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短短一天就已经换上新装,那些因为常年吸收尾气而叶色枯黄的行道树再无力抵抗突然袭来的严寒,悄悄死在了路边,只是不知道这些枯死的树木是否会被利用起来,为人类发挥最后的余热。
夜色给银装素裹的冷艳城市蒙上面纱,更显得神秘而诱惑,吸引那些不愿回家的人一探究竟。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每个人都紧张的参与到虚拟世界的讨论当中,他们隐藏着自己的身份,各种魑魅魍魉也趁机蜂拥而出,抛出一颗又一颗浸毒的果子。
在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嘴里,不知道多少个上帝今天降下了神罚,也不知道多少个根本不存在的人被套上了凄惨的命运。
路上的警车和急救车往来不歇,一时之间似乎整个新安似乎变成了法外之地,持续操劳了一整天的警察片刻不得闲,刚刚揭开泡面的盖子兑上热水就被新的警情呼唤而去。
不到二十四个小时,新安的治安力量就已经濒临极限,人类用数千年形成的制度被一场雪不断撩拨着。
田中海今天已经吸了一整包烟,尽管前几天他才被医生警告过必须戒烟,但是接连一天的出警实在让他身心俱疲只能靠着一根又一根的香烟强打精神。
那碗泡面早就已经泡成了宽粉,红油也已经凝固成块,有些已经沾在了面条上,但田中海依然吃得津津有味。
经过一整天的奔波,新安的日常秩序终于有了回稳的趋势,路上时刻有警察巡逻,车站机场也被安排了足够的人手,只是他们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管那些黄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大发不义之财,赚得盆满钵满。
田中海身边很多同事席地而睡,身上的对讲机都没来得及摘下,也顾不得舒服与否,只希望能够稍微休息片刻,用更好的状态应对下一次出警。
手机铃声响起,田中海无奈的看着那个狱警老吴的号码,知道他也是为了能够装下那些闹事者焦头烂额,此刻跑来诉苦,田中海很累,但还是老实听老吴跟自己倒了一大桶苦水。
揉揉酸涩的双眼,田中海拨通了自己妻子的电话。
“孩子睡了没?”
“唉,吵着要出去打雪仗,好不容易才哄去睡觉。”
“辛苦你了。”
“我倒是没什么事,只是累一点罢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情况已经稳定了,但是还不能放松。”
“你……注意安全,不要逞能。”
“放心吧,没什么危险的,都是些小问题。时间不早了你也休息吧。”
“你多注意点,上了年纪的人了,别出了什么问题。”
“放心吧,怎么说干这行也有十几年了。”
“那我去休息了。”
“好。”
田中海挂断了电话,捂住嘴咳嗽几声,端起只剩冷汤的泡面桶小心翼翼的跨过那些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同事,走出了休息室,把垃圾扔进桶中,坐在门外的椅子上点起一根烟狠狠抽了一口。
这场雪来得实在是太过诡异,即便他是一个阅历丰富的资深警察也不免有些疑问,但要他相信什么世界末日那还是不可能的,至于有人冤死他也只一笑而过。
无稽之谈,不过是一些跳梁小丑想要博取关注罢了,只是现在网上流传最广的那个谣言已经引起了不小的波动。而这个谣言的主人翁就是前些天那个完全调查不出任何信息的死者。
姓名不详,身份不详,家庭住址不详,社会关系不详。
警方的公告已经发布了有些天,至今死者家属依然没来认领。调查进度更是一筹莫展。田中海把资料放在旁边的座位上,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香烟带来的提神效果已经微乎其微,田中海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精力已经到达极限的原因。
无形的压力挤压着这位三十多岁的干警,像是恨不得要把他榨干挤出油一样,田中海从警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力,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嘬着烟嘴。
就在警察四处奔波的时候,还有一批人借着夜色遮蔽不断劳作着,衣领纹着金菊家徽的家臣们临时担任起一部分指挥调度的工作,维持部上下严阵以待,一批又一批的工作人员四处搜索着新安的每个角落,追踪着那位名为赵无疾的可疑分子。但此时那位最重要的主持者却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独自一人顶着风雪去见一位老朋友。
吕风林面无表情的隔着柜台坐在一位油腻大叔面前,一些原本想要来购买日常用品的客户被吕风林的气势赶走,一边离开一边嘟囔着钱多多是不是惹到道上的人了。
钱多多看向玻璃门外离去的客户,苦着脸说道:“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一副想杀人的样子,你就算想装酷能不能别在我这儿,我还怎么做生意?要吃饭的啊!”
