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奢侈品,爱才是必需品。
他们相识的时候,邵晓还没毕业,任玩玩已经在这个城市卖东西最贵的商场里当了三年的服装导购员。
邵晓和任玩玩恋爱之后,他回宿舍睡觉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任玩玩租住在一栋临河的民居里,一楼是卖五金的,二楼被粗暴地分割成三个房间,任玩玩住在临河的那一间。优点是房间连着露天阳台,晚上可以仰面看星星,缺点是河水污染严重,气味难闻,尤其到了夏天,蒸腾而上的水汽从窗户的缝隙里冲进房间,那滋味……算了,还是不形容了。
邵晓却觉得,只要能和任玩玩在一起,这些都不是事儿。
上完课,邵晓去篮球场上打比赛,完全无视夏天的烈日炎炎。校园里茂盛的香樟树制造出大朵大朵的浓荫,知了躲在看不见的地方没完没了地叫。如果停下脚步,就能听到车水马龙的遥远市声,越过校园的围墙,越过粗重的教学楼,越过高低起伏的树冠,在宁静的午后时光里轻轻回荡。在邵晓的记忆中,那个夏天萦绕着漫天的知了叫声。
打完球,邵晓仰起脖子,猛灌一瓶冰镇碳酸饮料,再回宿舍冲个凉,夏天的酷热就被甩得老远。他骑车穿过漫长的东大街,来到任玩玩租住的民居门口,把车锁在狭窄的过道里。东大街路两旁的白桦树一年四季都在落叶子,洒水车一路播放庸俗却好听的方言歌曲。
在邵晓的记忆中,那些逝去的夏日时光是冰镇饮料刺激又清凉的复合味道。
任玩玩不在家的时候,邵晓自在地躺在房间的大床上,悠然看着女友的内衣和丝袜在窗外的晾衣竿上摇来荡去,联想起女友的迷人身材,那感觉很美妙。有时候他把球衣和女友的工作服晾在一起,两件衣服看上去就像般配的两口子,在风中恩爱地扭着腰肢。有一次,他收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松了一下手,眼睁睁看着女友的衬衣掉进河里,他用竹竿好不容易才打捞上来,狠狠洗了几遍也去不掉臭味,只好忍痛丢掉了。任玩玩因此跟他赌了半天气。
傍晚时分,他从东大街踱步出来,依次穿过曹家巷、太监弄、白塔西路,来到任玩玩上班的商场门前。有时候他会走进去,里面空调的温度开得太低,凉气让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乘电梯上三楼,漫步来到任玩玩的地盘,那里只卖女装,一件薄薄的针织衫都能卖到上千元。他在过道的椅子上坐定,故意用放肆的眼神看他的女友。任玩玩一身简洁的职业套装,配一双平底鞋(穿高跟鞋简直是找死,因为她基本是站着上班),流露出一种假装白领的可爱劲儿。她假装不认识邵晓,只是偶尔冲他翻一个白眼。有时候她正忙着忽悠顾客,拐弯抹角地夸赞她们,好让她们头脑发热然后买下严重背离价值规律的商品。邵晓用一种陶醉的眼光欣赏着任玩玩所做的一切。
走出商场,任玩玩开心地牵起邵晓的手,迫不及待地跳进人声鼎沸的海洋。街上熙熙攘攘挤满了下班回家的人,商家拿出了十二分的热情在门口吆喝。太阳的威力稍稍减弱,生活依然是火热一片。任玩玩喜欢在家里做饭吃,因为她觉得这样卫生一点,邵晓则认为夏天炒菜太热,但是任玩玩坚持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于是他们去菜场买菜。
晚上吃蛋炒饭,是里面放胡萝卜粒、芹菜粒、香菇粒等内涵丰富的那种炒饭,配上西红柿蛋汤。邵晓觉得味道棒棒哒。不管是什么,只要是任玩玩做出来的,他都觉得好吃。整个晚饭的时间,他一个劲地说好吃,说得任玩玩都不好意思了,她塞了一勺饭到邵晓嘴里,让他闭嘴。吃完饭,邵晓主动要求洗碗,这个大大咧咧的男孩在水槽里把锅碗瓢盆碰得叮当响。他边洗碗边对任玩玩说:你围着围裙做菜的样子和我想象中的老婆一模一样。任玩玩躺在床上跷腿,听到了他的话,感动得鼻子一酸。绯红的夕阳挂在窗口,漂亮极了。
