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晚间,德啸峰就嘱咐了厨房和仆人们,说是明天都要特别早起,好打扫厅堂,预备筵席。次日,德宅的上下就特别忙。
那神枪杨健堂很早就来了,一进门就向德啸峰说:“我听说那冒宝昆已把苗振山、张玉瑾请来了,现在都快到保定府了。”德啸峰听了,心中未免有点发颤,因为苗、张二人被邀前来,虽说是找李慕白,可是与自己不无关系。这几个月来,谁不知道李慕白是自己顶好的朋友呀!苗振山、张玉瑾打不了李慕白,还打不了自己吗?他虽然心里发着愁,可是今天自己家里请着客,请的又是北京城内著名的铁二爷和一位世袭侯爷,这都是旁人所请不到的客,因此也就打起精神来,先不去想仇敌将至的事了。
当下德啸峰、杨健堂二人谈了些闲话,李慕白就来了。啸峰便对李慕白说明了俞秀莲姑娘一定要见他的事。李慕白听了,便十分为难,他发了半天愁,就叹息道:“不要说我现在不愿见俞姑娘,即使见了她,我也不能说出孟思昭到底是因为什么走的。现在我只盼望那苗、张二人快些来,我们决了胜负。除非是我伤了死了,否则我必要遍游各处,把孟思昭找着,强迫着叫他来见俞姑娘。”
德啸峰皱着眉说:“我想你总是见她一面,跟她说一说才好。你是不知道,那位姑娘虽然讲情理,脾气也不坏,可是说话时总是绷着脸。不瞒兄弟说,我真有点儿怯她!”李慕白听了德啸峰这话,很是为难。想了半天,就觉得自己若是与俞姑娘见了面,也是不能把孟思昭逃走的原因说出口去。
德啸峰皱着眉与李慕白愁颜相对,想不出来一点办法,杨健堂在旁便说:“就暂且这么支吾着俞姑娘吧!我们赶紧想个法子,把孟思昭找回来就是了。”李慕白点头说:“也就只有此一法。若没有苗振山、张玉瑾这件事,我早就离开北京找他去了。”德啸峰听了,却摇着头,心说:孟思昭他一个流浪汉,他骑着快马走了,江湖茫茫,你们哪里寻找他去呀?刚要说话,这时寿儿就进来禀报,说是邱小侯爷来了。
这位银枪将军邱广超,年纪不过是二十七八岁,生得相貌英俊,身材魁伟。当日他穿的是蓝缎棉袍,玄色绒的马褂,足蹬官靴。他头上戴着一顶便帽,帽上镶着一块宝石,更显得富贵英俊。一进客厅,他就问哪位是李慕白。德啸峰便给李慕白向邱广超引见。邱广超连道久仰,边说边打量着李慕白。德啸峰又恭恭敬敬地请邱广超在上首坐下。邱广超谦逊了半天,方在次席落座。
那神枪杨健堂,早先曾做过邱府的教枪师父,所以与邱广超之间,没有什么客气,就说:“广超,你跟瘦弥陀黄四是至好。现在黄四托了一个姓冒的,请了吞舟鱼苗振山、金枪张玉瑾,要跟这位李爷拼命。眼看着他们就要来了,难道你也不管一管吗?”
邱广超面带羞惭之色,叹了口气说:“在前许多日,我就找过黄骥北,劝他不要如此。但黄骥北却绷着脸不认。他说他跟李慕白本来无仇,也不认得什么姓冒的,苗振山和张玉瑾要来到北京的事,他连听说也没有听说。我们为此事还几乎弄得翻了脸!”李慕白在旁劝道:“邱兄与黄骥北是多年至交,也不要因为我的事,就伤了交情!”
邱广超摇头说:“不要这样说。果然黄骥北若是拿出许多钱,由外省请来人与咱们作对,那我可就不怕得罪他了。我一定要与那苗振山、张玉瑾等辈见个高低,给咱们京城的朋友们争一口气!”
