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安然的房门挂出了一块“谢绝打扰”的牌子,上面写着一排密密麻麻的小字——
“告姐妹们:本小姐将自动隔离十天,在这十天里,我需要绝对安静。出门碰到,也请你们不用招呼我。谢谢合作!”
“不会吧?写作的人都这样折磨别人?”青莲很是惊讶。
“谁知道,神经兮兮的!”绿裙道。
“装什么神秘,碰到也不打招呼,梦游啊——”阿紫故意提高声音,冲着房门喊道。
她们当然知道安然能听见她们的话,她们也知道安然不可能会出来开门。最后她们都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但内心里的好奇却绞成一团。终于,她们三人六目对视,齐心协力,撞门。可那厚实的木门纹丝不动,总不能拿刀去砍了。
阿紫捡起撞落的木牌,很慎重地挂于门锁上,死心道:“大作家,你就好好写吧,我们去上班了!”
阿紫是保险公司的业务员,她专门做婚姻保险,这是所有险种里最冷门的一种。可她的业绩却是公司里最高的。
同事们表面上羡慕,内心里妒忌。漂亮再加能力的女孩从来都是人们说三道四的对象。对于这些,阿紫大都置若罔闻。
今天,她分别约见了三位女士,并成功地动员她们买了保险。和平日里一样,她没什么快乐,也没什么不快乐。这只是她的工作。
回梅园时,她正遇上远游归来的叶城。
叶城留着漂亮的络腮胡,挺直的鼻梁,高颧骨,鲜红而厚实的唇,本来白皙的皮肤现在晒成了古铜色。他的眼睛深邃,敏感。看上去有几分疲惫。破旧的牛仔裤遮住了整个鞋面,几乎拖地。咖啡色的宽松毛衣随意懒散地套着,两个袖子捋得高高的。一副狂放不羁的街头流浪汉的气质。
“你回来了?这次去哪儿流浪了?”阿紫侧头发问。
“女儿国。”
“哟——,又糟蹋了多少女儿身了?”不知什么原因,阿紫一看到叶城,总像是冤家对头,话里带刺,句句扎人。
“反正不会糟蹋你老人家,我保证!”叶城做投降状,他想息事宁人,“告诉我怎样才能见到安然。她怎么了,连手机也不开。你能不能帮我转告她一下,就说是我回来了,想见她。”
“你以为你是谁?她连我们姐妹都不见,难道会见你?”
叶城笑道:“你怎么知道她就不想见我?要不,你让我进去,她肯定愿意见我!”
“臭美!没有一个男人能走进这个大门,尤其是你!”
“喂——,你们也太造新闻了吧!”叶城一把拉过阿紫的手不放,“没必要将自己搞得那么酸吧,做人还是低调点好!”
阿紫上下左右打量他一遍,道:“还有人像你那样更造新闻的吗?非要做出一副金盆洗过手的样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为诗歌献身?你看看你这酸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叶城赔笑道,“我们别争了好吗?你就放我进去吧,我叫你姑奶奶了,还不行吗?”
“不行——”阿紫“哐当”一声关了院门。
安然的半个身子从窗口上缩了回去,她早看见楼下的叶城。有时候,男人的坚持对女人来说也是一种魅力。
如果在这个小城里,非得让她选一个男人去爱。毫无疑问,她会选叶城。
十年前,叶城的父亲是梅城最大的房产大户。子承父业,叶城管理公司整整七年。在他父亲死后的第二年,他毅然将公司转让给了别人。他觉得赚了那么多钱,已足够让他花上一辈子了。
他是诗人,他追求的是一种绝对自由、放纵的生活。这是他想象中的生活极品。
当叶城做出这样的选择时,曾轰动了整个小城。很多电台报社争相去采访他,可他拒绝所有的采访。一个人流浪去了非洲,一年后回到梅城。
他就是这样一个无拘无束、低调而又风流倜傥的男人。
一般来说,诗人的浪漫都带些酸味。叶城却不同,他有厚实的家底做后盾。金钱使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浪漫和不羁罩上了一层光环,加上他高大洒脱的外形,倾倒了无数女人的心。
安然不爱诗,也从不写诗。但是,她爱诗人的敏感和痛苦,爱诗人的孤独和寂寞,爱诗人的疯狂和绝望。
可诗人的心灵和情感都是极其脆弱的。喜新厌旧、唯我独尊是诗人与生俱来的品格。
很多时候,让你爱上的那个人,并不一定会成为你的伴侣;而可以成为伴侣的那个人,却不一定是自己所爱的人。
安然的手里拿着白梅的画报。她和白梅对视着,仿佛在等着白梅能开口说话。告诉她一段逝去的故事,一段消失的爱情。
可白梅不会开口,永远不会。她已化作一缕青烟,成为一个永远的谜,带着三十年代苍凉的底色。
时间总是那么容易过去。几天来,她写了删,删了写,电脑都快敲破了,却还是连一个小说开头都没写成。
安然显得烦躁不安。
“哗啦哐啷!”奇异的巨响。安然突地转身,只见一团人影破窗而入,滚落了一身玻璃的碎片!