“你知道我的来意。”吕风林并不在意钱多多的气急败坏,因为他知道这个老不正经的绝对是装出来的。
钱多多叹息再叹息,叹息又叹息,叹完还叹,终于是忍受不了面前冰雕一样的吕风林,敲了敲桌子,说道:“你好歹说要我干什么啊?”
“你很清楚。”
“我清楚个毛!再说了,我凭什么就要帮你?你别忘了我沦落到这个地步也有你的份儿!”钱多多色厉内荏的大叫,最后哼了一声,双臂环抱在胸前生起闷气。
吕风林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愤怒取代了他的平静:“做错事就要受罚,你今天还能活着就已经足够说明我们对你的情义,不要忘了你当年害死了多少人,多少无辜的人。”
钱多多听到这些斥责,翻书一样变脸,像是瞬间衰老了几十岁,腰弯了下去,言语中的轻佻早已不知所踪:“所以为什么还要让我活着,当初如果杀了我不就一了百了了吗,我也能解脱了。”
“可能是因为有些白痴中的白痴力保你,也有可能是我们想让你一辈子活在悔恨之中,对我来说,自然是后者。”吕风林收回了自己的愤怒,再次冷漠起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钱多多低下头,说道:“我可以找到他的活动范围,但是没办法精确定位,他的痕迹非常微弱,有时候甚至会消失,他的身上应该有什么东西在帮他隐匿。”
“他手上有神书,而且我可以肯定是真货,不是仿品。”
钱多多蹭的站了起来,大喝道:“不可能!”
“如果是仿品,你觉得我需要来找你?需要亲自来?”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不应该……”钱多多震惊的瘫坐在椅子上,心中翻江倒海一样,最终带着怀疑的语气问道:“神书当年火烧原院的时候不是已经毁了吗?”
“所以我封锁了消息,但是我不确定消息能瞒多久,这次的影响太大,或许很多人都察觉到了什么,我们必须要比他们先一步弄明白这一切。”吕风林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对钱多多发出了最后的邀请:“为你当年的错做一些弥补,或者继续留在这里等死,选吧。”
“佐仓还在里面。”
吕风林望向那些货箱中的小道,说道:“他早已不复当年,现在的他是个永远只会活在自己幻想中的废物。”
被称作废物的佐仓依然在没有鱼的池塘旁垂钓,青衣侍从跪在他的身后禀报着:“他已经开始闪回了,只是不知道会持续多久。”
佐仓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你第一次闪回,是在几岁?”
“五岁。”
“真正的天才啊,源力亲和度我生平仅见。”
青衣侍从知道佐仓说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书房中的宁折,自嘲道:“我本以为自己是个天才,今天才知道什么是云泥之别。”
“结衣,你恨我吗?”
“您为什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刚出生就被我带到这里陪我过了几十年,心中应该会有很多的不忿。”
青衣侍从沉默,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自己的祖父。
因为他确实有怨气。
他不想伤了祖父的心,不想让这个男人落泪,于是他沉默,如往常一般沉默着。
“如果你是个女孩该有多好啊,如果你是个女孩……”佐仓抬起颤抖的手抹去眼角的泪水,他的声音很沙哑,显得那么苍凉:“我给你取名结衣,便是想你是个女孩,这样你就不用陪我,你可以嫁给一个爱你的男人,你可以被呵护,可以快乐的生活在更美丽的世界,你可以去看故乡的樱花树,可以坐在单车上挽住爱人的腰驶过山川河流,都市乡村。”
“为什么,总是会事与愿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