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月亮恒定地离去,柳川被和一地敲门声吵醒。
秋,黄叶飘落,红枫满天,碎石路面上零零散散铺满了树叶。
柳川推着轮椅在小区附近的公园里散步。昨天收到通知,学校放假三天。他没有什么朋友,本来放假后他的轨迹应该是在家里玩游戏,现在只能服侍这个愚蠢的姑娘。
他们在小公园的湖泊旁闲逛,远处的假山上几个看起来就很诡异的大叔晃晃悠悠,他们的肌肉隆起,在假山山顶和零散的几个早起的老头老太太们练着太极。
几只白鸽在公园里盘旋飞舞,伸展翅膀在空中鸣叫,偶尔头顶几片羽毛落下,轻轻地漂浮在天空之中像细细的雪花。
和一对着朝他飘来的羽毛伸出了手,一只鸽子落在她的轮椅扶手上,跟着几只鸽子降落在它们周围,鸽子并不觅食,低头琢着路面上看不见的小虫子咕咕叫着。
柳川默默地推着轮椅,和一抚摸飞到它轮椅上鸽子柔滑的羽毛,发出了一声叹息。
“它们在交流,以动物的方式。”
柳川没有说话,他根本接不了这么高深的问题。如果她还是当年那个只会呼喊外星人,在沙发上说着幼稚电视人物,怎么去宇宙冒险的小女孩,他还能跟这个把电视和现实分不清的家伙聊聊电影。
现在一上来就是这么高深的问题。它不知道这句话他应该接什么合适。
他思考了片刻,无奈地说出听不懂对方讲什么者,强聊必用词语。
“是啊!”
和一听到回答脸上绽放开了笑容,她继续讲述后续还想要说出的想法。
“我们的交流,在鸽子看来也是奇怪的动物。”
“为什么?”柳川问。他有些好奇,难道鸽子也跟人一样。
“想象一下,你的身边并没有能发出多种声音的同伴,不会思考,不会大吵大闹,你一出生没多久就会自己寻找地上的虫子吃,没有人会告诉你该怎样生活,也不会有人管束你的生活。你只知道吃虫子,和你嗓子里只能发出的一种声音向周围的动物交流。”她的话语顿了顿,轻拍鸽子的背部让它飞走。
柳川听明白了,和一说的大概是换位思考的概念。只要不让他思考自己是女生,不管思考什么,他都可以无所谓。
“它们啊!可不会有人告诉它们发出的声音是什么意思,告诉它们,它们是一个什么样的动物,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看到自己。它们一出生所看到的动物有很大几率能成为它们的父母,部分还会模仿同类,某些行为也会渐渐地向同类靠拢。”
柳川有些庆幸,他小时候跟老妈非常亲密,几乎离不开老妈身边,这么长时间他竟然没有学会穿裙子打扮自己,没有学会化妆和说亲爱的,没有学会开心时娇滴滴地躺倒在老爸怀里。
“基因聪明的动物能快速学会同类的一切,愚笨的一辈子还是它本应该的样子,没有任何改变。”
这句话像把尖刀,刺穿了他教室后排喝茶的心。
可能是她觉得这个家已经有些安全了,和一今天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西方古典罗裙,她对这类衣服总是情有独钟,出门特意要穿上它,哪怕这会引来很高的回头率。不过她的样貌才是回头率的真正原因。这件衣服只不过给那些偷看的人一种对于偷窥的心里安慰,“这女孩子穿的那么奇怪,我只是在看她的衣服好不好。”
“你怎么了,脸色似乎不太好?”轮椅慢慢停止了前进,和一注意到了柳川的不正常。扶起身子,她有点担忧眼前的大男孩,神色流露出一丝复杂。
“穿妈妈的裙子会考出好成绩吗?”柳川说。
声音有点小,和一没有听清。“什么成绩?”
“没什么。”柳川继续推动轮椅。轮椅上的鸽子飞走,飞向湖的另一边。
“你和你妈妈,原来都是这么有趣的啊!”和一转回身,重又躺下感慨,好像发现了什么。
柳川脸上发热,长大后的和一明锐性提高了很多,好像跟她讲话一个小疏忽就会被她察觉到心思。
明明是看上去这么聪明的姑娘,信仰的玩意儿却幼稚得连个小孩子都不如。听说聪明人都是疯子,还有矮子。当这两者都占据时,或许就是和一吧。
一个怪怪的小孩。
即使脸孔未长成熟,虽然缓慢但袖珍人终有一天还是会老化的,即使一辈子身体也长不大。
“你觉得我妈怎么样?”柳川想起了和一与老妈的亲密。从某方面来说两个人真的很像。
“是个很温柔的人,真正的温柔。”
“是吗?老妈看上去傻傻的确实会容易和温柔挂钩。”
“她可不傻哦。她非常聪明,聪明到让我感到害怕。甚至不得不悄悄伪装。”
柳川诧异,他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跟老妈的事。喜欢对着自己傻笑,小时候老是喂自己零食喊她漂亮姐姐,看着悲伤的电视剧会哭,洗碗时老是不小心把碗打碎,别人跟她讲的话很容易被她理解错,然后说出一些傻话来回答。
最后还有,小时候给懵懂的他穿上了绣花裙......
往事不堪回首。
柳川实在不认为老妈会是只有一下午之缘的和一口中说的那样。
“她的眼神真有趣啊!隐藏着一个大秘密呢。这个秘密真是让人意料不到。”
“你会读心术吗?跟个老巫婆一样。”
“我不是老巫婆哦!我是一个外星人。”和一反驳,语气带着轻佻,看上去她的心情不错。缠着绷带的左腿,给她地动作加上了喜感。
他推着她走到青绿的湖边,默默站在了原地看着远处的地平线。
一束金色的阳光出现在天边一角,一朵灿烂的红色朝阳慢慢升起。
这是和一早上把他叫醒来这里的原因。
水天连映的倒影充满整座湖泊,和湖中颜色相似的天空边缘,太阳缓缓升起。昏暗的天空褪去换来明亮,仿佛有人拿着指挥棒,鸟雀醒来的叽喳交响声就是指挥棒下的乐队。
“真漂亮啊!”柳川走到和一身边感叹。这是他第一次早起在这座湖边看日出。
“不知道我的母星,有没有这颗太阳呢?”和一看着朝阳低语。她的身影在阳光下看上去有些孤单,她直视着烈艳,像是即将奔赴战场的勇士,柔弱的身体看上去是那么的纤瘦,那么的娇小。
阳光倒印在她的瞳孔中反射着微弱的白光,柳川从那副瞳孔中看到了恐惧。
——街道上人头盏动。“听说是有自闭症很早就辍学了,看谁都很害怕,平时都是藏起来睡觉的。”
“是自闭吗?我听朋友家的孩子说她精神有问题。所以好像受到……”
“会有的。”柳川站在她的身前遮挡住了那道有可能再看下去刺伤人的光,他坚定地说。
“是吗?”和一再次看向他的眼睛,白光消失,嘴角边挂起了俏丽的弧度。
.“和你母亲一样的眼神。”她说。
“什么样的眼神?”柳川问。
她避开了他的视线,把头扭向了一边。柳川看不见她的脸,只听到她说。
——“有趣的眼神。”
“走了”,他推着她往公园的出口行去,太阳已经完整出来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你不想问我,我看到了什么秘密吗?”和一奇怪地问。
“我已经知道了。你想说什么。”
和一看着他得意的眼牟,一脸我已了然一切的表情。
“不,你不明白。”她用肯定的语气回答。气呼呼地嘟起嘴,“真是一个自大的家伙。”某处紧绷的肌肉稍微放松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