只见叶城拍了拍手,又掸了掸袖子,若无其事地冲安然一笑。她从没见过,一个男人从地上爬起来,也能爬得如此潇洒。
一地的玻璃,仿佛心的碎片!
他扎碎过多少女人的心?他站在碎片中间,还是没有开口,只是笑着。
“你的手在流血——”
“伤了手不要紧,只是不要伤了心。”
“你的心,别人伤得着吗?”
“别人不能,你能!”叶城握住安然的双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几乎是猝不及防地,安然稍一挣扎,反被叶城抱住。她的脸紧贴在他的胸口,可她听见的却是自己的心跳,一声高过一声,犹如闷雷。
温暖的胸膛,有力的拥抱,给了她瞬间的晕眩。
多么美妙的沉迷!
可——,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
他的情感从来就不会稳定。他的心永远只属于他自己。
一个转身,她从他怀里滑了出来。就像一条鱼。
“梅园不许男人进入,你破了我们姐妹的规矩。”她和他讲理。
他也和她讲理:“你们规定不许男人进梅园的门,可没规定不许男人破窗而入啊!”
“贫嘴!”安然被逗笑。
“你终于笑了?我就知道你也想我。”叶城再次凑近安然,“你知道吗?当我一走近这个梅园的时候,只觉得有一股气在向我压来。你知道是什么气吗?——是运气,是桃花运!所以,我当机立断,非进梅园不可。因为我相信自己的感觉!”
“对你来说,可是遍地桃花,只要你的脚一踩下去,就能踩出一身桃花运来——你身边的女人还少吗?”
“她们怎能和你比?”
安然生气,转个身,不再理他。
叶城突然收敛了刚才的轻狂。他颓然地坐在安然对面。
“为什么你总是离我那么远?为什么,你总是满身的尊严,连温和也显得庄严无比?为什么你总是把你最清醒最深刻的一面展示给我?从没一个女人如你那样坚定地活在我的心里这么久。现在,你是我情感上唯一的寄托——你就是我的故乡。”
叶城似乎有意把告白弄成诗朗诵。
我能成为你唯一的女人吗?安然在心中问道。她早知道这不可能。所以她没有问出口。
她也知道,他们之间的交往的确沉重又艰难。她不否认,她身上也有着过于敏感和脆弱的地方。他和她个性上不完美的地方是如此相像。
两个在情感上都不堪一击的人,走在一起的结果,除了遍体鳞伤以外,还会怎样呢?没有什么爱情会让人疯狂一辈子。她觉得她的心仿佛是长了茧了,总是无法破茧而出。
要是,有一天什么都想通了,什么都看淡了,或许,她会答应。
“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还是不肯相信?”
我能成为你唯一的女人吗?安然再次在心里问道。
她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她在乎的就是他身边的女人吗?她的自信呢?她能要求他离开别的女人吗?这样的事能求得来吗?更何况,她凭什么去求他?可是,她分明又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固执地问道:我能成为你唯一的女人吗?
她不敢问,也不该问。她知道结果会是什么。
他们都一样,对爱情充满幻想。可现实又总是令人失望。他们都是生活在梦境中的人。
他去流浪是一种逃避。
她毅然和小顾分手,不顾一切搬进梅园,其实也是一种逃避。可,这样的逃避,仿佛又是另一种寻找。
而在这样的现实面前,他们能逃避得了什么?
