这天差地别的境遇放在眼里,那般淡静从容,他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娘娘……奴才没用。”他低了头,一字一句道,“自从娘娘入罪之后,奴才便被指派到御膳房当差,可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娘娘仍旧住在宫里。”
苏央听了,心念一动,“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你有没有听说刑部大牢那边有何动静?是否有人劫囚?”
小德子蹙眉想了想,“没听说有人敢去刑部劫囚。不过……最近倒是发生了很多大事。”
“何事?是否与聂将军有关?”
小德子叹了一口气,“就是因为聂将军被皇上褫夺了兵权,软禁于府中,射月国才会一败涂地。”
只是软禁么?
一直悬荡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苏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自己的处境倒并不如何在意。
她耸了耸鼻子,径自下了榻。
“说起来,肚子好像也饿了,你带了什么来给我吃?”苏央走到桌边,掀开食盒,一看,顿时愣住了。
食盒内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小德子一阵汗颜,嗫嚅道:“奴才把送饭的太监打晕了,并未注意他是否取了食物。”说到这里,他又着急起来。
“奴才来的时候,那些暴民已经在宫门外面吵了好几个时辰,说前方的战士拼死拼活为皇帝打仗,皇上却把私通日照国的奸细藏在宫里。”
“暴民?他们说的奸细是我吗?”
苏央哑然失笑。
什么时候,她已然从祸水变成了奸细?
“娘娘还不知道么?日照国的军队已经越过天漠山,会同苏黎叛军,直逼京城!”
“苏黎叛军?”苏央低呼出声,“父王也来了么?”
苏黎……终于不再是射月国的属国了么?
那么,父亲是否已然知晓姐姐的死讯?他、他老人家会有多么悲伤。
“苏黎王打着为苏未娘娘报仇的旗号而来,如今京城之中聚集的难民群情激涌,叫嚣着要冲进宫里来,用娘娘的血祭旗。”
原来……是这样……
宫墙里艰难苦熬着的时光,在宫墙外,已然是天翻地覆。
只是,那个世界,显然已经不属于她了。
故国三千里。
来不及……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
因为,紧闭的门扉已被“砰”的一声推了开来。
她迎着那些突如其来的士兵站起来,没有太多的反应,没有哭天抢地,也没有哀痛流泪,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