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幽锦尧的伤势就痊愈了。恰逢京城七夕佳节,他催促忧儿早早关了店门,要带着她俩去华景楼吃顿好的。一是为了庆佳节,二是为了庆重逢。
忧儿摇头称自己形单影只就不去了。
莒颂便被幽锦尧连拉带拽不情不愿地上了街。
夕阳西下,华灯初上。
莒颂在面具摊子买了一黑一白,一男一女两张面具。自己带上女性面具,又把男的递给幽锦尧:“带上吧。”
“为什么?”幽锦尧看着又黑又丑的面具问道。
“你长得太过招摇。”
“怕我惹桃花害你吃醋吗?”
“你不带,我就回去了。”
“别别,好不容易带你出来。”幽锦尧一手拉住莒颂,一手将面具带在头上。于是他们两人就在街市上众人奇怪的眼神中向华景楼走去。
运河两岸,茶肆酒庄秦楼楚馆生意红火,青年男女或是两两闲游,或是三五成群吟诗作对赏月对饮。河风徐徐,偶有画舫经过,舫上弹唱悠扬婉转尽是浓情蜜意的曲词。
“我不想去华景楼了。”莒颂指着街边小肆,“那里就挺好。”
“好。”幽锦尧牵着她走到河边小肆,找了个临水隐蔽的座位,摘了面具,向小二要了两碗阳春面,一碟小菜,一壶米酒。
酒菜很快上齐。
“如今你有何打算?你愿不愿意和我去隽州?”幽锦尧问道。隽州是迷踪堂主堂所在地。
“我要拿回皇穹隐阅录,没法跟你去。”莒颂边吃边说。
幽锦尧闻言眉头拧成了川字,端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我不想瞒你,也不想拉你来趟这浑水。”莒颂埋头吃面,不看他的表情。
幽锦尧语气明显已是极为不悦:“你还要它做什么?”
“它本就是我的东西。”莒颂停下筷子认真地说道。
“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计划?”幽锦尧问。
“找毒珠夫人要回我的容貌。”
“还有吗?”
“还有就是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你……”
突然烟火的爆炸声打断了二人,火树银花盛放于天际,爆炸声也掩盖了人群熙熙攘攘的声音,人们纷纷驻足望向夜空,欣赏这盛大的烟火表演。莒颂看向漫天花火,被这景色带走了全部注意力。
幽锦尧心里五味杂陈,他凝视着莒颂的侧脸,一杯杯给自己斟满。可惜这酒不够烈,带不走他此时此刻的患得患失。
烟火声渐歇,街市又开始人头攒动起来。
莒颂收回视线继续吃面。
忽然,一声女子的惊叫打破温和的节日气氛,接着便是人群的骚动,整个市集变得嘈杂不堪。
很快,中郎将李思涯带着京城禁卫军穿过人群,匆匆从莒颂二人吃饭的小肆旁跑过。
莒颂扔下筷子,抬腕掐指一算,面色立刻沉了下来。
“怎么了?”幽锦尧第一次见她掐算。
“京城事态要乱,”莒颂道,“江湖门派怕是借此次观唐峰祭天大典的机会要反,仲延一定会大力压制,迷踪堂也会牵连其中。”
“我还不至于怕他。”
“以他的野心和当下的实力,清肃江湖势在必得,你绝对不要跟他正面抗衡。”莒颂拉住幽锦尧的胳膊,郑重道,“我不是说你怕他,可这关系到迷踪堂上上下下乃至整个江湖多少人的身家性命。我当年也是助纣为虐自食恶果,如今不可再武断行事。”
幽锦尧疑惑不解:“你刚算到了什么?怎么感觉你整个人都慌了。”
莒颂拉上幽锦尧的手:“跟我去看看。”说罢就往发出女子尖叫的地方走。
幽锦尧看着自己被莒颂冰凉的手指牵着,反手将莒颂的手紧握在手里。
莒颂没有挣脱这层温暖,而是急匆匆地拉着他挤进人群里。
前方的路已被禁卫军封锁。凑热闹的百姓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刚才的见闻。
其中一冠艳楼门口摆摊的商贩宣称自己目击了全程,说是京城第一青楼冠艳阁三楼阳台上,工部徐侍郎家大公子徐伯逐在和名妓怜儿看烟火,突然呕吐不止。怜儿见状出了厢房喊人打扫,随即回到阳台时就看见徐伯逐从三楼跳了下去。那徐伯逐脑浆迸裂,死状凄惨。冠艳楼被封,一干人等等候查问。
“不就是大官喝醉了花酒,不慎坠楼罢了。”人群中有人不屑道。
那商贩大声应道:“你那是没见着。那徐公子的尸体面色紫黑,一脸暴突的青筋,眼球都给摔了出来了。而且这是这半个月以来京城死的第三个人了。”
人群一阵惊呼,叽叽喳喳地议论纷纷。
幽锦尧的心思全在拉着莒颂的手上,直到被莒颂拉离了人群,走入背巷。
莒颂见四周已无他人,低声问:“幽锦尧,你怎么看?”