“跟我去流浪!我带着你,远离这个喧闹的城市。去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小村庄,古朴的,淡泊的。或去一个杳无人烟的丛林。在那儿造一个属于我们的家。让我们共同去领略最原始的风光,体验最原始的自由……”他陶醉了一般,两眼充满光芒。
诗人的浪漫,从骨子里透出来。和他一起去流浪,要么疯掉,要么死掉!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她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是这样了。
无端地,她恨起自己的理智来。
“答应我,跟我走!我一定能给你幸福……”叶城的声音像梦呓。骤然间,她已在他怀里。不顾一切地,他吻住了她,近乎粗暴。
他已把她带到床上,使劲压住她。
她身上的力气似乎已被一个神奇的魔给抽走。她不能动,她动不了。她只能喘息。其实连喘息也是一种困难。他的唇没有离开过她的。
“我要你——”他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摸索,狂乱地,迷恋地。她的每一寸肌肤就像琴键遇上了知音,那等待已久的激情。终于,他的手在她身体的某处停顿下来,就像音乐的弹奏突然到了高潮。
她蓦地一惊——
“不!”她本能地抗拒。她的理智忽地回来了,高高地俯视着她,无比尊严。如果此刻将自己交出,必定是一个了结。
在他和她之间,她要的不是瞬间的快乐。
他固执地压住她,不让她躲开。
“为什么?你不要我!你真的不要我?”他很困惑。他明明感觉到了她渴求的身体。他感觉得出一个女人的身体对爱的反应。
“不!现在不要。”她艰难地说。
他僵在一边,手上沾满槐花的气味。他逼视着她,直直地,似欲看进她的心里去。——刚刚她的眼里还是充满扑朔迷离的情欲,而此刻却是冷静。只有冷静。为什么要克制这份最纯粹的欲望?
“要等到什么时候?”他的声音嘶哑了。
“等你爱我。”
他失笑:“难道你还没感觉到?!你要我怎样做,才肯相信我爱你?”
我能成为你唯一的女人吗?——那个声音又在她心底响起,如阴魂不散。
拒绝是一种痛!她尝到了。
他也察觉到了!但,又是什么阻碍了他们?他们的身体配合得如此默契。他相信,身体是最忠实于灵魂的道具。
“你知道吗?你的拒绝是一种欺骗。你在欺骗感情!”
“你根本不懂女人!”
“我不懂?!我见过的女人多了,可从没遇到像你这样的女人——虚伪成这样!”他丧失理智般吼叫道。
“你给我走——你用不着向我炫耀你的女人!”安然突然被激怒。她猛地推他。
毫不防备地,一个趄趔,他摔倒在地。一地的玻璃扎得他生疼。他艰难地爬起来,双手满是鲜血。
此刻,他知道扎伤的不仅是他的手。
她也知道,她伤了他了。而她自己的伤更重。
她看着他摔门而去。
那厚重的木质大门,发出一阵闷响。
——在这阵闷响中,三十年代的白梅,也像她一样站在这里,眼里噙满泪水。她看着齐荣升摔门而去!
那是一个梅雪飞舞的日子。
白梅知道,齐荣升爱的是自己。白梅也知道,她成不了他唯一的女人。永远都不能。他的妻他的妾,早在她之前便拥有了这个男人。她充其量也只是他身边的一个女人,金屋藏娇于梅园。
“我那么爱你,你却从不相信,这是为什么?”齐荣升一脸困惑。
“你根本不懂女人——”她已泪流满面。
是女人历经心酸以后,一句苍凉的话。
她知道,她伤了他了!而她自己的伤却更重。
十年的辛苦,十年的爱。到头来却不晓得是她负他,还是他负了她?
……
阿紫也不懂眼前这个男人。他将她叫来就是为了看他喝酒吗?
他已经烂醉如泥,几次将手中的酒瓶摔落在地。
那种痛苦,她感受到了。
“她不要我……居然把我赶出来……”叶城苦笑着。
阿紫真想掴他一个耳光,让他好清醒过来。
他痛苦成这样!他居然痛苦成这样?这个风流倜傥、视女人为衣服的男人,竟然为了一个女人痛苦成这样!
阿紫发出一声笑。那笑仿佛是从鼻子里撞出来的。不知为何,她的心绞痛成一团。
阿紫回到梅园,一阵风地跑上楼。她在门外大声叫嚷,她用脚踢,拿身子撞门。
安然开了门,红着眼睛——
“不是说了,给我十天时间安静的吗?”
