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的名字里有个“建”字,他自我介绍时说是“建设”的“建”,但好朋友都称他为“贱人”。因为他闷骚、谄媚,而且毫无节操。
今年五一小长假,小周从北京飞到上海,再乘动车赶到苏州。大学毕业后,很多同学留在了这个小桥流水美女多的城市,打发着有滋有味的小日子。小周非要去祖国的心脏闯荡一番,年过而立,虽然没闯出大名堂,但也算小有成就。据说已经跻身某企业的中层,在朝九晚五的职场中劲头正足。在回苏州前,他早已在聊天群里昭告众人,务必趁机聚一聚,重温当年喝酒吃肉调戏学妹的生活。当时我成功泡到了女神,美人在抱,虚荣心爆满,迫不及待地想要搂着女友的小蛮腰在一片羡慕嫉妒恨的唏嘘声中招摇过市,于是我积极响应了小周的提议,并且自告奋勇充当了联络员。几通电话之后,敲定了饭局的人物、时间和地点。
五一当天,全世界人民都出动了,街上浩浩荡荡的全是人,我被密集的人头吓坏了,女神却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不已,在装满了各色商品的百货大楼里上天入地,指哪儿打哪儿,完全颠覆了“女人方向感很差”这个被普遍认可的事实。而我早就是一副头晕眼花不知东西南北的怂样了。女神嫌我拖后腿,我也被这个过分喧闹的世界折磨得浑身不自在,最后我们轻易达成了共识:我提前去酒店安排一切,女神在饭点准时到。
刚到酒店坐定,我的手机就响了。小周说他到了我说我也到了他说你在哪个包厢我说我在“百合”包厢。话音未落,小周就出现在眼前了。这个闷骚的贱人梳一个大背头,还抹了一点点啫喱,颇有几分山寨版周润发的风韵。一问,才知道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受不了人多,提前来了,而他老婆正热血沸腾地在商场里战斗呢。
其他的狐朋狗友还没到,包厢里就我们两人。嬉皮笑脸地胡侃了一番之后,小周突然对我说:你不是在写剧本吗?我讲个故事吧,兴许你能用上。我说好啊。
故事的男主是三十出头的中年已婚男人,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长相不帅不丑,钱嘛,有一点但是也不多。一切都是中不溜的程度。小周说:这样的男人满大街都是。
那天,男主声称自己要去另一座城市出差,他穿上西装,并且像模像样地收拾好行李,带上笔记本电脑。临出门的时候,被刚上幼儿园的女儿拦住了,死活不让出门,不论是哄是骗都不顶用。男主只好用眼神向妻子求助,妻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对他不理不睬。昨天晚上他们因为一件比屁大三厘米的事情吵架了,此刻正冷战呢。男主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摆脱女儿的纠缠,火气上头,对妻子大声嚷了一句:你来抱抱女儿!
妻子不甘示弱,用更大的声音回应:就不抱!
争吵就这么随便地爆发了。幸亏婆婆这时候拎着菜回到家,才制止了闹剧。女儿被婆婆抱进房间,男主气呼呼地摔门而出。走了几级楼梯,发现行李箱忘带了,转身又回去,妻子这时候打开门,把行李箱丢了出来,当然也见缝插针地骂着男主。邻居这时候正好出门扔垃圾,目睹了这尴尬的一幕。男主觉得自己简直是被妻子扫地出门的,样子狼狈至极。走到小区楼下,女儿的哭声好像还能听到。男主有点于心不忍,但脑海里浮现出妻子怒目相对的样子,还是麻利地发动了汽车,走人。
小周讲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喝几口水清清嗓子。这时候,美女服务员送来了点心和果汁。
我插嘴道:男主一定不是去出差。
小周说:你猜对了,当然不是去出差啦。
男主是去幽会的。一个月前,他通过神器勾搭了一个妹子,偷偷摸摸见了一次面,两人迅速对上眼,没太多的铺垫就牵上了手。男主谎称出差,其实是奔着出轨而去的。
男主把车开到情人居住的小区,才给情人发消息(妻子偶尔会翻看男主的手机,所以他不敢在家里和情人联络)。情人回复说她正在和小姐妹逛街,恐怕要晚点才能回来。男主说:那你快点赶回来,我等你。已经撒谎出来了,总不能再回家吧。男主只好把座椅放平,躺着玩手机游戏。又发了几条消息给情人,催她回来,却迟迟没有回复。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男主等得不耐烦,就打电话给情人,电话接通了,里面是各种杂音,情人说了两句就匆匆挂断。男主觉得这种沟通真费劲。一切没有按照他预想的那样进行。
按照男主的预想,此刻的他应该和情人躲在小旅馆滚床单,或者坐在咖啡馆的包厢里调情。可是,直到华灯初上,他还躺在该死的汽车里无休止地等待。他再次打电话给情人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情人说:已经吃了烧烤现在很饱不想吃晚饭了,你自己去吃吧。男主这才下车,在小区里逛了一圈,最后在一家面店解决了晚饭。随后,他收到情人的短信:今晚有点事,不方便见面,你回去吧。
虽然明知追问是傻叉的行为,但他还是忍不住发了短信:什么事?
