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折并不知道就在自己离开“现实世界”后没多久,自己住了些日子的医院就爆发了一场小型战斗,他只知道自己少有的对学习这件事情产生了兴趣。
操着一口流利元明话的千岛老前辈不停和宁折说着一些天人中比较基础的历史知识,尽管老者不时彪出的浓重东北地区口音让宁折忍不住想笑,但总的来说宁折还是很严肃的听了下去。
老者一直在说比较著名的异人事件,着重向宁折描述了异人的不可理解和强大的破坏性,以及那些勇敢面对异人的天人们是如何浴血奋战而死,听起来要多悲情有多悲情。
只不过没心没肺的宁折同学在听这些故事的时候没有被感动,反而觉得自己手边少了一盘干果小吃。
“比较出名的事件说的差不多了,现在也该说些别的了。”
来了!来了!他终于来了!宁折精神抖擞地竖起耳朵,全神贯注等着这位佐仓仲裁接下来的科普。
“源力的修行是很种奇妙的事情,在你不断吸收源力的时候,有时会捕捉到一些记忆片段,这种现象被我们称为闪回,这些记忆的主人身份各有不同,有可能你会看见拿破仑在写《民法典》,也有可能会看见自己正在祭典上吃苹果糖。”佐仓仲裁说到这里的时候哭笑不得,即使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他依然清晰的记着自己第一次闪回看到自己正在给一只羊剥皮后的错愕。
宁折听到这一愣,摸着下巴想了半天。
万一我要是闪回到西门大官人在酒楼里吃酒,岂不是会被武松一刀劈个明明白白?
佐仓没有想到面前沉思的宁折已经脑补出了一集水浒传,只觉得这个勤于思考的少年实在是个好苗子,心中对宁折的评价再次拔高了一些。
宁折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无奈说道:“那我究竟应该怎么做?说真的到现在为止我除了能看见源力以外什么都没感觉到,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屏蔽这玩意。”
“只是初次接触源力以后的过敏反应,只需要慢慢适应源力就能自然消除,不过这也说明了你对源力的感知很敏锐,如果你真的觉得很困扰我倒可以帮你缓解一下症状。”佐仓仲裁勾手让宁折靠近一些。
宁折乖乖坐近,视线跟着佐仓仲裁的手落在自己胸口。
作为一个男人,被人摸胸实在是难以接受,尤其是感受到对方手掌上的温度后这份排斥达到了顶点。
忍耐着心中的不适和微弱的瘙痒,宁折摇了摇头说道:“还是什么感觉也没有。”
“咦?”佐仓仲裁疑惑地打量着宁折。
尽管从林家对宁折的重视中佐仓已经有了些初步的判断,但当他真正感受到宁折体内的奇妙时依然有些惊讶。
佐仓能够以千岛人的身份获得维持部的仲裁职位,靠的绝对不只是自己的名望,作为实力最顶尖的天人人之一,佐仓即使是随意的一次出手,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来说也绝对绰绰有余。
但是他送入宁折体内的源力霎那间便消失无踪。
不是泥牛入海。
而是消失。
带着佐仓烙印的源力在接触宁折身体的一瞬间便消失无踪。周遭熟悉的源力流动没有任何变化,佐仓可以肯定自己释放的源力被某种不可思议的东西从这个世界抹除了。
这究竟是什么力量?
佐仓彻底明白了为什么林家会如此重视宁折,并不是因为宁折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而是宁折身上这种前所未见的力量。
佐仓想到了很多,而这些想法不外乎阴谋诡计之类让人开心不起来的东西,于是他怜悯地看着宁折,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今天先这样吧,我这里有很多对你有帮助的书,你如果有兴趣可以看一看。”
宁折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佐仓的手上,没有注意到对方的情绪变化,听到佐仓有了送客的意思,猜测到可能是老人家上了年纪,讲了这么多东西以后有些疲惫。宁折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想到自己家里的爹妈,问道:“我能回家吗?”
“现在你先好好熟悉一下源力,至于你的父母,如果你真的想见他们的话可以等到林珑回来。”
“为什么?我自己也能走啊。”
佐仓背过身去,拿起那根竹竿垂在水面上,头也不回地解释着:“你现在被黑袍的盯上了,如果没人保护的话处境会很危险,而且现在异人出现在新安市,我们很难保证黑袍不会趁机动什么心思,所以暂时先等着吧。”
宁折紧张的问道:“我父母会不会有危险?”
