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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可怜的娃

看病

在前梁村六一老汉家的院子里,不时传来小孩的哭声。孩子生下来已经有半个月了,开始几天孩子也是经常哭,这并没有引起大人足够的注意,小孩子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近几天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这个孩子的降生是这个家庭最大的惊喜,自打孩子一出生,六一老汉和金亮就不停地给孩子起名字,换名字。看情况孩子的名字是轮不到香莲起了,在月子里她享受着饭来张口的食物,定定地坐在炕上,一心一意用母乳喂养着孩子。

她本想好了一个名字,但是看到公公和丈夫的热情劲儿就一直没敢提出来,孩子出生没个叫法是不行的。既然大名定不下来,那就只好请寺里的阿訇给孩子先取一个经名叫作木沙,希望孩子能像伟大的圣人一样取得高成就。

官名依然没定,不过孩子愈演愈烈的哭声逐渐冲减了他们的热情,冲淡了他们所有的喜悦。除了不断的啼哭,孩子身体还伴随着发热。他们很快找来了村上的土郎中陈中财,陈中财看了之后说:“孩子是受凉了发烧,吃几服药多喝开水就好了。”

孩子吃了陈中财的药不仅没有好转,一连三天的药,一顿没少,病情反而更加严重了。

到现在别说是吃药了,就连奶都不好好吃,小脸黄得像晒干的黄豆,常常是东西一吃下去跟着就吐出来,一边吐一边还咳嗽,就连睡觉的时候也不安稳。看着孩子的可怜样,六一老婆和香莲心里像是炸了膛的火枪,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眼泪和汗水混着在一起从脸上滑落,在脸蛋上留下暗暗的痕迹,孩子不停地哭,惹得花儿和香儿也跟着哭。香莲只得抱着孩子心里不停地祈祷着:“主啊!保佑的我可怜的娃吧,有什么罪你就让我这当妈的领受吧!”

金亮和六一老汉看着这娘几个哭成一团也是无可奈何,福俊媳妇看到他们这个样子,赶紧提醒说:“孩子都这样了,还是送去医院吧!”一家人这才恍然大悟,急忙拉来架子车,香莲和六一老婆把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家人踩着严寒向西阳卫生院走去,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所谓西阳的卫生院,是一个用土坯墙围起来的院子,大门时常是虚掩着的,若不是烟囱里偶尔冒出的青烟,还以为是一个荒废已久的宅院。金亮一家人经过艰苦跋涉,终于来到了西阳乡卫生院,想要进入卫生院还需爬上一个并不陡峭的小土坡,金亮把架子车推到土坡前,可以看出这里积雪比其他地方略微浅一些,由于天冷,地上剩下的积雪已经牢牢地粘在地上。

他并没有进行尝试,而是让香莲把孩子抱起,从路边积雪较厚的地方上去,这里雪厚,走起来也不是那么的滑,香莲抱着孩子每踩一脚都能听见咯咯吱吱的响声,好像有一根钢锯缓缓地在心头拉扯,每一脚落地都能够感受到被积雪下面的杂草放空的感觉,空空的没有着落。

紧跟在香莲身后的是丈夫和公公,三个人走进院子,敲开离大门最近的一个房门,里面一个四十来岁带着眼镜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凳子上烤火。对于他们三个人的突然造访有些意外,他用手扶了扶眼镜准备问问这些人的来意。

还没等他发问,香莲便抢着他的话头说:“你是这里的大夫吧?”

看着香莲着急的样子,他瞅了香莲一眼没好气地说:“我不是大夫难道你是?”

金亮见状赶紧插话说:“大夫,不好意思啊,我媳妇不懂事,别在意,我们来是给娃看病的。”

“不看病你来这干嘛啊,在这等我一会儿!”

说着便站起身来,捎带着嘴边上的横肉一起抖动,在衣架上取下白大褂,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换上,穿好后对着镜子端详了半天,感觉满意了才转过身,用余光示意站在门口的三个人可以跟着他走了。

“大夫请问您贵姓?”六一老汉伸出头朝着大夫问道。

“免贵姓马。”

“怎么这院子就你一人吗?”

