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土全球化(local globalization)是一个重要的创新理念。它是全球化发展到今天的一个全新的阶段,是边缘国家、边缘地域、边缘民族(发展中国家、地区)随着经济的崛起而逐步获得文化话语权的历史进程,是后现代文化消解或解构西方文化中心主义,世界文化走向多中心的产物,它意味着一种新的、更合理的、多极化的全球文化生态格局的出现:这个世界不应该只有一个中心或某两三个中心,而应该让不同的文化对话交往,共生并在,和而不同,多元互补。本土全球化当下的内涵是曾经处于边缘、没有话语权的民族和地域,借助于现代高科技传媒、数字网络文化的“民主化浪潮”走向世界,获得了发言的机会,赢得了世界的关注,塑造了自身的形象,开始让世界了解自己。而文化间性(interculturality)则致力于建立全球公共领域或公共空间。建立全球公共领域是多极化世界在努力寻找全球共同理念的公共平台,是寻求人类普世理念,协商、研讨、评判人类的共同行为的公共平台。环境、生态、贫困、道德、文化等全球共同问题,是全球化必须解决的根本任务。
一、从全球化说起
(1)全球化是当今世界关注的最重要的话题之一,也是当今世界经济的、政治的、文化的最重要的现实。引发全球金融海啸的美国次贷危机就是全球化的一个明证:美国一感冒,世界发高烧。
什么是全球化?对全球化的理解和定义有数千种,可以说纷繁多样,争讼不已。许多学者提出了各种不同的见解,如,伊曼努儿·沃勒斯坦的“世界体系说”,费尔南·布洛代尔认为全球化是“一个由欧洲主导的世界的出现”,F。弗罗贝尔认为全球化是“一种新的国际劳动分工”,即生产的跨国化。
弗里德里克·詹姆逊好多年前就指出:“对于全球化问题,从逻辑上说可以有四种立场。第一种观点认为并不存在全球化这一事物(现在还存在着民族国家和民族环境;世界上没发生什么新鲜事)。第二种观点认为全球化并不新鲜。全球化一直都存在……”“还应该增加两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全球化与作为资本主义终极目标的世界市场之间的联系只是使得当今的世界网络在程度上有所变化,而没有改变其类别;而第四种观点假设了一种新的或第三阶段的跨国资本主义,全球化是其本质特征……它与被称为后现代性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面对全球化的多种见解,阿里夫·德里克认为:“全球化究竟是已被欧洲权力全球化了的资本主义现代性历史的最后一章,还是另外即将以任何具体形式出现的某个事件的开始,仍不甚清楚。清楚的是全球化话语是对全球关系的不断变化的结构——新的统一和新的断裂——的回应,同时也是把握那些变化的一种新的认识论的需要。”
全球化是一个历史过程。如汤姆林森所言,它是“现代性”的必然后果,是与后现代性密切相关的当代过程。
全球化无疑包含着经济全球化,经济全球化是自由资本主义的全球化。而本章主要探讨文化的全球化。
(2)全球化是文化的全球化,全球化对文化至关重要。它是以西方中心文化影响处于边缘地域的其他民族文化的历史过程。吉登斯提出“移地性”(displacement),他认为,“地域变得日益模糊(phantasmagoric),也就是说,某地区完全被与它们相距遥远的社会影响所穿透,并依此而被建造。结构地区的不单是在场出现的东西,地区的‘可见形式’掩藏着那些决定其本性的远距离关系”。阿里夫·德里克发现,“人们常常根据文化观念将地域范围的文化特征视为落后的标志,然后以此为借口来迫使他们向全球化的文明‘开放’”。
(3)新技术推动了全球化的发展。网络和数字化信息技术的高速传播改变了世界。网络无所不在,它改变了传统的时空观。时间和空间的“趋零距离”使世界日益成为名副其实的“地球村”。保罗·维瑞利奥指出,“我们正在观看的不是‘历史的终结’,而是‘地理的终结’”,所谓“此地不再存在,一切都成了现时”。
(4)世界的西方化,西方中心国家的“非领土扩张化”(deterritorialization)。全球化的重要内容和重要部分是全球的西方化、美国化。在全球化的发展现实中,西方文化、美国文化与世界其他文化之间的关系是很不平衡的。一种观点认为,全球化就意味着同一化和标准化。事实上,这是以西方文化、美国文化为标准的同一化和普世化。美国文化通过以美国为基地的跨国公司或多国公司的中介,推广美国物质生活的标准形式,推动美国的价值观和文化形式(好莱坞、迪斯尼、美国英语)向全世界广泛传播。