邱广超说这话时,激昂慷慨,真像是要替李慕白打抱不平。神枪杨健堂便说:“对,邱兄弟,你应该这样办。别人咱们可以不管,唯独那个金枪张玉瑾,咱们值得斗一斗,要不然,兄弟你的银枪、我的神枪,就都不用再见人了!”德啸峰在旁说:“好极了,我现在倒盼着那金枪张玉瑾快些来了,要瞧着他在你们二位的枪下吃个大亏!”邱广超、杨健堂二人听了德啸峰这话,越发意气勃勃。
这时铁小贝勒也来到了,众人把他迎进客厅,让在上首落座。铁小贝勒笑着向众人说:“你们听说没有?那吞舟鱼苗振山、金枪张玉瑾,还有什么铁塔何三虎、紫脸鬼何七虎、女魔王何剑娥等人,全都过了保定,三两天就到京都来了。现在瘦弥陀黄骥北整天躲在家里,有许多耳报神给他送信。他又派了许多地痞光棍们到茶馆酒肆去传扬,说是什么李慕白跟德啸峰快要倒霉了,现在河南来了一些英雄,要跟他们拼命来了。还说这回李慕白非得送了命,德啸峰非要落得倾家荡产不可!”
李慕白听了,气得面色改变,眼睛瞪起。德啸峰却微微冷笑,说道:“不知我怎会得罪了黄骥北?看样子他是一定要使我倾家荡产才甘心!其实我这点儿家产,就是倾了、荡了,也不足惜,何况还有这些朋友帮助我,还不知鹿死谁手呢?只怕他瘦弥陀黄四爷这回若是栽了跟头,丢了人,我看他还有什么脸再见北京城内的这些朋友!”
银枪将军邱广超听德啸峰这样挖苦黄骥北,自己不由也有些脸红,就想:自己与黄骥北相交多年,如今他请来这些人,倘若真丢了脸,他自然无脸再在北京住了;可是张玉瑾等人若是得了胜,自己银枪将军的名头也就完了!因此心中十分着急。
这时德啸峰命仆人摆上酒菜,他亲自殷勤地劝酒布菜。铁小贝勒是开怀畅饮,谈论豪放,他就说:“他们那边是张玉瑾、苗振山、何三虎、何七虎和什么女魔王,咱们这边是啸峰、慕白、广超和神枪杨三爷,我想咱们也足能敌得过他们了。只可惜那位孟思昭没有在这里,要不然,那可真是慕白的一位好帮手!”
邱广超在旁就问孟思昭是谁,铁小贝勒笑着说:“孟思昭就是我们马圈里的那个小俞,这个人……”他说到这里,手拿着酒杯正要往唇边去送,忽见满座的人全都站起身来了,个个面露惊讶之色,直着眼往门外去望。只见由客厅外走进一位少年女子,头挽云髻,戴着白银的首饰,面上未施脂粉。虽略有风尘之色,但那种清秀倩丽,在女子中实属少见。她一身青布的紧身夹衣裤,腰肢窈窕之中显出矫健,弓鞋上蒙着白布,纤手提着一对冷森森、光耀耀的钢刀。
俞秀莲姑娘进到厅里来,把两只水灵灵、忧郁郁的眼睛一扬,就先看见了李慕白,她便脸上略红,问道:“李大哥,你们诸位刚才说的话,我也都听明白了,我知道孟思昭是走了,现在不知下落,而金枪张玉瑾、何三虎、何七虎、女魔王等人又将要来到。想那张玉瑾等人,原是我们的仇家,因为他们要杀害我父亲,我们才离开了巨鹿。前后不到半年,我的父母就全都死了!”说到这里,姑娘不禁泪如雨下。
李慕白也感动得热泪欲滴,就见姑娘提刀痛哭着,又说:“现在张玉瑾他们来了,请你们告诉我他们在哪儿了,我立刻见他们去,给我的父母报仇。还有,就是那孟思昭……”说到这里,她便哽咽了。德啸峰、邱广超、杨健堂等人,齐都双眉紧皱,彼此相望着没有一语。
姑娘又进前一步,向李慕白追问着说:“李大哥,你是跟我的胞兄一样,无论如何你得告诉我,到底孟思昭是为什么走的?是他听说我快到北京来了,他才走的吗?”她一面说着,一面跺着脚哭泣,把双刀的刀尖在砖地上磕得锵锵作响。
李慕白偌大的英雄,什么苗振山、张玉瑾,他全没放在心上,可是如今俞秀莲姑娘这样地一哭,这样地一问,真把他窘住了。他急得满脸通红,不知说什么才好。幸亏这时铁小贝勒离了座,向秀莲姑娘一拱手,说:“姑娘别着急,也别伤心!有什么话慢慢地说!”遂指着旁边一个绣墩,说道:“请坐下,请坐下!”