阿紫也红了眼。那块“谢绝打扰”的木牌,忽地在她手中飞出几丈远。她气势汹汹地:“我可不管你这个破规矩!我只想要你一句话,你是不是真的不要他?”
“感情的事,怎能单凭一句话?”
“你对他的感情,你自己最清楚。如果你要他,我立马将他弄进来。如果你不要他,你就让他死心啊!你出去看看,他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半死不活的,已不成人样了!”
“我也不想这样,能叫我怎么办?”有一滴泪滑下来,她一低头,悄然拭去。
“你的果断到哪儿去了?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要不要他?!”
安然半晌不语。
热血沸腾的阿紫,斜睨着安然,定心道:“好,你别把门关上,我去带他上来。”
“谁答应你了?!”安然砰地将门带上。
她的义气,她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少顷,她转身,朝那门板怒喊道:“这可是你自己决定的!你不要他,多少女人都在抢着要呢!”
夜已拉开帷幕。空气变得沉闷,雨说来就来。
梅园门口,叶城像一堆烂泥瘫倒在地上。
阿紫咬着唇搀起他。他的手里竟然还紧握着酒瓶不放。他半睁着醉意蒙眬的眼,高举起酒瓶,吟出几句诗来——
春天不在。接待我的是一把水壶
倾注出整座小镇。寂静
柔软地搭在椅背上。我听见
女孩子一个个掉落,摔得粉碎。
阿紫一把甩开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夺下他手中的酒瓶——
“我不是你的椅背,这也不是水壶!”
“哐”的一声,酒瓶落地,碎成一片。
“不是水壶是什么?那明明就是水壶嘛!”叶城不顾一切地扑在地上,用手去扫那一地碎片。
他手上的血在雨水中溶解,化为丝丝流动的粉色。雨淋湿他的衣衫,却淋不醒他的灵魂。
阿紫的头发紧贴着脸,细长的眼睛蒙眬着,流淌在脸上的,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她拉了他几次,都没成功,终于无力地,她跪倒在地——
“你以为你是什么?白马王子?大诗人?你什么都不是啊!你看看你现在,只是堆臭狗屎!是个没人要的萝卜!你看看,你睁眼看看,连捡你的人也没有——”
她忽地站起来,跑回梅园。可没过多久,她又跑出来,手里多了块酒红色大浴巾。她将它披在他头上。终于扶着他跌跌撞撞地叫了辆的士,到了一家宾馆。
开了个房间,阿紫为叶城擦干了雨水,洗了手。他握着她的手,烫得灼人。像是发烧了!
她给他脱了外套,让他躺进被窝里。
叶城一直握着她的手,睡不着。他已处于一种不能睡,又醒不了的状态中,真是一种折磨。
阿紫用冷毛巾敷在他额头上。房间很静。太静了!窗外的雨似乎在此时才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
他嚅动嘴唇,又开始念诗。他的声音不大,可在此时突然崩出来,却是一种奇响——
春天不在。树木在消瘦。
旅店的床单震颤出薄薄的爱情。
雨,滴入内心。如一个走门串户的长舌妇,
一个下午,就消灭了几屋子的耳朵。
阿紫忽地起身,甩开他的手:“你以为你是李白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清醒?真是见了鬼了!”
叶城继续念道:
在春天,我鼻青眼肿地败下阵来
你,雏鸡般发抖,逃向无穷的雨水
阿紫砰地关门。疯一样冲进夜幕,她仰头看天。那黑乎乎的夜空,只落下无尽的雨水,洗刷她苦涩的泪。
夜深了。夜太深了。雨还在窗外下着。
叶城终于醒过来。他的烧退了,酒也醒了。
房间里满是烟雾。烟缸里塞满了烟蒂。阿紫坐在地上,她只穿了件紧身衬衣,她的衬衣永远不系上第二粒纽扣,仿佛允许你去想象她那起伏不停的前胸有着怎样的神秘……
“你睡得好沉。”阿紫面无表情地说。
叶城环视四周,一脸茫然:“我昨晚喝醉了?是你将我弄到这儿?”
“别假惺惺了,装作什么都不记得!”
叶城忙掀被,低头,检查自己的裤子。然后讪讪地笑:“我没干坏事吧?”
“你敢吗?!”阿紫瞟他一眼,尽是挑逗。
“不敢——”叶城在心里颤了一下,他看着一个空酒瓶问:“你也喝酒了?一个人喝的?”
