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义愤又急切的大喊从院门口传进来,纭曼顺着那声音回眸轻一瞥。
门口的少年墨衣墨发,挺拔高挑,浓眉大眼,虽是一脸愤慨望着她,却难掩潇洒俊逸之姿。
虽五年未见,纭曼却一眼认出那是天明。
看天明如今长大成人的模样,纭曼心中自是欣慰不已。
可他一幅问罪的架势,纭曼便不想理会他。她满眸冷幽,只淡扫了天明一眼,便继续往回走。
天明之所以激愤难平,是因为他早已赶到院外,对于院内二人的谈话更是听了个一字不落。
此时,见纭曼如此冷漠的转身离开,他立即运功,“咻”的一声便蹿进了院内。
一旁的盖聂与玄光想伸手去拦时,天明高大的身躯已经横在了纭曼身前。
眼见天明一幅气势汹汹的样子,纭曼便更加冷寂清冽,她佛袖一挥,“哪里来的聒噪小鬼!”
天明不顾纭曼满目凉意,横在她身前,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一遍打量,然后才急切道,“纭曼姐姐,我是天明啊,你不记得我没关系!”
他抬手将几步之外的盖聂一指,迫切的解释,“你看清楚一点,他是大叔啊,是你曾说过的那个心怀天下的聂大叔啊!这些年,大叔满世界的找你,你怎么能忘记他呢?”
盖聂眉眼微一蹙,深觉天明的行为不妥,而且,他很清楚,无论天明此时说什么,纭曼都不会理睬他。
他正欲开口阻止天明时,却听见纭曼先他一步开了口,“你便是那个身中封眠咒印之人。”
只见,纭曼冷幽眸光将面前的天明一扫,对于他那些急切解释,仿若未闻。
她一句冷凉的答非所问,让天明整个人都一愣。
还不等天明反应过来,纭曼却已两指并拢,飞快搭上了他腕部的脉门。
天明神色一惊,“纭曼姐姐,你……”
“——嘘。”
还不等天明说完,纭曼忽然抬起漠然的眼眸,伸出一根手指在唇边朝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她满脸霜华,目空一切的姿态让天明一时征楞住,都忘了刚才要出口的话。
见他不再聒噪,纭曼这才重新搭上他的脉门。
眼见纭曼的动作,一侧的盖聂与玄光俱是一脸意外之色,两人却都沉默未语。
不过片刻,震惊意外的却换成了纭曼。
因为她发现,天明体内除了封眠咒印,居然还有六魂恐咒的存在,两种咒印在他体内相互牵制,成鼎力之势。
而且,封眠咒印的施咒手法居然是逆向倒施。
逆向倒施,月神真是好恶毒的用心。
如果只是单纯的封眠咒印,她完全可以按照北冥大师留下的解咒之法,尽力一试。
可六魂恐咒,让纭曼忽然记起嬴政咒发而亡的惨状。
即便她如今拥有深厚内力与绝学,可毕竟没有实践经验,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何种程度。
她害怕如嬴政那样的悲剧重演,她心中忽然便没了底。
因为一旦动手运功,稍有不慎,那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灾难。
况且,要解除两种相互掣肘的咒印,本就不是易事,更不能仓促行事,最起码不能在此刻,她需要从长计议。
片刻之后。
纭曼收回手,便只冷淡一句,“你究竟如何得罪阴阳家,他们竟送了六魂恐咒与封眠咒印这两种致命大礼给你。”
纭曼的话,让在场的三人全都一震。
盖聂与玄光是震惊于六魂恐咒,因为他们也是第一次知道天明居然身中两种咒印。
而天明,一方面是心虚自己隐瞒多时的伤势就此暴露,另一方面则是震惊纭曼的身手,若不是身怀绝顶内力,万不可能仅凭脉象断伤情。
毕竟,他身中六魂恐咒之事,除了他自己,再无第二人知晓。
想到这里,天明有些心虚的朝盖聂望了一眼。
果然,震惊之余,盖聂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
他凝重的目光往天明脸上一落,很快又转眸望向了纭曼,急迫一句,“大师……所言,可确切属实?”