秀莲姑娘把双刀放在桌上,望了望铁小贝勒,就一面用手绢擦泪,一面娇颤颤地问道:“你贵姓?”铁小贝勒又拱了拱手,说:“我就是铁小贝勒,那位孟思昭就是在我的家里住了一年多。”俞秀莲姑娘这才知道此人就是小虬髯铁二爷,便万福了,回身在绣墩上坐下。李慕白及众人也齐都落座,同声劝说:“姑娘别着急!”
铁小贝勒就斜靠在一把太师椅上,向众人摆手说:“你们听我把这件事,详细地告诉这位姑娘。”于是就向俞秀莲说:“孟思昭这回走,谁也不能怪,就得怪我。因为我太大意了,竟没看出他是个有本领的人。在去年,有我熟识的一个张喇嘛,把他荐到了我的府里,也没说他会什么,就说想要找一个吃饭的地方,什么事都愿意干。我见他年纪很轻,而且我也用不开人,就叫他在马圈里帮助刷马,两顿饭之外,一节给他二三两银子。看他那样子也很安心地干,我就没有留意他。直到他逃走的那一天,李慕白才告诉我,说他不叫小俞,却是宣化府孟老镖头的次子孟思昭,有一身的好武艺。
“我听了之后,既是惭愧,又是后悔。因为我府中空养着许多教拳的、护院的,都是些个饭桶,我却把一位少年英雄屈辱在马厩之中,一年之久,我竟看他不出,我未免太对不住他了!因此我就想赶紧把他寻找回来,他若有什么为难的事,我可以给他办,从此我们便成为朋友。
“不想到了那日的晚间,我蒙眬睡着,他忽然到我屋中去见我,说是他想要出外,要向我借一匹马骑走。我当时就想把他抓住,不放他走。没想到他的身体灵便,转身出屋,蹿上房去就无影无踪了。我赶紧派人到马圈里去查看,果然他把我的一匹黑马给骑走了。当夜我不等到天明,就派了十几个人分头到九城各门去截他,可是没有截到,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混出城去的,直至今日,并无下落。
“据我看孟思昭他是艺高性傲,是个宁可自己吃苦,也不愿受人怜悯的一个人。至于他为什么不愿见姑娘之面呢?我想他必是自觉得穷途落魄,无颜来见姑娘,所以他才忍痛走了,将来若能在外头闯一番事业,那时候再回来见姑娘,这全是年轻人性傲之故。
“现在我就劝姑娘先在德五爷这里住着,过几天我们必定要分头去找他,一定能够把他找回来。至于姑娘说是自己要去斗张玉瑾,要到外面去找寻孟思昭,那我们可不能允许姑娘。虽然姑娘的武艺高强,可是倘若再出了什么舛错,我们就更对不起孟思昭了。”
铁小贝勒这些话说得十分畅快,俞秀莲听了,心中既是感激又是悲伤,只点头拭着泪微叹。德啸峰、杨健堂又劝了她半天,结果应的是一个月以内,必能把孟思昭寻回。俞秀莲见众人这样劝慰自己,只得答应了,她向铁小贝勒等人一一道了谢,便提着双刀,莲步袅娜地回转里院去了。
这里杨健堂极力称赞铁小贝勒刚才所说的话得当,德啸峰就叹说:“我真怕了这位姑娘了!昨天晚上,姑娘就追问我半天了,可是我怎么能够实话实说呢?”