听到这里,马大夫似乎有点不快,他语气中带着一点埋怨地说:“下雪了,没啥人来,看病人都回家了,留我在这里值班。”

“这样啊!那你可得好好给我孙子看看啊!我就这么一个孙子啊!”

“这不就要给你看了吗?你这老怂说这么多干嘛?”

他们三个人跟着大夫来到另一个房间,从布置上来看像是一个专门的诊室,炉子里没有架火,房里很冷,人站着都发抖,更别说孩子了。

“哪个村的?”

“前梁。”

“你叫什么名字呢?”

“杨香莲。”

“娃他爸呢?”

“兰金亮。”

“那娃呢?”大夫坐在桌子前面,对着笔记本,认真地填写着记录,头也不抬地问。

“名字还没起。”

“娃生出来这么久,怎么连个名字都没,你这爸是咋当的,这没名字病怎么看啊!”大夫不耐烦地把笔搁到一边,六一老汉急忙插上来说这娃经名叫木沙。

“早不说!那就写成兰木沙好了。”

“好,大夫你赶紧救救我的娃吧!”六一老汉焦急地说。

“你急什么?怎么看病我还不知道吗?”大夫有点不耐烦地说。“来把娃抱过来。”

香莲把屁股挪到大夫桌边的长凳上,把孩子凑到大夫跟前,大夫看了孩子一眼,孩子的呼吸很急促,已经没有力气哭。

看上去不像是一般的感冒发烧,看这个孩子的样子生下来不足一个月,要是药下得重了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看这孩子现在的这个状态,再不用药可能真的会有生命危险。他用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孩子烫得就像燃烧的炭火一样,他取出体温表塞进孩子怀里,孩子衣服里面发出一股酸臭味道,像是腐败的玉米秆一样难闻。

由于卫生条件差,这里的很多小孩身上都有味道,也是他最难忍受的。他捂住嘴巴,声音从嘴缝里传出来:“过十分钟你把体温表给我。”

39.8度,这是孩子的体温,马大夫面对体温表态度严肃地说:“你这娃现在的情况不太好,我一会儿给你娃开点药,打一针退烧针,今晚你们就先在这里。明早上有车了你们赶紧把娃送到城里去,听哈了么?”

听到马大夫这样说,三个大人的脸不约而同地耷拉了下去,香莲拉着大夫急切地问:“大夫,我娃的病在这看不好吗?”

“我们这里就这条件,孩子病得这么重,我这是对孩子负责啊!送不送你们看着办。”

三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眼看着小眼,一时间没了主意,但有一点是一样的,就是慌乱地失去了理智!马大夫看见他们这样,生怕他们闹起来,自己没办法控制局面,他习惯性地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换上了一副认真负责中带着祥和的面孔,稳稳地说:“现在天已经黑了,车已经没有了,孩子就在我们这里住一晚上,灶房就在斜对门,里面啥都齐全着呢!看样子你们还没吃,完了我们一起吃饭,孩子半夜要是有什么不好记着叫我。咱们这里就这么个条件,作为医生,我真的就只能帮助你们这些了。”

听完,六一老汉的双眼充满感激地看着马大夫,目送着马大夫离开,嘴唇颤颤巍巍地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这怎么好意思呢?”

“医者父母心啊,老伯咱都是老回回别见外嘛!”

“万能的主啊!感谢你的保佑,真的有好人啊!”六一老汉连连感叹着,马大夫看到老汉这么感谢他,心里十分高兴,他笑盈盈地对老汉说:“今晚你们三个人就住在隔壁的病房吧!我房里有火,一会儿你过来夹好了。”

病房里的炉子生了起来,整个屋子被一股暖流包围着,孩子被大夫的退烧针打过之后,身上开始发汗了,只是被针戳疼了还在呼呼地喘着气。出汗就好,按照这里人的常识,人发烧了出了汗就是快要康复的标志,香莲好像看到了希望,心里一个劲儿地祈祷着。