“不难看出……”幽锦尧正对着她,低头便能闻见莒颂的发香,“这里是男女幽会的好地方。”
“你!”莒颂恍然发现他俩现在的姿态,无论怎么看都像在私会。
“看你脸都红了。”幽锦尧嘴上说着,身子又往莒颂身上靠靠。
“胡说八道,黑灯瞎火的你怎么看得见我脸红不红?”
幽锦尧抬手支起莒颂的下巴,手指腹贴上莒颂的脸颊:“看不见也摸得出来。”
“幽锦尧!你能不能正经点。”
“一个正常男人被心仪的姑娘拉着手来到无人的深夜小巷,如何正经得起来?”
“信不信我召天雷劈你!”莒颂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能召天雷?为夫越来越钦佩娘子你了。”幽锦尧觉得逗逗她真的很有趣。
“谁是你娘子?”莒颂觉得凡间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轻浮到极点,关键时又可靠到极致。
“你说呢?”他眼中款款深情,浩渺如星辰大海。
“说正事!”莒颂脸红到脖子根,后退拉开两人的距离。
“工部侍郎的大儿子死了。那人所说的另外两个死的人你知道是谁吗?”幽锦尧问。
“另外两个是德航码头的二当家元载舟,和富春绣坊老板柳飞飞的弟弟柳春常。”
“莒掌柜这么清楚。”幽锦尧嘴角带笑一脸欣赏的看着莒颂。
莒颂无视他的目光,接着说道:“说是元载舟和柳春常死状可疑,查案进展缓慢。司徒家二小姐司徒晴芝的丈夫,也就是禁卫军中郎将李思涯前两日曾请我去协助调查。”
“为什么请你?”幽锦尧问。
“那定西山少陵入赘司徒家,如今正跟着李思涯做事,颇得李思涯信任。若说让死人开口说话,我可比仵作可强得多。就算别人不知我的能耐,也逃不过有着千年道行的灵蛇少陵的眼睛。”
“娘子,你原来还有这本事?”幽锦尧啧啧赞叹。
“我之前是废柴了些,这不魂归本元了嘛。”
“娘子你说什么?”幽锦尧没有听懂她的话。
“又被你带偏了话题,你乖乖听好别打岔。”
“是,娘子。”
“别叫我娘子!”
“好的,夫人。”
“你还听不听!”
“听。”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元载舟柳春常死状可疑,李思涯请你去协助调查。”
“哦对。我本打算这两日就去,结果你就出现了,耽误了这个事。”莒颂口中吐槽,冲着幽锦尧撅了撅嘴。
“他二人死状哪里可疑?”
“仵作查不出真正死因,去看了才知道。”
“我陪你去。”
“你不回堂里?”
“有云飞在。”
“喻云飞?”
“嗯,他和你家绫罗的事……”
“忧儿?”
“现在得叫忧儿了……”
“他已经知道我们回来了吗?”
“还不知道。”
“那就瞒着他吧。”
“……迟早会知道的,为什么要瞒着?”
“你别打岔!说着说着又跑偏了。”莒颂有气又恼。
“天太晚了,又是过节。什么大事都等明天再说。我们先回家。”幽锦尧揽过莒颂的肩。
莒颂没有躲,任由他揽着。
她知道喜欢一个人有多难,付出一切只求得一丁点少得可怜的回应。让他占占便宜也罢,毕竟除了这点便宜,她什么也给不了。
夜凉如水,喧闹之后静得出奇。幽锦尧脱下外衫给莒颂披上。莒颂被幽锦尧外衫传来的暖意包裹着。
“你还没说为什么要瞒着云飞?”
“若忧儿想与他相认,自会去找他。可忧儿讳莫如深,对我只字不提,怕是不愿与他相认。”毕竟,相认就将面临又一次别离。
“云飞对她用情极深。”
“忧儿何尝不是。”
“我对你的情深你是否也知?”
“这些话你也就哄哄你那些莺儿燕儿。”
“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人在我心里。”
“你怎么张口就来?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之前想说却发现自己没了机会,如今就要把一肚子情话说给你听。”
“油嘴滑舌,懒得理你!”
“娘子你这是欲擒故纵?这招对我很好用。”
“再胡说我就召天雷劈你!”
“娘子息怒。”
“你再胡乱叫我?我真劈你!”
“哈哈哈哈,息怒、息怒……”
迢迢银河,粼粼闪烁,不见鹊桥。
待到启明星升起,皇城大殿御书房内。
大商国的玄皇仲延先是捏断了手中的笔,又掀翻了整个桌案,奏章朝册散落一地,茶墨朱砂一片狼藉。
跪在下面的孤刹相统领阎义满头大汗一动不动地承受着仲延的怒火。他只是在例行汇报迷踪堂堂主的动向,却不知那句话惹毛了主子。
站在一边伺候的内侍总管张公公却心如明镜,大气也不敢出:这世上能惹得这位冷酷帝王如此动怒的,除了那位惊世骇俗的诡妃娘娘莫月以外,再无可能有第二个人了。就怕迷踪堂堂主真的先一步找回了这位小姑奶奶。这要是真的,好不容易安生了几年的太平日子,又不得被这位娘娘掀起一波腥风血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