“你睡得像头死猪,我一个人在这房间里还能干什么?!”
叶城的心里忽地升起一股歉意。
阿紫此时正在向杯子里倒酒。她侧着身,弯着腰,把那件本来就已很紧的衬衣绷得更紧,衬得她的腰更高,腿更长。
“你很漂亮!”叶城情不自禁地。
“谈不上漂亮,性感而已。”阿紫端着两个酒杯走过来,“喝几口还魂酒吧。”叶城忙让出一边床,掖紧了被子。
阿紫在床边坐下,细长的眼显得妩媚无比,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你说,我性感吗?”
性感?性感这个词的含义太抽象了。它在不同男人的眼里有着不同的解释。他不能不承认,阿紫确实是个性感的女人。对很多男人来说,她可以说是性感无比。可,对他来说,那只是肉体的性感。
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起安然。按理说,安然无论如何也没阿紫长得漂亮,更没阿紫那般性感。
可她是个经得起品的女人。特别是她那双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下是一种阅世的沧桑,言谈间,时不时流露出一种飘忽不定、让人难以捕捉的忧郁。她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敏感和洞察力,能将一个人的灵魂穿透。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切,对他来说充满诱惑。这种诱惑本身就是一种致命的性感。
唯有这种性感,才能将一个男人的心给完全牵制住。
他也承认阿紫和安然都属于风情万种的女人。如果要让她们区分开来,那么阿紫的风情更多的是体现在身体上的,是外露的;而安然的风情是来自于骨子里的,是一种内在魅力的张扬。
“喝酒啊,发什么呆呢!”
叶城忙收心定气,一阵惶恐。他怎能将两个如此要好的女人做这样的对比?
他一仰脖子,灌下一大口红酒。也许是空腹的原因,他清晰地觉得有一股热量在他体内扩散。
阿紫用手背贴住他的额头:“昨晚你烧得很厉害,现在倒全退了。”
“一点烧算什么?我的身体是最棒的!”叶城自夸。
“是吗?我怎么知道你的身体是最棒的?”阿紫促狭道。她的眼睛像谜一样,盯着他红润厚实的唇,梦呓似的:
“你知道吗?你的唇好性感!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的唇也可以如此性感!”她说着伏过去吻他。
她的唇像清香的花朵,带着酒的芬芳,柔软地盖住他。
酒杯还在他们手中。
男人同样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那放肆的、明亮的挑逗。什么样的男人,又能逃得开这样的撩拨?
美丽的女人,不仅被男人引诱和征服。只要一有机会,她们也一样会去引诱和征服男人。
酒杯滚落在地。
她像个美丽的蛇妖,压着他,缠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透过单薄的衬衣,那些不可抗拒的最敏感的部位碰撞在一起。他内心里的热血汹涌澎湃,势不可当。一种本能的欲望战胜了高贵的理智。
他抱紧她,突然一个旋转,将她反压在身下,开始威猛地征服。
她从未感受过一个男人竟会威猛成这样。
她幸福地闭上眼睛,沉入到一种幻境中。她要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她似乎已等了他一万年!她的身体在他的进攻下,颤动不已!那是一种幸福的感觉。
而他则陷入了一种境界里。可是,那种境界却是她不可理解的——脆弱,不安,甚至绝望!
突然,她流泪了。
她终于得到了这份爱,一种近乎绝望般的爱,一场接近于疯狂的交合。
可他们的精神却走不到一起,交合的只是他们的肉体。她感受不到来自他灵魂的爱。
他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也许她早该明白的。
可还是禁不住要去作一场飞蛾扑火。不到黄河心不死。一个女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会终于明白,终于绝望?
然而,纵使这样,又有多少女人肯对爱罢休?就像一条鱼,对水永远不死心。
“你哭了?”叶城突然醒悟似的,无限懊悔地说,“对不起!”