二、全球本土化
但是,全球化与本土化的矛盾必然存在。正如德里克指出:“文化是一种以地域为基础(而不是以地域为界限)的现象。”全球化在它的发展过程中出现了新的问题。
(1)世界文化在从西方中心走向全球边缘、地域边缘国家的过程中,经历了一个全球本土化的历史过程。世界各国、各民族、不同地域的文化的多样性、地域性、民族性强烈地呈现出来,反全球化的声音此起彼伏。
(2)全球化进入新阶段,呈现新面貌。西方中心文化在进入不同国度、不同民族、不同地域时,受到本土文化的强烈反抗,必然呈现一个“反抗—选择—协调—顺应—变异”的过程。美国文化在中国,就是一个美国文化的中国化过程。比如,好莱坞电影进入中国必然经历中文翻译、本土观众文化趣味选择,麦当劳进入中国也采取了不同于美国本土的新定位和新策略,如在麦当劳设置儿童乐园,将其变成中产家庭子女喜欢的场所等。而乔治·裕(George T。Yu)教授在谈及全球化如何被本土化时,也以对待外来文化为例,谈到“麦当劳已经被全球所接受,在亚洲成为学生聚会的场所。为了本地化,日本的麦当劳还卖一些地方的产品,这些都是全球化被本土化的表现”。
东京大学研究生院综合社会文化研究科教授山胁直司(Naoshi Yamawaki)则主张用“全球本土化”(glocalization)的公共哲学来区别于民族的和全球的公共哲学,这一理念的实施可以避免经济全球化和民族中心主义带来的弊端。
(3)文化的全球本土化的新形态。文化的全球本土化使得西方主流文化在进入边缘地域后,文化产生新的变异,出现本土文化在当代背景下受西方文化影响,又有大量本土创新的“非驴非马”的新形态。比如中国大众流行音乐,本土推出的文艺体育明星(好莱坞、NBA),本土创造的游戏软件,等等。
从历史上看,17、18世纪,西方对中国的“美丽的天堂”和“神奇的香格里拉”的赞誉,也是东方帝国作为世界中心时,西方人对异于本土的世界的想象性构筑,是全球本土化的历史遗响。
三、全球化的新阶段——本土全球化
(1)本土全球化是一个创新理念。在此之前,美国印度裔的专家班诺吉(Indrajit Banerjee)曾在谈及“全球化与文化认同”时从信息传播角度提出,要把全球化倒转过来。不再是全球性的强势媒体吞噬亚洲,而是亚洲的本土媒体向全球发送,因为这些散布全球的社群需要故土的新闻与信息。
香港中文大学香港亚太研究所在2006年出版了《本土全球化现象:文化边缘地区创意工业之境遇》一书,也在发展香港走向全球的文化创意产业时,注意到“本土全球化”这个现象。
本土全球化当下的内涵是,曾经处于边缘、没有话语权的民族和地域,借助于现代高科技传媒、数字网络文化的“民主化浪潮”,走向世界。
北京奥运会和上海世博会就是两个经典的案例。奥运会和世博会是全世界超越种族、超越文化、超越等级、超越地域、超越政治,也超越意识形态的人类的巨型交流节、狂欢节,是全球化的经典文本。如北京奥运会就是全球本土化的一次规模巨大的实践,以希腊文化、西方文化为代表的奥林匹克文化在中国得到了全面传播,但这种传播又是与中国的需要、理解、选择和改变联系在一起的。以西方文化为中心的所谓全球理念只有经过适应、变异、发展,才能成为中国理念或中国人理解的全球理念。因为,中国人拥有东方文化的前理解结构——文化心理积淀。这是奥林匹克的中国化过程。
同时,它也是本土全球化的实践,奥运会开幕式表现了中国文化的深厚底蕴,展现了无与伦比的东方神韵、东方气派、中国元素与中国意境,象征地展现了中国本土文化走向世界的新历程。全球化的另一半是本土文化的全球化。它借助于现代传播媒介的巨大力量,让世界知道了或者通过视觉形象看到了一个不同于他们先前所理解的中国。一个处于边缘地位的、曾经在世界文化中毫无发言权的发展中国家,今天也可以向世界传达它的文化和理念。
(2)本土全球化拥有多重方式。处于世界边缘的发展中国家,也可以通过现代媒体向世界传播自己的本土文化、民族文化和自己国家的或地域的现代的和历史的文化,并同世界各种文化平等交流。语言的障碍正在缩小,视觉文化传播大大增加了“可传达性”。
发展中国家,如印度、中国的国民,不必移民就能参与世界文化的创新,包括文化的、知识的、科学技术的创新。