杨健堂道:“其实事情也没有什么,不过就是难以出口。再说我看那位姑娘又是个烈性子的人,倘若要晓得她的丈夫是因为疑她与慕白弟有情,才走开的,她真许寻了短见。”铁小贝勒却摇头说:“那倒许不至于。我看俞姑娘是个明白人,只要能把孟思昭找着,那就好办了。”邱广超又在旁向德啸峰打听俞秀莲姑娘的身世及她与李慕白的关系。
大家谈论了半天,都是这件事情。李慕白的脸上便红一阵,白一阵,窘得他坐立不安,心中又是烦恼众人这样胡乱猜疑,不明白孟思昭走的意思,又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俞姑娘。既悔恨当初在家乡时,自己不该受席仲孝之骗,往巨鹿县去与俞姑娘比武求亲,又后悔自己既知俞秀莲已许字了他人,就不该心里再牵挂她,以致后来无意中把这话向孟思昭说出,使他决定去志。这些事情不要说俞姑娘不能晓得,就是在座的这些人也未必能够体会呀!想到这里,李慕白心中十分难过,便闷坐不语了。
良久,德啸峰和邱广超又谈起徐侍郎和胖卢三的事情来了。李慕白不禁由此又想到了纤娘,虽然说纤娘变心嫁了徐侍郎,与自己恩情已绝,但当初彼此确曾好过一番。现在因为史胖子杀了徐侍郎,以致连累得纤娘失去了依靠,受了官刑,并且贫病交加,或许这两天她已经死去了。自己对于一个可怜的女子这样薄情,也未免太说不下去,因就暗暗叹息。想自己只因柔情难断,既累了俞秀莲,又伤害了谢纤娘,连一两个女子全都救不了,还有什么颜面去向江湖争英雄呢?他如此自责着、悔恨着,真觉得自己龌龊极了,不禁把酒杯往桌上一磕。他长叹一声,就站起身来,向铁小贝勒等人说:“二爷,邱兄,你们随便饮酒,我现在因为头痛,要告辞回去了!”说着向众人作揖,转身就走。
德啸峰赶紧上前把李慕白拉住,面带不悦之色,说:“兄弟,我今天头一回请来贝勒爷和邱小侯爷,你不等终席就先走了,你这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吗?”李慕白急得连连解释说:“大哥,你不要多心,我现在实在是觉得头疼!”德啸峰说:“头疼了不要紧,你先到书房里歇一歇,哥哥立刻派人请大夫给你治病,哥哥能够亲自给你煎药!”
德啸峰说了这话,李慕白真是没法走开了。邱广超、杨健堂也齐都过来劝说,请李慕白在这里歇一歇,不必即刻回去。旁边铁小贝勒却明白,李慕白是因为刚才见了俞秀莲姑娘,勾起了他的伤心,所以烦恼得在此坐不住了,就想:与其叫他在这里坐着发愁,使大家抑郁不欢,还不如先叫他回去呢!于是向德啸峰使了个眼色,就说:“既然慕白的身体不舒服,啸峰你就打发一辆车,送他回去吧!”德啸峰满心的不高兴,但铁小贝勒这样说着,他也不愿把事弄僵了,于是就叫福子套车,把李慕白送回去。
李慕白走后,德啸峰就向众人叹道:“慕白的事,真叫我着急。孟思昭既然走了,其实要由朋友们说一说,劝俞姑娘嫁给他,也许能够办到。可是他又不肯。既然不肯,就把这件事拋开了也好,可是他一见着俞姑娘,又忍不住伤心。年轻的人这个样子,我真有点儿不佩服他了!”说着拿起酒壶来,给众人敬酒。
铁小贝勒擎杯笑着说:“啸峰,你我都是已经娶妻生子的人,把这些儿女私情都看得淡了。像慕白那样的英俊少年,哪能免得了这种事?咱们做朋友的,什么都能帮助他,唯有相思病,咱们却给他请不着好大夫。”说得德啸峰也感叹着笑了。遂后几个人继续饮酒谈笑,就以李慕白作为谈资,倒是畅快。
此时李慕白坐着福子赶的车往南城外走去。福子因为跟李慕白熟了,而且觉得他是好脾气,就跨在车辕上,一面赶着车,一面跟李慕白谈天。他就说:“李大爷,听说那位俞大姑娘是你的亲戚,也有一身好本事,是真的吗?”