“黑袍从不对普通人出手,如果你担心的是异人,保护普通人不受到异人伤害,这正是我们天人的使命。”
宁折点点头,觉得此言有理,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对着自己这位“便宜老师”鞠躬说道:“那我先走了。”
“注意休息。”
“哦,好。”
宁折走了,独留在庭院中的佐仓垂眼看着毫无波澜的水面,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原本银镜般的水面被起伏的浮标掀起波纹。
这里的景色他已经看了几十年,从未觉得厌烦,一直以来他都欣然接受着自己现在的生活,但是今天他却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愤怒。
“人啊。”
佐仓感叹着,悠长的叹息吐出了自己几十年来累积的负面情绪,他低下头看着水面中映出的那张苍老面孔,对着倒影吐了一口痰。
那位接引宁折见佐仓仲裁的青衣侍从再次来到宁折身边,恭敬地带领宁折穿过回廊,回廊四周中式园林的布景再次让宁折对于佐仓的国籍产生强烈怀疑。
宁折没有想到这片看起来面积很小的建筑群实际上如此广阔,已经隐隐赶上自己曾经去过的留园。
“宁先生,这里就是图书室,您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留在这里查看你需要的典籍。书房后就是您暂时的休息室。”
青衣侍从拉开门板带着宁折走了进去。
没有灰尘也没有一股霉味儿,整个书房干燥整洁没有一丝异味,只有好闻的花香和书本自带的那种独特味道,一扇接一扇的窗户毫无阻碍的把屋外的青翠绿色映入宁折眼帘,数不清的书籍安静的呆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这间书房远比从外面看起来的宽阔,数十个书架罗立其间,英文日文中文的木牌挂在那些沉木书架上,中央那片空当摆放着几张书桌,书桌上的花瓶中是各式各样的花卉,梅兰竹菊应有尽有,甚至有百合和几支樱花,这些不同种类的鲜花颜色都异常清淡,配合着浓浓的书卷气更显得淡雅。
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其实这些书本就是婉约的女子,闪光的黄金。这份质朴与厚重是电子书永远无法取代的,即使只是握着书本,也能让人心旷神怡,这是独属于人类的浪漫。
宁折不爱学习,但这不代表他不喜欢读书。莫泊桑,高尔基,鲁迅……他读过很多人的书,他曾经为那串项链而发笑,也为阿廖沙而悲伤,读到那句“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时也曾肃然起敬。他手中捧着的只是纸张和油墨,但当这二者相聚,一个崭新的世界就此产生,美轮美奂,让人神往。
宁折行走在沉默的书架间,手指拂过那些具有年代感的书籍,那份一直被压抑的惶恐化为袅袅青烟飘然远去。
侍从已经悄然退下,留下宁折独自一人和这些记载着天人数千年历史与知识的书籍相处,他的视线不断扫过那些或冗长或简短的书名,最终落在那本中译的《源纪实录》。
开篇第一页,宁折没有看到那些前言,也没有看到目录,他只看到了一位父亲的忏悔。
海耶,许多年来我一直懊恼与自己曾经的固执,我时常想起临别前我们的争吵。如果当初的我不是那么注重于家族和名誉,而是放你离开,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你离开以后每日每夜我都倍受煎熬,我开始酗酒,甚至殴打了你的母亲。我希望你能原谅我,但是我知道,你已经去了天堂,你再也不能原谅我,我也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在主的光辉之下获得救赎,那样太不公平。
这份煎熬我把他当做主对我这一生罪恶的折磨,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在你祭日这一天我和你母亲去看望了你,我看到海薇儿在你的墓碑前痛哭,看着她把你的笔记捧在怀里,于是我下定决心带你母亲离开了圣都,我们搬回了纽顿,在这里的日子我一直在看你的那些笔记。我明白了你的意愿,也明白了自己的愚蠢,于是今天我决定踏上和你一样的路途,去替你完成未完成的梦想。
献给我亲爱的儿子。
宁折落在书页上的手指僵住,迟迟没有继续翻动,这本颇有分量的书沉甸甸的压住宁折的精神,他看着这封被印在扉页永远不会寄出去的信件,仿佛自己正站在墓园之中,面前是泪水沾满脸庞的妻子,而自己的儿子沉睡在狭小的墓地中。
零星几片树叶簌簌落下,落在墓碑之上,落在宁折脚边,他沉默着,心中的悲伤快要满溢而出。
泪水即将决堤的前一秒,他抬起了头望向天边的云彩。但泪水没有按照他的意思伪装最后的坚强,两滴浑浊的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滴落。
泪滴落在地上,却不知道日后会不会在同样的位置长出苍白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