望着面前神色各异的两人,纭曼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刚才的话点破了天明的秘密。
她心中一沉,或许自己不该那样直言快语。
可既已点破,便也无法再遮掩,她抬眸望向盖聂,冷一声,“你觉得,我是在与你玩笑。”
说完,都不等人回话,她转身便往回走。
盖聂牵动唇角,很想对那个转身的背影说一句留步之言。
可最终,他只是面色黯然沉默了下去。
之前与纭曼接触之时,他就特别留意过她的脉象,确定她体内的力量已完全觉醒。
他深知,她体内的力量是承自夏妃,能看出天明体内六魂恐咒的存在,其实一点都不意外。
他痛心的是,天明居然一直在独自承受两种咒印的折磨。
他更明白,六魂恐咒是多么霸道的招数。
盖聂忽然转眸看向了天明,四目相接,还没等他开口,天明已经心虚的背过身去。
下一刻,就见他朝着纭曼的背影追了上去,大喊,“纭曼姐姐,你别走啊,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对于解除咒印之事,天明本就没报任何希望。
当初在蜃楼,他就知道,他不是第一个身中六魂恐咒之人,他只希望自己是最后一个亡于此咒的人。
正因不愿让大家担心,所以他才隐瞒至今。
他不知道纭曼姐姐这些年经历过什么,此刻,他只想让她跟大叔好好的重聚,看他们拾回曾经的静好岁月。
于是,他一闪身便又横在了纭曼面前,长臂在她面前的虚空里一拦,“纭曼姐姐,你听我说……”
“小鬼,你最好不要过度使用内力。”
纭曼不愿再听天明那些劝和的话,索性一声冷言警告。
她抬眸,冷幽道,“六魂恐咒与封眠咒印在你体内互为羁绊,却又相互制约,撕扯。用功过度只会加快咒印发作,一旦咒发,无论哪一方率先打破平衡,那都将是致命的绝境。”
此话一出,盖聂落在天明身上的眸光便蓦地一沉,眉宇间的担忧之色越来越浓重。
玄光却暗暗担心起小师叔。
他曾亲历过始皇帝咒发时的可怖之状,更知道六魂恐咒根本无方可解,若早知墨家巨子身中六魂恐咒,师尊绝不可能将解咒之事完全交给小师叔。
可是,以他对小师叔的了解,眼下的情况,她肯定不会真的袖手旁观。
而天明,虽也一瞬惊楞惆怅,可他却更不愿让众人担心,特别是大叔。
“纭曼姐姐,我的咒印根本就没什么紧要。”
天明一句轻松遮掩,他望着纭曼,下一句话却近乎恳求道,“我只希望你能回头再看一眼大叔!”
天明豁达面对苦难的态度以及那些努力劝说的话,皆让纭曼心中酸涩异常。
可此刻,她哪里还有勇气回头去看身后的人。
她只想尽快逃离这里。
她直接无视天明的话,冷眸从他面上淡然扫过,侧过身,便翩然远去。
见她拂袖而去,天明大步一掠,立即紧追了上去,“纭曼姐姐,等一下……”
“玄光,送客。”
纭曼一声逐客之令打断天明的话。
眼看天明紧追不放,下一瞬,她气行周天,身形在虚空里一闪,眨眼之间,便已身处房门口。
她纤掌破空一挥,房门便自动打开。
众人只看见她碧衣纤影在眼前飘忽一晃,整个人便隐进了房屋之内,房门亦在下一瞬被“嘎吱”一声合上。
盖聂望着那紧紧合闭的门扉,只觉得心中萧索似被掏去一半那样空寂,可终究,他也没再有任何行动。
而天明,却是不管不顾的追上去,使劲拍打房门,“纭曼姐姐,你出来……”
玄光心中一声长叹,随即移步走进院内。
他拱手揖礼,朝盖聂与天明二人道,“我家师叔向来说一不二,两位还是请回吧!”
盖聂的神色看似坦然寂静,心中却思绪难平,黯然隐痛。
眼看天明不顾身份礼仪,不停拍门喊叫,他随即开口一句制止,“天明,不得无礼。”
天明回头,一脸火急,“大叔,可是,纭曼姐姐她……”
“人各有志,不必强求。”
盖聂嗓音平静,侧身一转,“我们走吧,莫要再扰人清修。”
话落,他弯下腰,将纭曼遗落在地上的那只酒壶轻轻拾起,又朝玄光颔首微一点,然后,迈开脚步便向院外走去。
他玉长五指在酒壶之上摩挲划过,走到院门口时,他抬手,将酒壶往门把上轻柔一挂。
随后,他便一步跨出院门。
白衣身影很快消失在院墙之外。
眼见大叔那落寞的背影,天明立在房门前有些左右为难。
他垂眸略一思量,忽然便朝屋里大喊,“纭曼姐姐,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这样对大叔!但是,我想告诉你,大叔这些年为了找你,常年在各地奔走,甚至数次身陷险境。为了寻你,他差一点就被罗网算计,你知道吗,你于大叔,是九死不悔的存在!”
掷地有声的话,穿过门户,落进纭曼耳中。
所有的言不由衷都在这一刻化作无言的痛,迅速从她眼底蔓延至心尖之上。
她绕过屏风,快速往卧室行去,一只手臂却缓缓抬起,将头上的旧发带扯落,紧紧握在了手中。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满心房的酸涩却还是化作珠泪,模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