可那一句“对不起”,又伤了她了。还有他那懊悔的神情。
他知道他伤了她。
酒水溅了一床,两个酒杯滚落在桌子底下,床上地上棉被上东一件西一件都是纷乱的衣服。那情形,如经受了一场骤雨之后的荒凉。
他颓然地半躺着,一身的疲软。
她依然裸着身子,美丽的长发覆盖了他整个胸膛。她看着他,在她眼里,他的疲倦也是性感的,令人心动。可她知道,身边这个男人的心,永远都不会为她而动。就算他在这张床上,在她的身体里,他的心也不属于这里。
从来只有她甩男人,没有男人甩过她。
她以前交往过的男人,大都进入不了她的内心。在那些浮泛的爱面前,她只能一次次地甩男人,一次次地失恋。失完了恋,恋完了又失。对她来说本是人之常情,无非是个游戏罢了。
可她一直喜欢和男人交往,喜欢被男人围着,宠着,爱着,疼着。喜欢和男人之间的那种混杂着情欲温情的友谊。很多时候,她搞不清友情和爱情的界限。
在交往中,她也会和一个男人做爱,可是做爱以后,她依然觉得那个男人只是她的一个朋友。
有一种情欲像水,流过身体以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她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是能够深深相爱的。
她是个既聪明又自信的女人。可她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想不清楚的。想不清楚的事情就不用去想,白白死了脑细胞,何必!
她突然展开笑颜,非常灿烂地满不在乎地笑着。她坐起来,看着他的身体,如欣赏一件艺术品——
“你好猛!经过了太多女人的男人就是不一样。而且我敢肯定,在那些女人中,你一定遇到过不少的好女人!”
如此的夸奖!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这分明是一个妓女对令她满意的嫖客所说的话!叶城猛地起身,只觉得这个房间里已硝烟弥漫。
在他的心里,他一直将她看作是一只狐狸,一只青春洋溢、品质外露的狐狸。而且绝对是一只好心的狐狸。
可他忘了,不管是只什么样的狐狸,狐狸就是狐狸,狐狸的本质本就是刁的,恶的。一不小心,她便会捅你一刀,且又让你浑然不觉。
不过,说回来,阿紫的刁和恶也并不是不可接受的。毕竟,她也只是个女人。女人都善于保护自己,不管用哪种方式。只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实在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她和他,都各自穿回自己的衣服,仿佛筑起一道一道的藩篱。他们的距离,就此远了。
她在这个男人身上,刚得到了最欢娱的享受和快乐。但马上,她失去他了。
她心事芜杂地,穿回最后一件外套。头发卡在衣领里,怎么也弄不出。他走过去,好心地帮她将头发捋好,抚平。并用力握住她的肩膀,安慰似的说:“我们会成为最好的朋友!”
——朋友!多么温暖的字眼。可是,在这样的时刻,这两个充满温情的字眼,从他的嘴里崩出来,对于她,仍然是一个伤害。她的心酸了一下。
她本应是个大气的女人。
在这样的时刻,他还能说什么?她还指望他说什么?
他离她那么近,他又离她那么远!
只一转念,她便原谅了他。
再过几个小时就天亮了。可他们谁也没能睡得着。他让出了床让她睡。他睡在地上。
当心中的某些感觉消失时,也便产生了界线。理智毕竟是世间上最高贵的情感。在理智面前,没有过不去的河流。
阿紫苦笑一下,仿佛自言自语般:“很多时候,我觉得我们真像!”
“从现在起,我得改变自己,我要好好去爱一个女人,不再去拈花惹草了。”那悔过自新的话,仿佛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心里骤来一阵妒忌,但她只轻描淡写地,一笑而过:“开玩笑!你改变得了吗?”
“为了爱,没什么改不了的!”叶城的语气更坚定。
少顷,阿紫轻笑着道:“我想的和你恰恰相反,从现在起,我要很多很多男人,我要他们都爱我。总之,我要趁我年轻,好好享受美好的生活!尽情去爱!”
似黑色宣言,突然在这夜里冒出来。
“这么野!为什么要这样?”他问。
“因为,我热爱生命。就如你热爱诗歌一样!”带着一点俏皮,但这俏皮并不轻松。
“这就是你热爱生活的方式?!”他突然摁亮电灯,坐起来看着她。
她灿然一笑:“有什么不对吗?拿身体去换欢乐也是其中一种。”
“热爱生活就不能够出卖你自己!”
“我没有出卖自己,我出卖的只是我的身体。你以前不是也说过,人的身体只是一个物件。我卖出一个物件却能够换来大量的爱,这不是很好吗?”
女人,永远是一个难解的谜。男人永远解不开她们内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许多稀奇古怪的念头以及那些毫无道理的决绝,一不小心便从女人的心里横冲直撞地跑出来,令人瞠目结舌。
灯光下的女人,有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美。如罂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