到了做晚礼的时间,三个人一起跪在病床上,由六一老汉带头同声祈祷着:“主啊!求你保佑我的孙子能够好起来,让他能够好好地信靠你,能够好好地服侍你,我的孙子要是能够康复,后世里你叫我老汉当牛做马都可以,万能的主啊!我最信靠的主!求你保佑这孩子……”

三个虔诚的声音来自不同的身体,发出相同的声响,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孩子没了

清晨!天气算不上太坏,在孩子的搅扰下,三个人一夜都没有合眼,本来说好轮流值班,但是谁都没有认真遵守,他们希望用牺牲自己的睡眠来换取孩子的健康。

下雪的天气,坐车的人并不算很多,班车不会根据人多或者人少决定出发的时间,西阳进城的班车每天只有一趟,8点准时发车,如果错过了就要走上两个小时去三梁赶中午12点的班车。

车向凉城开去,车窗是封闭的,但是没有暖气车里的空气却依旧很冷。香莲把孩子裹在自己怀里,生怕孩子冻着,孩子呼吸很微弱,但是能清楚地听到心跳的声音,早上起来还趴在自己奶头上吃了不少奶,所幸并没吐出多少来。现在她还感觉胸部有着明显的咬痛,这些变化,都让她看到了希望。

十点钟,颠簸了一路的班车总算是平安到达了凉城,由于事出突然,他们三人并没有来得及换衣服,还是穿着在家时的烂棉袄,在繁华的凉城街道显得不合时宜,说是要饭的也并不奇怪。医院这么高档的地方,兰家人还是第一次打交道。

三个人抱着孩子在路上几经打听,总算来到了县医院,医院里来看病的人很多。从开始挂号到排队一直等了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排到自己,正好又赶上了医院午休。他们被告知必须等到下午上班才可以给孩子看病,虽然他们的心还未放下,但还是看到了希望,因为这里是凉城最好的医院。

等到2点钟,医院正式上班,他们三人才把孩子抱到了门诊室,接待他们的是一个中年的女大夫,大夫并没有因为他们三人的打扮就收起自己的微笑,而是用和煦的目光看着这几个远道而来的人,她很客气地吩咐他们坐下,然后把孩子抱到跟前仔细地观察,越看眉头锁得越紧。

“你们怎么才把孩子送过来?”大夫几乎愤怒地说:“你们知道现在孩子的情况有多危险吗?”在大夫的责问下三个人默不作声,在他们看来,自打孩子生病以后,他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给孩子看病,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被大夫责骂,不过骂就骂吧,只要能把娃的病看好,就是打他们一顿都行,在他们看来他们已经是尽力了。

“这孩子压根就不是一般的感冒发烧,很有可能是肺炎,具体情况我们还要做进一步检查才能确定,从目前诊断的情况来看,孩子的整个呼吸系统已经跟着发炎了,你们赶紧去给孩子拍个片子过来,这孩子必须要住院了。”大夫一边说一边抡起手中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

“这得花多少钱啊?我们出来可没带啥钱!”六一老汉面色为难。

“都啥时候了还钱钱的,娃的命要紧,还是你的钱要紧?”大夫诧异地看着六一老汉。

“是啊,爸先给娃看病吧!我就是卖血也给孩子看好。”一旁的金亮对父亲说。

三个人从诊室里走了出去,开始寻找拍片子的地方,跑了一大圈孩子总算是住进了病房,这时护士拿来一张纸,叫他们签字。说到签字这可真为难了他们,他们三人没一个人识字的,六一老汉问:“女娃啊!这是啥?”

护士说:“这是病危通知书。”

“啥叫病危通知书啊?”