李慕白本来为俞秀莲的事正在惭愧、懊恼,听福子这样一问,他越发不耐烦,就摇头说:“你不要胡说了!我不过是和俞姑娘的父亲有些认识,哪里是什么亲戚呢?再说俞姑娘会武艺不会武艺,我也不晓得!”
福子一听,李慕白似乎生了气,他就赶紧回头,递着笑容说:“我是听寿儿这么说的。”又怕李慕白真个儿因此生气了,遂就没话找话地笑着问说:“李大爷,这些日子我们老爷没在京,大概你也没到韩家潭宝华班玩去吧?”李慕白一听这话,他更觉得头疼了,就点头叹了一声,并不回答。福子落得很无趣,就扬着头,摇着鞭子,嘴里吹着小曲,车声辘辘地一直走去。少时便来到了丞相胡同,在法明寺门首停住。
李慕白下了车,懒懒地进了庙门。才一进庙门,就见有一个身穿黑布棉袄的人,向李慕白请安,说道:“李大爷,你好?”李慕白一怔,只见此人面黄肌瘦,十分面生,自己并不认识他,便问道:“你姓什么?你找我有什么事?”那人赔笑着说:“我姓吴,有个外号叫小蜈蚣,早先常在酒铺里看见李大爷。现在有一个人来了,他在彰仪门外等着。请李大爷赶紧拿上宝剑,跟我出城,见一见那个人去,有要紧的事!”
李慕白听着,更觉得诧异,便问道:“是什么人在城外等着我?”小蜈蚣说:“李大爷,你一去就知道了,请李大爷快些走吧!”慕白暗想:莫非是吞舟鱼苗振山和金枪张玉瑾来到了?不然就是孟思昭在那里等着我?遂向那小蜈蚣冷笑了笑,说道:“好,我就同你去一趟。”
到屋内拿上了宝剑,小蜈蚣又说:“你带上些钱。”李慕白发怔问道:“要我带上钱做什么?”小蜈蚣就低声向李慕白说了几句话。李慕白立刻面色改变,怔了半晌,就草草地带上了一个小衣包,提着宝剑,随着小蜈蚣出了门,一直往彰仪门走去。
李慕白的心中十分着急,所以走得很快,那小蜈蚣在后面都有些追不上他。少时出了城,到了关厢一家小茶馆门前,只见那门前的桩子上拴着两匹黑马。小蜈蚣半跑着,赶上了李慕白,说道:“李大爷!就是这儿!”
李慕白刚要跟小蜈蚣进茶馆去,忽见由里面走出一人。此人身穿青缎子大棉袄,青缎小帽,手提着两根马鞭子。他晃着矮身材,耸着肥胖的笑脸,望着李慕白不住地笑,说道:“李大爷,这些日没见,你的脸色真大好了!”原来正是那个早先在丞相胡同口外开了个小酒铺,后来杀死了徐侍郎、胖卢三而逃走的爬山蛇史健。
当下李慕白便问道:“是小俞受伤了吗?”史胖子点头说:“不错,那俞二爷自从离了北京,就迎着南下的大道走了下去,为是迎着那吞舟鱼苗振山、金枪张玉瑾,去争斗一番。走在涿州地面他就遇见了我,我留他在我的朋友家中住了一天,他就又要赶着南下,并且对我说:‘士为知己者死。我在铁小贝勒府住了一年多,都没有人知道我,李慕白才与我见面,他就看出了我会武艺。这样的朋友,我就是为他死了,也是值得。现在苗振山和张玉瑾这两个江湖有名的人,要寻李慕白去争斗,倘若李慕白败在那二人的手里,真未免太可惜了。我现在南下,先要迎着苗振山、张玉瑾,给李慕白挡一阵去!’”