晚上,任玩玩想吃西瓜,于是他们走路去超市,但是超市的西瓜卖得所剩无几,挑剩下的几个瓜品相糟糕,而且看上去不新鲜。邵晓说:东中市有一家水果店,那里的西瓜甜似初恋。他们就多走了一刻钟的路,买到了西瓜。邵晓说的话没错,西瓜果然好吃,以至于任玩玩吃到撑,吃完又后悔不已,说这样会长胖的。她又不理邵晓了,因为西瓜是他买的。
这样的生活从夏天过到冬天,又从冬天过到夏天。邵晓和任玩玩都以为他们的爱情会天长地久,他们会像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但是拥有不平凡的人生,一起看透风景,走至生命的尽头。
可是,歌里幽幽地唱道: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邵晓毕业第二年,他们分手了。两人都觉得在一起久了,感情倦怠,没了激情。当邵晓提出分手的时候,任玩玩没有要死要活地试图挽留,她的冷静表现让他吃惊。那时候她已经升为店长,两人合租在一家环境清幽的小区。分手后,任玩玩主动搬走了。邵晓下班回来后,屋子里已经看不见关于她的蛛丝马迹了,桌上放着一把钥匙,除此之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之后他们不再联系,一晃过去了五年。直到有一天,邵晓在空间里看到任玩玩抱着女儿的照片,点开大图,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心中涌起酸楚的滋味。
邵晓要了任玩玩新的联系方式,说想见一见。任玩玩问:为什么要见?邵晓回答:只是想看看你。
见面的时间选在周三下午,因为任玩玩只有周三可以调休。邵晓请了一天假,坐一个多小时的高铁来到她的城市,再打的赶往约定的地点,却怎么也找不到任玩玩,打电话确认,才知道记错了地方,于是又一番折腾,两人终于面对面坐在了一起。服务员一个劲地向他们推荐新菜品,推荐失败后,竟气嘟嘟地转身走了,弄得邵晓很尴尬。邵晓拼命想话题,试图打破尴尬气氛,但他发现自己刻意说出来的俏皮话既愚蠢又做作,最后只好一口接一口地喝水。坐在对面的任玩玩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
聊天的话题无非是分手之后各自的生活轨迹,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几句话就能概括,大多数日子不过是昨日的重复。邵晓偶尔回忆起从前,任玩玩总是一副漠然的表情,她似乎并不打算陪他追忆往昔。
吃完饭,邵晓提议找个地方坐坐,喝杯茶,他们来到熙熙攘攘的街上,沉默地走着。邵晓不断向路两边的招牌张望,试图寻找到一个可以喝茶的地方,不过任玩玩说自己可能要回家了,因为小孩交给母亲照看,她不太放心。他们又不知所以地走了一段路。邵晓说:那行,你先回家吧。
任玩玩就走上了公交站台,并且在包里掏出公交卡,然后侧着脸等待公交车。邵晓也跟着上了站台。任玩玩说:我自己坐车,你回吧。邵晓说:我陪你等一会儿吧。
没等多久,车就来了,任玩玩随人群挤进公交车门,之后就不见了人影,他们连手都没有挥一挥就告别了。
邵晓木然地站在原地,那一刻,他觉得阳光刺眼,站台很脏,世界很吵,人们的脸上都是淡漠而陈旧的表情,就像睡了一个昏昏沉沉的午觉。
晚上,邵晓一个人躺在宾馆,捱到后半夜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哭泣着向任玩玩诉说分手之后他乏善可陈的生活和惨淡经营的感情,他说自己后悔说了分手,他说最难忘的是那年夏天他们相拥着在屋檐下躲暴风雨的情景……任玩玩一直沉默着站在身旁,最后,她问了一句:你对我说这些干吗?语气冷淡如路人。
第二天一早,邵晓坐上了回程的高铁,他开始思考此行的目的:叙旧,还是重温感情?想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这次见面实在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