“就是你的孙子病很危险,要病人家属有个心里准备。”听到这话六一老汉像是被雷劈了一样,脸色霎时间变得枯黄。

虽然他不能完全理解护士话里的意思,但从护士的叙述中,他也大概看得出来,孙子的病可能不那么容易治了。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结果,他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来到医院,是要救孙子的命而不是要孙子命。

他越想心里越乱,越乱越难过,胸口上像是被掏空一样,他情绪激动地说:“你胡说啥呢,什么破书我老汉不认字,我不写。”

六一老汉像个孩子一样在地上蹦跶着,护士对于这种情况显然是经历得很多,她并没有慌乱,而是镇定地说:“老伯这病危通知书并不是啥坏东西,也不是你孙子没救了,而是说这病很危险,大夫采用的治疗方法,可能会有一定的风险,你要是同意治就签,你不同意就不签。”

护士话直中六一老汉的命门,六一老汉这才回过味来,闹解决不了问题。要是再这么拖延下去,孙子的情况肯定更坏,他拿下头上的白帽子攥在手里,若有所思地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我签,只要能让我这娃好,生死状我都写,不过我们来的这几个人没一个会写字的。”

护士显然对这种情况有所准备:“您不会写字没关系,在这里按个手印也成。”护士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印尼,递给六一老汉,六一老汉没有犹豫,刚准备伸出大拇指往上按的时候,又被护士阻止了。

护士说:“你是孩子的什么人?”

“我是娃他爷。”

“那孩子他爸来了吗?”

六一老汉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金亮,理直气壮地对护士说:“娃他爸就在这里。”

“那好,按照规定这个手印最好让孩子的父亲来按。”

“那好,金亮快过来,给你儿子按手印。”金亮不敢推脱,上前一步郑重其事地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六一老汉看着儿子按下了手印,突然拉住护士的手说:“女娃啊!你一定得把我的孙子治好,老汉给你磕头了。”说着就要做下跪的姿势。

护士连忙扶起六一老汉说道:“老叔啊!我们会尽力的,你就放心吧!”

然而,事情并不像六一老汉想得那么顺畅,护士接过他签过的病危通知书后,迅速地消失在他们的视线当中,临走的时候还留下一句话:“你们在四楼手术室门口等着。”果然过了没多久,木沙就被几个护士抬到了手术室里抢救。

手术室在四楼楼道最尽头的房间里,门口摆着两条长凳,他们尾随到手术室门口,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大夫,请到了长凳上就坐,还没等六一老汉张口,那人便十分迅速地进手术室里去了。

门头上写着手术室的红灯亮了,门上的玻璃上贴着“手术重地,闲人免进”的标语,对于这些字眼,他们并不认识,也不想认识,他们只知道孩子在里面做着最后的挣扎,等待着奇迹出现,他们能做的只有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大约两个钟头过去了,手术室里的动静越来越大,只是听不到孩子的哭声,而是器具的敲打声。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大夫,带着口罩低着头,从房里出来,向他们三个人发问:“你们谁是孩子的父母?”

话音刚落,只见这三人早就把他围成一团,用期盼的目光看着他,这次倒是香莲先开口了:“我是娃他妈,我的孩子怎么样了?”面对这样的关注,大夫也不知道如何开口,看大夫一时没有说话,三个人的眼光逐渐变得暗淡下来。看着他们这个样子,大夫的心里也非常纠结。

一个人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让他人失去希望。作为一个医生更是如此,同样作为一个合格的医生,他有责任对病人的家属说出真相。他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对着眼前的三个人说:“对不起,孩子没救过来。”

“你,你说什么?”金亮抓住大夫的衣襟,发疯似的喊道。

“孩子得的是肺炎,来的太晚,病的太重了,整个肺都烧烂了,如果早送来一天也许就不会……”医生用力推开金亮,一脸惋惜,语气低沉而无奈地说。

“你,你放你妈的狗臭屁,你他妈的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人,根本没好好治?”六一老汉也失控了,他用自己此时能说出来的最恶毒的语言向大夫发泄着自己的愤怒。

“老伯,您别激动,我们真的尽力了,真的很对不起,请节哀吧!”大夫满脸歉意地说着。

现在只剩下香莲,这个在月子里的女人默默不语,蹲在地上独自抽噎着。大夫走过来,扶起这个伤心的母亲,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身体在疯狂地抽动。“别哭了,还是去看看孩子吧,他还在里面躺着呢!”大夫说完话,便低下头默默地走了。

