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九九八年春节,很快大学到了开学的时间。刘玲去了汉中师范学院,张小军去了中国矿业大学。开学后计算机系的陈老师找到张小军,问是否周末愿意到海云和赛格电脑城去帮电脑公司组装计算机,骑自行车来回,管中午盒饭一顿,一天七十块钱,现结。对张小军来说,这是好事。随便一台电脑当时组装的话,差不多三四千块钱,标配的CPU有INTER的,有AMD的,频率在233 -330之间,内存条有16M就算不错,硬盘3.2G,声卡显卡主板集成,有华硕的主板,有麒麟的主板,等等,显示器以14寸为主。上网以56K的MODEL为主。
在赛格和海云两个电子配件市场之间,来回自行车穿梭,每天能积攒65块钱。每周能干两天,每月能有520块钱的存储。干到快放暑假,存了两千四百块钱,还是配置不起一台属于自己的计算机。六月初的一个星期六,张小军在海云电脑城组装电脑,一个彭城大学的年轻女老师,拿了一台计算机过来维修。软件维修就张小军熟悉,老板说:
“小军,你看看啥情况,”然后对这女老师说,“开机费150块钱。”女老师点点头。
拆开一看,主机箱内全是灰尘,再仔细检看,就是内存条松了,张小军对电脑主机箱内进行了清理,把内存条拆下来,用干布条擦了擦,重新安装上去,计算机就正常了。
“您平时计算机主要做什么用?”老板问女老师。
“打字,处理文件,看看碟片。”女老师回答说。
“看碟片的话,我们这有17寸的显示器,现在促销,只要壹仟二,如果买的话,开机费150块钱可以免除。”老板向女教师推销。
“我想想,”女教师大概思考了很短时间,就说,“那我这14寸的显示器呢?”
“您自己带回。”老板说,“我这也不回收二手显示器。”
“打出租车带两个显示器太麻烦了,”女老师想了想,对张小军说,“要不你帮忙把这个14寸的显示器给处理掉吧。”
“好。”张小军说。
女教师走后,张小军测试了这14寸的显示器,发现各项性能都很好,就问老板:
“这个14寸的好好的,为啥推荐17寸的呢,这浪费了。”
“不浪费,”老板说,“我这开一天门,房租,水电,税收,工资,压货,成本大,销售出去现金回笼,才是正道。再说,对客户说,大显示器看碟片确实对眼睛好。这个14寸你要感觉好,你就拿回去用。你不是一直想自己攒起来一台电脑吗,有了显示器,其他的配件我成本价给你,你就从咱店里选吧。”
就这样,在一九九八年的六月初,张小军亲自组装了自己的第一台计算机,系统使用的是微软公司的WIN98,软件使用的是OFFICE97,包括WORD,EXCEL,POWERPOINT等。算了账,总共一千七百块钱,包括了华硕CD-ROM的光驱,漫步者的2.1低音炮音箱,还算全面。还剩七百块钱,用四百块钱买了老板手里一台闲置想处理的喷墨佳能打印机,墨水可以灌。也就是墨水成本将非常低,老板送了各色的墨水各两瓶。
张小军把电脑和打印机弄回宿舍,正是大四本科生毕业论文答辩的时候,那时论文打印的需求非常大,大家都到学校门口打印店去打印,一张一毛五。张小军在学三宿舍门口贴了一个小广告:
“论文打印,一张一毛。本宿舍302室。”
一张便宜五分钱,对大学生打印来说,就是很大的成本优势了。一般本科生论文以六千字为标准,按字体字号要求的话,基本每个大学生的论文,都要打印平均10张,每人起码打印三次,因为还要修改等。平均每人打印30张。而打印纸和便宜墨水的成本,加起来每张打印总成本也就五分钱。对半的利润,每个大四毕业生都有一块五的净利润。从六月初到六月底,短短20天时间,由于明显的价格优势和良好的服务态度,大四学生中有20%的学生都到这里来打印,不同系别的论文厚度不同,修改的次数也不同。总之张小军算了算,总共打印了2000人次,平均一天打印100人次。六月底答辩结束的时候,在宿舍这打印业务,去掉纸张和墨水成本,挣了3200块钱。这是他这一生第一次自己挣这么多钱。学生宿舍内的这种打印,自然是不用纳税的。
他总结了这20多天的经营,认为这钱能挣到手,主要是运气。刚刚碰到大四毕业生论文修改答辩的最关键时期,也就是碰到了刚需的窗口期。同时他的价格比打印铺优惠30%,然后他的服务态度很好。学校打印铺的老头服务态度极差,让学生们排队不说,还在打印铺的房门口公然写了两行大字:
顾客不是上帝
主顾平等交易
这其实让排队的大四学生们心里是有些不满的。不过学生们没有可替代方案,没有更便宜的打印服务。张小军的打印服务态度好,价格低,因此很快抢占了20%的市场份额。但毕竟打印服务的供远远小于求,所以这流失的20%客户,丝毫没有引起学校打印铺的任何损失,学生们依然长长排队等候打印,老头依然忙碌。
六月底,打印告一段落,大四学生们纷纷离校,校门口的小饭店里天天晚上哭声一片。毕竟同学了四年,成长了四年,如今天各一方,离别悲伤,人之常情。特别是是大学恋爱谈了几年的,分配的工作地点几千里距离的,大家心里都知道要拜拜了,但舍不得,一喝啤酒就男女一起哭泣。也许有人问:为什么不工作找到一个城市呢?因为一九九八年全国高校还是分配的。包分配就是一份正式工作,这背后的利益,包括户口的落户、编制的干部身份、粮油关系、等等系列捆绑的具体现实切身利益,不是现在劳动市场那么简单。几乎没有人有勇气辞去国家分配的工作,跟另一个同学到另一个地方去,那吃饭都是问题,劳动力市场当时并没有开放。一旦找不到正式工作,就是强行到一个城市,也走不下去,这就是现实。
七月初一天晚上,一个曾经来张小军宿舍打印过的一个计算机系的大四学生,拿了基本计算机书,到张小军宿舍说:
“同学,看你对计算机有兴趣,这几本书,我就不在楼下摆摊处理,送你了。”
张小军一看,知道对方是计算机系水平很高的同学,打印过他的论文,知道他叫王海,也听说了他分配到电信单位了。张小军说了谢谢,请对方坐下。
宿舍其他同学都放假回家了,就两个人。王海说:
“我分手了。”
“啥?”张小军惊奇地说,“你那么出色,电信局工作很稳定。”
“我分配到深圳,女朋友分配到兰州,她本来就是甘肃银川的。”王海说。
中间王海说,等他一下,他到楼下小卖部,买了六瓶啤酒,两袋花生,两包香烟,是徐州当地的红杉树牌香烟。王海说,明天晚上就离校了,今天晚上和张小军聊聊。
“行。”张小军对王海说。
“我们谈了四年,”王海一遍抽烟,一边吃花生,一边喝啤酒,“都好好的。这分配的时候,碰到这样的事情。”
“您老家哪里的?”张小军问王海。
“江苏连云港。”
……
交谈中张小军得知,王海的女朋友陈芳芳是和她同一个班级的,大一开始两人就谈了,王海家庭条件好,女朋友甘肃来的,家境极为贫困,四年大学吃饭基本都是王海花钱的,这好了四年,毕业分配,说分就分,王海心里是极为难受的。
人都是有感情的。碰到这种现实的问题,能怎么办呢?张小军不好多说什么,就是听。后来王海一个人喝了五瓶,烟抽了一盒半,就是花生没怎么吃,酒瓶空了,人也迷糊了,就摇摇晃晃地回自己宿舍睡觉了。
时间这个东西,是不能往后延伸和观察的。王海终于因为分配的原因,分了手。女朋友也撕心裂肺地哭,但还是抗拒不过现实的利益,还是分手。王海到深圳电信局后大概一年时间,就加入了著名的及时通讯IM工具软件公司,这个公司当时的LOGO就是小企鹅,主要是人和人之间沟通的工具,20年后这个公司的价值接近2000亿,王海作为最早的一批,也几个亿身价了,物质层面该有的都有了,房产,汽车,妻子,女儿。20年后的2018年,王海休假,专程去了一趟兰州,兰州也通了高铁,交通总之上比飞机还方便。到兰州后,王海最终没有联系他的初恋,他的大学女友陈芳芳。他打听的,陈芳芳在一个大专院校教书,已经是副教授了,丈夫是政府公务员,也是个处级干部,人蛮老实的,一个女儿,上中学了。
再联系也没意思。王海自己告诉自己,都许多年过去了,大家都安静地生活着,还去打扰干什么呢?生活就是这样,人们为理想而努力,但又不得不服从现实。王海在兰州呆了几天,基本没怎么出酒店,然后就静静地从兰州到西安,见了几个大学同学,然后从西安咸阳机场飞深圳宝安机场了。
后来大学同一界的同学王丽,毕业后也在兰州,也在教育系统,经常和陈芳芳保持交往和联系的,告诉陈芳芳说:
“王海前几天一个人来兰州了,呆了几天,我听西安商务厅工作的我们这一届的同学周博说的,周博说王海在西安和他们几个见面了。他来兰州,没联系你吗?”