李慕白听史胖子说到这里,不禁感动得要流下泪来。史胖子又说:“我那时在涿州朋友家中住着,也是没有事,就跟他一路同行,打算会一会那苗、张二人。不想走到高阳地面,就遇见了他们。俞二爷也未免太性急了些,一见着他们,立刻就抽剑奔过去与他们争斗。
“要说俞二爷的本领可也真不错,他的一口宝剑敌住了苗振山、张玉瑾、何三虎、何七虎等六七个强悍的人,结果他还将何七虎的左臂上砍了一剑。但怎奈对方的人太多,而且吞舟鱼苗振山的暗器又最厉害,所以俞二爷的左臂上中了苗振山一镖,右膀又被何三虎砍了一刀。幸亏那时我见势头不好,就把官人喊来了,苗振山等人才没敢杀害俞二爷的性命。我跟我的伙计把俞二爷搀到店中,买了刀创药给他敷上。可是看那样子伤得很重,并且浑身发烧,嘴里说要见你李慕白一面,有些话要说!”
李慕白听说孟思昭被苗振山伤得这样重,立刻就落下泪来。史胖子又接着说:“所以我就赶紧骑着马来了。我又不敢进城,好容易才把这位吴兄弟找着,叫他给你送信去,我就在这里预备下了马匹等着你来。李大爷,你就赶紧上马,咱们赶往高阳去吧!晚了或许就见不着俞二爷的面了!”说着就解下马来,催着李慕白上马。
李慕白急得用剑鞘击地,就说:“这些日我专为等候苗振山、张玉瑾,要不然我早就离开北京找小俞去了。现在我若是走了,岂不要叫人说我是因为怕了他们才逃走的吗?”
史胖子摇头说:“张玉瑾跟苗振山一时绝不能到北京来,我知道他们是由高阳又往保定府去了。现在我看这些事全都不要紧。李大爷,你就赶快上马,咱们到高阳看俞二爷去吧!俞二爷躺在店房里,就剩了一口气儿等着你呢!”
李慕白一听这话,便咬了咬牙,点头说:“好!咱们现在就往高阳去!”他由史胖子的手中接过马鞭,便向旁边的小蜈蚣说道:“烦劳你再进城到东四三条德五爷家中,就说我现在离京找孟思昭去了,至多十几天就可以回来。你千万不要说我是跟谁走的,也不要说我们是往高阳去了。”小蜈蚣连连答应。
旁边史胖子又惊诧着问道:“孟思昭是谁呀?”李慕白说:“孟思昭就是小俞,此人原是颇有来历,容我在路上慢慢对你说吧!”说时,他把宝剑系在马鞍下,就撩衣上马。史胖子也上了马,就向那小蜈蚣说:“吴兄弟,咱们再见吧!”当下两匹马就离了彰仪门的关厢,在秋风大道之上,扬起尘土,直往西南去了。
这里小蜈蚣见李慕白和史胖子走后,他就进了小茶馆,吃了两碗面,然后重又进城,去给德啸峰送信去了。原来这个小蜈蚣吴大,本是江湖上一个小贼,因为他在易州地方得罪了人,几乎被人杀害了。幸亏遇见了史胖子救了他。所以史胖子是他的救命恩人,无论驱使他去做什么事,他没有不尽力去办的。后来史胖子到北京开了小酒馆,隐身匿迹,小蜈蚣也就来到京中闲混。有时混得不能生活了,就到史胖子的酒馆里去吃喝,史胖子就派他去探些事情。所以李慕白与德啸峰二人的交情,谢翠纤与徐侍郎的事,以及胖卢三的种种秘事,都是小蜈蚣给打听出来,又去报告了史胖子。
当下小蜈蚣又想借此机会去认识德啸峰,以便将来没有办法的时候好去求他。到了德宅门首,他就说:“我是李慕白大爷派来的,有几句要紧的话,要见德五爷面谈。”门房的人见小蜈蚣像是街上的穷汉,就叫他在门首等候,进去回禀了德啸峰。