金亮想追上去被六一老汉拉住了。“娃啊!得了,咱还是进去看看吧!我孙子还在里面等我呢。”手术室里面,护士正在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残留的器具,只剩下孩子孤零零躺着,看上去是那么的孤单安静。他再也不用哭泣了,也不用忍受痛苦了,他身体冰凉,一声不吭地睡着了。

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只剩下他的亲人们在一旁哭泣,沉浸在无比的悲痛当中。在孩子的遗体面前,三个人忘记了互相埋怨、忘记了相互争吵,剩下的只有巨大的悲痛,这悲痛化成一股力量让他们聚在一起祈祷。

香莲趴在金亮怀里失声痛哭,六一老汉不敢再看他可爱的孙子,一个人蹲在墙角里默默地叹气,两行老泪已经染湿了他深深的眼底纹,顺着眼角流了下来。金亮作为家里唯一的顶梁柱,并没有像父亲和媳妇那样过分悲伤。

作为一个男人此刻最需要的只有坚强,只有这样,这个家才可以尽快走出困境。金亮用手拍打着妻子的后背安慰:“别哭了,孩子这是去天园里享福去了。”虽然他这样说,但是眼泪还是不自觉地顺着脸庞流进了嘴角,只是不让香莲和六一老汉看见。

护士趁着这个机会,用白布蒙上了孩子的脸,默默地将孩子推了出去。香莲像是一只发了疯的狮子挣脱了丈夫怀抱,冲了过去,但是很快就被护士挡住了:“同志,请不要过来,这是我们医院的规定。”

“你们要对我的孩子做什么?还我的孩子。”

这时两个护士过来拉住她,对着她说:“同志,别激动,请不要这样,这是我们的工作,请配合我们。”香莲极力挣扎但是却无法再继续前进了,她已经三个昼夜没有合眼了,无奈她已经被身边的护士紧紧拉住,绝望地看着远去的孩子却不能接近一步,这是作为一个母亲最大的痛苦。

此时六一老汉和丈夫过来扶住香莲,他们没有继续追过去,虽然他们也很痛苦,但是他们知道以他们的力量绝对不可能和医院抗衡,既然纠缠不是办法,就只能暂时目送着木沙的离去,静待接下来的结果。

他们现在要做的是让孩子有个好的归宿,让他们的家尽快走出痛苦。他们目前最需要安抚的就是香莲,在他们看来,孩子是地里的庄稼,一茬过了还有新的,女人就是这土地,只要肥料上好了,庄稼还会长出来。

葬礼

按照医院的规定,木沙的遗体必须要火化之后,才能带回去安葬。但按照回族人的传统习俗,人死之后是万万不能火葬的,要入土才能为安。

六一老汉一家自然对这个习俗心知肚明,虽然他们极力反对火化,六一老汉和儿子也几经交涉,甚至跑到医院院长那里理论,仍旧无法改变这样的现实。人在医院里躺着,一切都得由人家医院说了算,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哪来的力量和医院抗衡呢?

情急之下,金亮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去太平间把自己的儿子偷回来,只要自己的儿子能够有个好的归属,就算自己去坐牢也值了。

当夜幕刚刚拉开的时候,医院的走廊里多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太平间这个地方是医院里最阴森也是最疏于防备的地方,金亮趁着值班医生不备的时候,偷到了桌子上的钥匙,成功潜入太平间。

回民没有鬼神一说,所以对尸体的畏惧相对较浅。但是当金亮潜入太平间的时候,里面的环境还是让金亮小腿转着筋疼,月光从窗帘缝隙中挤进房里,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味道,金亮心里怕到了极点,也难受到了极点。

当恐惧和痛苦掺杂在一起的时候,人也就不知道什么是怕了,在一具具冰冷狰狞的面孔被揭开又盖上的过程当中,他找到了自己的儿子。时间已经是后半夜,医院里只剩下走廊里的灯忽明忽暗地左右摇晃着。没有人注意到一个衣着破烂的青年男子抱着孩子离开。

香莲作为母亲,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孩子离开自己,她的灵魂仿佛已经跟着孩子去了梦中的天园,身体却被公公和丈夫留在了人间,拉回了那个熟悉的家,只是家里少了那个熟悉的哭声。