“没。”陈芳芳平静地回答。
或许没联系,就是最好的关心。20年的时间足以磨平许多事情,包括人的感情,性格,思想等等。
“其实王海对你是真心的好。”王丽说道。
张小军和家里电话沟通,说学费自己已经挣到,并说了经过。张天凤电话里说:
“还是好好念书。挣钱到以后毕业了挣。现在你妹妹打工供你,家里也支持你,你就全心全意好好念书。”
“好,”张小军回答着母亲,“我八月中旬回家,再去打一个月的字。”
张天凤没反对,双方电话就挂了。
刘玲一放假就回到了家里。师范学院毕竟因为生源范围、就业方向等所面临的基本都省内为主,所以竞争压力远没有全国重点综合性大学的压力大。
大一的后半学期,刘玲和张小军都有了电子信箱,都学会了发电子邮件。同年,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及时联系的QQ号码,就是上网不方便,特别回到农村。
刘玲电话问张小军,何时回家。张小军说,估计八月中旬,再打工一个月。主要打字。
在县长魏新峰的前后协调支持下,一九九八年开始,卤阳湖周边20公里的农田,主要以孝通街道为主,全部已经种上了梨树树苗,平整的土地上,树苗们像军队的士兵一样,排列整齐。魏县长和董秘书还有司机任明明经常下基层看,这一年,县政府新增了一辆桑塔纳。
“这车好,”董秘书说,“起码钩子不疼了。”
“不能开这车,”魏县长说,“这车底盘太低,滩地路蛇的很!还是开吉普车。”
“对。”董秘书回答。
“这得几年生长,才能挂果,”魏县长说,“希望蒲城酥梨,能和白水苹果一样,打开品牌,让群众增收,也改善改善全县的经济水平。”
“对着咧!”董秘书回应说。
由于工作的勤奋和各方面成绩出色,魏县长已经经组织考察,准备提升为渭南地区副书记了。但是,魏新峰的思想,没有过多关注提升的事情,他还在想,如何把卤阳湖从滩涂变成经济发展的有利因素。
省委领导对魏新峰这样扎根一线,始终关注农业发展和工业发展的干部,是高度重视的。自然资源的如何利用,如何促进经济发展,提升整个地区的GDP增长水平,是一批又一批魏新峰这样的干部团结群众,利用各种资源,一步步干出来的。
“销路的问题,恐怕要提前研究了,”魏新峰看着这些树苗,对董秘书说:
“董秘书,你研究下,和农业局、商务局也沟通下,适当时候大家碰碰头开会。”
“对。”董秘书响亮地回答。
一九九八年八月十日,张小军回到了家里。下午三点多太阳最炎热的时候,他到家的。家里爷爷张根海在拿着扇子躺在竹床上休息,母亲张天凤在用针纳鞋底。到家说了几句,得知父亲张木胜仍和王百锁在砖窑拉砖。
这么热的天气,四十七八岁的人了,受得了吗?张小军问张天凤。
那有啥办法?张天凤回答说,你念书还得花钱。
到家的第二天,张小军去了一趟渭南,到二手家电市场,用他打字店打字赚到的六百块钱,买了一台二手彩色电视。这是这个家庭第一台家电。算算也就是从张小军上大学开始,这个家庭陆续有了电话和电视。之前只有一台收音机,是张根海的,主要用来听秦腔。
“从大学二年级开始,我能通过各种办法自己养活自己,不用家里给钱了,”张小军对母亲张天凤说,“马上五十岁的人了,天天去砖窑和芒硝场当苦力,身体也不行了,就不要再让我达去干这些了。”
“你回来给你达说。”张天凤对张小军说。
晚上张木胜回到家,张小军说了他的想法,张木胜说:
“对。”
说归说,第二天一大早,王百锁在前门口喊:
“就、就木胜哥,走!”
张木胜依旧骑上破自行车和王百锁去砖窑出砖了。
这天早上八点多,家里电话响了,是刘玲打过来的,张天凤接的。刘玲问张小军在不在家。张天凤说在,然后喊在后院房子的张小军:
“军娃,电话!”
张小军和刘玲电话了几分钟,约下午张小军骑自行车去刘家村旁刘天臣的养鸡场那里,现在刘天臣全家就住哪里。
下午张小军骑自行车去,到了门口,黄狗依然咬的很凶。刘玲到门口叫张小军进去,张小军进去和刘天臣夫妻打了招呼,就跟刘玲说:
“今天有风,外面不热,我们步行到北滩吧。”
刘玲说好。
大概两三百米,但周围的农田,有的已经种上了梨树树苗,整整齐齐的。
“这算是一个希望,”张小军对刘玲说,“水果总比小麦和玉米的效益好。”
“不知道,”刘玲边走边说,“听村里人说,挂果还要好几年时间,这几年长树呢。”
环境有时会改变人的气质。刘玲到汉中读书这两年,整个人发育更成熟,呈现出二十岁青春女生的韵味。她穿着始终比较规矩,一条蓝色的长裤,一双凉鞋,一件白色的短袖。张小军则更简单,一条灰色长短裤,一双凉鞋,一件浅灰色短袖,但怎么看都不像民工了。
“小军,上大学后,你有没有松了一口气?起码跳出农门了。”刘玲问。
“没。压力非常大,”张小军一边走在滩地上,一边回答说,“为了我读书,妹妹辍学去广东打工了,一个月不断加班,也就五百块钱,对十六七岁的妹妹来说,电子厂很伤眼。父亲天天还在干苦力。自己虽然受到了一些教育,学了一些技能,但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这个家的收入结构。”
“我相信你,”刘玲看着张小军说,“你能改变。”
“我尽力而为。”张小军说。
……
两人聊了各自学校的情况,以及高中同学互相联系着的情况。张小军说,自己和县城的几个上了大学的高中同学还一直联系。包括考上渭南师专的王玉花,还有西安交大的刘峰。
“党木高中都是农村娃,没有县城娃,”刘玲说,“高中毕业后,就联系了几个上大学的,其他的慢慢就联系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