此时德啸峰刚把铁小贝勒和银枪将军邱广超送走,正在书房中与神枪杨健堂对坐饮茶谈话。忽然见仆人进来,说是李慕白派了一个人来,有要紧的话,德啸峰听了不禁一怔,便向杨健堂笑着说:“李慕白这个人可真有点古怪!他刚才从这儿走的,现在为什么又派人来跟我说话呢?”杨健堂也笑了。
当下德啸峰请杨健堂暂坐,他就出了屏门,见着了那小蜈蚣。小蜈蚣吴大先向德啸峰请安,就说:“李慕白李大爷刚才离开北京走了。他叫我来告诉五爷一声,说是他至多十几天,一定能够回来。”
德啸峰听了,不禁一惊,赶紧问说:“他是一个人走的吗?到什么地方去了?有什么要紧的事呀?”小蜈蚣说:“李大爷是一个人走的,他是上哪儿去,我也不知道,大概不远吧。听说是有一位叫什么孟思昭的,现在也不知是在什么地方受了伤啦,李大爷得了信,才赶紧去看他。”
德啸峰一听孟思昭现在受了伤,越发惊诧,赶紧详细追问小蜈蚣。可是小蜈蚣吴大因为李慕白嘱咐了他,不许他说是跟史胖子往高阳去了,他自然不敢泄漏,只说:“我不知道。我在彰仪门内碰见李大爷,他拉着一匹黑马,带着宝剑,跟我说完了话,就骑上马出城走了。”德啸峰怔了半晌,只得叫小蜈蚣走了,并嘱咐小蜈蚣若听说李慕白的行踪,就赶紧来告诉他。
德啸峰回到书房,急得不住跺脚,向杨健堂说:“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孟思昭也不知是在什么地方被人砍伤了,李慕白离京去看他去了,说是十天左右才能够回来!”
神枪杨健堂听了,也觉得这件事来得太突兀,又不晓得孟思昭为什么被人砍伤了,便劝德啸峰说:“你不要着急,小声点儿说话!不然被那位俞姑娘知道了,她又得找了去。我想孟思昭大概伤势不重,所在的地方也远不了,过上几天李慕白一定能把孟思昭送回北京来调养,那时倒好办了。”
德啸峰听了杨健堂的话,依然紧皱眉头。心里又想着:李慕白现在走了。那苗振山、张玉瑾若来到时,找不着他,岂不是自己一个人要吃亏吗?于是又跟杨健堂说,恐怕苗、张二人来到,不好应付。神枪杨健堂却微微冷笑着说:“不要紧。苗振山、张玉瑾那帮人若来到,我一人就能够对付他们!”
虽然杨健堂这样说,但德啸峰总是不放心。所以当日杨健堂一走,德啸峰赶紧又去见了铁小贝勒和邱广超,就说李慕白因为闻知孟思昭在外受了伤,他立刻就离开北京走了,说是十天左右才能够回来。那铁小贝勒和邱广超听了,全都觉得奇怪,尤其是银枪将军邱广超,他竟疑李慕白是因畏惧那苗、张二人,故此借词逃走了。
到了晚间,德啸峰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中,把李慕白走了的事,也没对俞秀莲姑娘去说。他只是吩咐仆人们在门上要谨慎些,并且自己时时把钢刀预备在手边,心想:俗语说“求人不如求己”,李慕白是走了,我只仗着邱广超和杨健堂也是不行,还是等到黄骥北架着苗振山、张玉瑾来找我时,我自己跟他们去拼吧!
由此德啸峰便不常出门,时时在家里小心提防着。那杨健堂依旧住在前门外天福店中,每天要派手下的镖头到德家来探问。有时他自己也来找德啸峰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