情人回复:来了个远房亲戚,要陪一下。
阳历三月,晚上是冷飕飕的。男主丧气极了,原来自己在情人心目中的地位不及一个远房亲戚,口口声声说的情话,看来是逢场作戏,想想就觉得肉麻。可是转念一想,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呢?和情人间存在多少真感情,还不只是想占人家便宜!往深处一想,人心真是龌龊。
男主很快意识到,当务之急是找个旅馆,总不能在车里躺一夜吧。他驱车来到距离不远的一家快捷酒店,进去一问,房间早已客满。只好重新上路,边开车边寻找旅馆。路上黑咕隆咚的,不时有车从旁边呼啸而过,那感觉相当糟糕,就像一个在夜晚无处可归的人体会到流浪的滋味。男主终于看到了客房的招牌,停好车,开了房间。
房间条件很差,弥漫着怪味,给人脏脏的、破破的感觉,从喷头里出来的水很小,而且不够热,洗完澡冷得浑身发抖。赶紧盖上被子,枕头太高,垫被太薄。更要命的是,房间正对着马路,玻璃窗的隔音效果不好,不时有车开过,噪音不断。躺在床上,头昏脑涨,没办法入睡。男主心里想着:自己费尽心机溜出来,不惜欺骗妻子,丢下哭泣的女儿,却到这破地方遭罪,还得付房钱,真是荒唐。他突然很鄙视自己。
第二天上午近十点,男主终于和情人碰头了。他坐在车里,远远看着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情人朝自己走来,情人竟然穿了他最讨厌的灰白色牛仔裤,而且是皱巴巴的。上车后,男主诉说了昨晚的悲惨遭遇,本指望博得情人的心疼和感动,没想到她反应冷淡,只是责怪他没有提前预约。情人说话嗲嗲的,矫情得让男主有点受不了。
午饭按照情人的意思,吃的是韩国烤肉,在一家档次颇高的饭店。服务员穿着庞大的韩服对客人说“阿妮哈赛哟”。男主尝了几口饭菜,心里顿时生出对韩国人的无限同情,如果他们天天都吃这么糟糕的东西,人生该是多么可悲啊。情人却吃得津津有味,不断吩咐服务员为她添加酱料,后来男主觉得不好意思,就自觉地充当服务员。趁情人大吃特吃的间隙,男主盯着她多看了一会儿,然后发现她没有第一次见面时好看了。
结账的时候才发现这顿饭不仅难吃,而且贵得要死。
吃完饭,男主提议去公园逛逛,或者去幽静的咖啡吧谈情说爱,或者去宾馆小憩一会儿(你懂的)。情人执意要去逛街。男主拗不过她,被她拽着在大街小巷到处跑,不仅累,而且特别窝心。男主三十多岁了,还和少男少女一起出入商场和小店,在穿了一身花衣裳的塑料模特之间穿梭,在试衣间门口傻傻等待,他觉得特害臊。结婚之后,他就没再陪妻子逛过街,妻子每次提议他都是一口否定,不留丝毫商量的余地。妻子只能和她的小伙伴们去逛街。而他自己只在网上买衣服。
浑浑噩噩地陪情人逛了两个多小时,他彻底感觉到这场约会索然无味。在他的苦苦哀求下,情人终于同意打道回府。于是,他们转身走出服装店,出门右拐,就在男主走下人行道准备横穿马路的那一刻,尖锐的刹车声传来,男主感觉自己被重重撞了一下,身体就飞到了停在路边的电瓶车上。他蒙了一会儿,感觉头晕,但很快意识到自己出车祸了。这时候,他看到情人站在身旁,一副魂飞魄散、不知所措的模样。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对她说:你快走。他担心被妻子发现自己龌龊的秘密。
他被一群陌生人簇拥着送到了医院,诊断的结果是左胸的一根肋骨骨折,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伤势无大碍,但是不得不住院休养。警察问明情况后撤离了现场,事主留下电话号码,缴了住院费,说等待下一步处理,也离开了医院。他在病房安顿好之后,才给妻子打电话,说自己被车蹭到了,正躺在医院呢。
妻子急匆匆赶来,一见到男主就失声哭起来,好像生离死别,这让男主感觉特别不自在。妻子随后忙了起来,先是去住院部了解伤情,再是电话通知家人,说明伤情,之后回家收拾住院所需的用品,总之,鞍前马后地忙碌,直到入夜,才趴到男主的床头,责怪地说了一句:怎么这么不当心?
男主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心里被羞愧和自责的感情塞满了。
住院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无事可做,就和妻子聊天,他发现还是和妻子比较聊得来,因为从相知、相爱走到至亲的地步,已经熟悉到好像是另一个自己。有天傍晚,窗外的夕阳很美,男主想起床看一看,妻子为他穿上鞋,扶着他一步步挪到窗边。外面的世界春意盎然,热闹非凡。他看了妻子一眼,妻子正出神地望向窗外,夕阳映照在她脸上,那一刻,男主觉得她很美。
一个月后,男主康复出院,又活蹦乱跳了。女儿开心地扑到他怀里,他感觉回家真好。
故事讲到这里,小周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脸谄媚地对我说:是老婆大人打来的,我得先接电话。
果然是贱人一个。我说:你快接快接吧。
接完电话,小周喝了几口果汁,开始翻看菜单。我好奇地问:故事结束了吗?
小周补充道:住院期间,男主的情人自始至终都没来看过他。
男主和妻子早已忘记他们吵架的事情,生活回复到一如既往的平静中。男主没再和情人联系,他认为那只是人生的一次意外,和车祸的性质一样。经过了那次意外,男主明白了一些道理,比如什么样的生活才适合他,比如什么才叫爱人,比如你拼命追逐的某些东西也许只是因为自私和贪婪。
我忍不住揭穿道:男主八成是你吧,你说得太逼真了。
小周莞尔一笑,不置可否,真贱!就在这时候,一位长发美女进入了包厢,一袭橘色长裙,上身穿一件干练的小西装,颇有御姐风范。我正恍惚着,小周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起身,拖出一张椅子,谄媚地说道:老婆大人,你到啦,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