发展中国家和地区也可以借助全球化的传播,凸显自身独特的、奇异的地方文化、民族文化,发展旅游产业、创意产业、文化产业,这也将有利于发展中国家保护本土文化,保护其独特的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世界文化的多样性。
移居西方的发展中国家的国民依然可以通过现代传播方式与家乡、种族或祖国保持密切联系,参与其社会、文化、政治建设,保持风俗、传统,与家人、朋友、文化圈、学术圈保持密切联系。
(3)本土全球化的实现依赖于当代世界的多重要素。从文化的角度讲,数字化的全球媒介——互联网、手机等新媒体媒介革命的崭新成果,是推动本土全球化的根本动力。数字媒介带来的虚拟世界、时空压缩、趋零化效果、众声喧哗的文化民主化浪潮改变着世界文化的格局,也改变着人类的文化生态和文化生存方式。
四、全球本土化与本土全球化:全球化的两个组成部分
不要“西风压倒东风”,也不要“东风压倒西风”。“全球化”应当被看成是“全球化”与“本土(地域)化”的双向互动,罗伯逊曾从哲学高度概括说,这是“普遍的特殊化”与“特殊的普遍化”,是预设的“普遍性”在现实中的“特殊化”和具体化。多年来我们已经习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是逻各斯中心主义、两极分立、非此即彼的思维定势的产物。未来,随着全球经济、政治、文化的进一步变革,以及全球文化多样性、经济政治多极性的建立,将可能出现一个非西方控制、宰制的,作为终极决定因素的、一统的全球化新局面。
(1)全球本土化与本土全球化是全球化的两个重要组成部分。全球化包含着全球本土化与本土全球化的双向互动,二者相辅相成,相反相成。
前国际美学学会主席埃尔雅维茨曾以美学为例谈道:“知识世界和全球文化被不可逆地去中心化了,被肢解、被播撒了。”“就如同在帝国中的情况一样,今日美学也没有中心,或者更准确地说,具有各自不同的中心。”当然这种无中心感绝不意味着美学就失掉了自己的言说立场,而是说其立场如果是立场性的即地域性的,那么它就需要以某种方式与全球性相交接、相协商:一方面是“美学的地方化和区域化”,另一方面则是“这样地方的、区域的(和民族的)传统的普遍化,这种普遍化将它们带入国际的(全球的)框架或参照域”。我们生活在一个全球化与地方化、普遍化与个别化、同质化与差异化多样共生的时代。
美国通用电气公司前总裁杰克·韦尔奇在谈到企业人才的培养时就曾提到过“全球本土化与本土全球化”,可见它们不仅是重要的哲学命题,也是现实经济实践的应用化命题。
(2)全球本土化与本土全球化的双向互动建立在当代多极世界对话、沟通、交流的基础之上。对话的积极成果是间性的凸显,间性是社会关系的产物。
西方中心论文化中发端的全球化理论在反思世界文化全球变异、转型的当下现实,它的核心应当是全球文化间性。文化间性是全球本土化与本土全球化的双向互动的必然结果。
文化间性的思路不同于西方主流的强势文化的单向传输,它是一种以对话主义哲学平等交流、沟通为基础,以中国和合文化为参照的执两用中的中国思维,它可以作为新世纪世界文化交流的重要参照。中国文化的和合理念,执两用中的中庸之道,从根本上讲是一种文化间性本位,是即此即彼、非此非彼的第三生成物。它是世界各个共同体间相互协商、谈判、融合的结果。这一结果就是全球文化的公共领域与公共空间。
(3)全球文化的公共领域与公共空间。墨尔本大学的西蒙·马金森(Simon Marginson)教授从知识经济的视角提出构建全球化的另一层面——全球公共领域。他认为,世界在保持政治、语言和文化的多样性的同时,正日益成为一个单一的交流地带和知识大仓库。知识经济是通过知识而非经济进行融合,但是由于民族利益和民族政策的原因,世界发展也变得愈加不稳定。
全球公共领域是多极化世界寻找全球共同理念的公共平台,是寻求人类普世理念,协商、研讨、谈判人类的共同行为的公共平台。解决环境、生态、贫困、道德、文化等全球共同问题,是全球化的根本任务。
北京奥运会与上海世博会在全球文化传播的实践告诉我们,全球化的内涵中必然包含着全球本土化和本土全球化的双重内涵,二者的交互作用构成了当代世界沟通、交流、协商、合作的对话主义的主流。西方文化中发端的后殖民理论今天应当反思世界文化全球变异、转型的当下现实,它的核心应当是全球文化间的协商、约定、共谋,在寻找普适性的同时保持人类历史地形成的自身的独特性、地域性或民族性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