可怜的香莲只能孤独地坐在自家的炕上发呆,炕烧得很热,她的心却是冷的。婆婆又一次送来了温暖的蛋汤,为了给儿媳妇驱寒,老婆子破例给汤里加了姜。她把蛋汤灌进香莲已经麻木了的嘴里,汤很烫,而香莲却没有了一点知觉。

对于孙子的去世,婆婆自然是十分伤心,也死去活来地哭了一气,但是她很快地平复了。她知道眼下儿媳妇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媳妇安好,孩子还可以再有,如果儿媳妇没了,孩子真就没了念想。她虽然不喜欢香莲,可她家就这么个条件,哪里有钱把香莲离了,再给儿子娶一次媳妇。

为了将来,她收起平时的专横,用一个老人应有的和气对着香莲说:“娃啊!别哭了,事情过去了你就当他过去,你想吃什么给妈说,妈给你做去,来先把这蛋汤喝了啊!”香莲哪有心思喝汤,她还在痛苦中煎熬着,不过家人对她的格外关照却让她不至于马上跌过谷底。

亲情是战胜苦痛最好的办法,她看到自己的两个女儿就坐在自己跟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妈妈不说话,她们也不说,她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妈妈,隐隐地感觉到家里好像少了什么,但又不知道如何表达。现在她的香儿已经可以简单说话了,花儿也会观察大人的表情了,妈妈脸吊着,她们也不敢笑,香莲瞅着自己的孩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她用手抚摸着香儿的头,抱起花儿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脸上也恢复了一些色彩,这是一个母亲应该有的颜色,嘴角上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看到妈妈笑了,孩子们也跟着笑,整个窑里的空气又活泼了起来。香莲对着婆婆说:“婆你把汤端过来,我喝。”

香莲清楚地知道,虽然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但是她还有两个孩子等着她去照料,需要她的爱。她必须坚强地活下去,让两个孩子健康成长。对于生活,她所期盼的已经不是很多了,只要能够平平安安地过一生就好。

为了这个家,她已经付出了很多,依旧没有实现公婆的愿望,让他们抱上孙子,这是她最大的亏欠,也是作为一个儿媳妇最大的不孝,但是她已经尽力了。她明白,木沙离开之后,她之所以能够得到更加多的照顾,是因为她还要继续肩负给家里传宗接代的任务。而做这些的基础是有一个好身体。

穆斯林的葬礼简单而庄严,一切都按照严格的宗教程序进行。回族人的好多习俗都与汉族人相似,要说有差别,差别最大的应该就是葬礼了。

虽然孩子出生还不足一月,六一一家人依旧准备给孩子举办一个像样的仪式,让孩子入土为安。孩子不允许有任何的陪葬品,按照穆斯林的原则,送葬的人越多,死者越有机会上天园。埋葬当天来了很多人,天气很争气的晴朗,正午的阳光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冬天的寒冷。

穆斯林认为送亡人可以消除自己的罪过,所以每遇亡人都会出现争先恐后的感人场面,但这一切木沙是享受不到了,但是这并不会影响这庄严的一切。

穆斯林埋人的时候女人是不能参加的,所以送儿子最后一程的任务交给了金亮。金亮抱着孩子的遗体来到孩子的墓地,含着泪水亲自下去整理了孩子的归巢,感觉合适了方才示意将儿子送进去。

在填土埋葬前,亡者的亲属应该向亡者头部的方向手捧三捧土为佳,他们认为这样可以让逝者安息。金亮手捧着土对着躺在里面的儿子开始口诵《古兰经》文,第一捧时他念“我从土上创造了你们”。第二捧时他念“我使你们复归于土中”。第三捧时他又念“我将再次从土中复活你们”。

木沙的葬礼简单却不失隆重,他享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真诚的爱。他还没有来得及认识这个世界却已经离开了。在哭声中来,在哭声中去,来去匆匆。在穆斯林看来死并不是一件坏事,死亡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开始,但他的亲人却对他的离去悲痛欲绝,明知道他在天上享福,却时常惦记着给他喂奶,因为这才是属于人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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