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只停留了七日,这七日里都陪着我玩儿,身边更有四王秦昱作陪——我也是在第二天才知道,秦昱是自己跟来的,被我二哥发现后,两人一路无言,要不是我最后强制他们和解,恐怕他们怕有半个月都不会和对方说一句话。
秦昱虽然贵为皇子,架子却一点儿也没有的,他很亲民,脾气也宽容温和,就是看起来太像软柿子了,任谁都想不由自主的去捏他一把欺负看看。
但二哥说,不能小看这人,也不能因此不尊重,还教我不要事事只看表面,最后很自然的转到我择亲的事上,并笑眯眯的让秦昱给参谋参谋。
哪知秦昱半天说不出话来,二哥叹了一口气,拍拍我的脑袋,快步上前,把我们甩到身后,临走还丢给秦昱一个鼓励的眼神。
这是我第一次跟外男待这么近这么久,显得很局促不安,尤其街上人也多,挤着挤着就挨在一起了,怪尴尬的。
就在我想着要说些什么,好赶紧去追赶二哥时,秦昱忽然很结巴的开口了:“林…林清微小姐,你,你饿了吗?”
我奇怪看他一眼,这人干嘛要喊我全名称呼?摇摇头:“不饿。”
他扭过头看着地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转过来看我,我被他认真的目光盯得紧张起来,心脏砰砰的跳动,这时候,一旁传来小孩子们格外清楚的笑声,他似乎平静下来了,一字一句,无比真诚的问我:“林小姐,请问你喜欢什么花?”
“白色的菊花,可若是比起红梅,我更偏爱后者,怎么了?”
我看着他的脸由白到红,耳根子都染上了绯色,他抿着嘴,眼里满是羞赧和决心,伸手递给我一串红豆手链,道:“那,你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种一整个园子的红梅……”
我还从未见过男子赠女子红豆,只得呆呆地接过来,我也有些茫然,他怎么就给了我红豆还说这样奇怪的话呢?
然后没等我有反应,二哥就冒出来打断我们,笑眯眯的说该回去了,路上我总算是明白了他的心意,一时间不知所措,他的意思是喜欢我吗?如果是的话,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随后点了灯,坐起来掏出枕头底的鬼书看,这下果真彻夜难眠。
后面几日,秦昱跟我交流逐渐多了起来,我才发现,他其实蛮好的,就是在面对女子时比较无措,我心里使坏,问他是不是搞混了喜欢和错觉。
他面色一顿,目光仔仔细细的在我脸上扫了一圈回到我眼底,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笑容,他简直太真诚:“我不会弄混的,林小姐,我会让你相信我的,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我羞赫难当,扯过吃肉饼的二哥挡了他的目光,最后的两天里,秦昱每次见我,都要送我好吃的,虽说我都吃过饭了,但盛情难却,也不愿让他心意落了空,便接下了,二哥非得逗我,趁着秦昱买东西时,悄悄对我说:“你接下来,那就是也同意喜欢他了?”
我将二哥手里的一袋干牛肉夺过,不好意思的作势瞪他:“要你管啊,说起这个,宋芳云的事你怎么没动静了?”
二哥罕见的沉默了一会儿,才挑起眉扯起唇畔的笑,摇摇头,却说两个字——保密。
七日到期,他们踏上了归京的路,我本要想送,被冲出来的父亲拦下了,二哥头也没回的走了,我酸了眼睛,一边想着何时能再见,一边埋怨父亲的冷酷,谁知他这次气急了,捂着心口拂袖回屋,老管家摇摇头,劝我莫要在提。
过年时,千家万户鞭炮声炸响中,传来老皇帝病危的消息,皇子夺嫡之战彻底打响,定邦候府的门槛险些被踏破,父亲日日惆怅,脸色时常苦闷,母亲诵经停了,她往日久跪不起,身体差了好多,若不是父亲强制要求她休息,母亲一定会拖着病体继续念下去。
也是在那时,锦衣卫入禹城追捕意图谋反的八王残党,我恰好去宋家找宋芳云去看梅花,路上遇见了一队乌压压的人马,身穿墨色红绣飞鱼服,腰间配刀两把,戴着半边铁面具,整齐划一。
我站在路边,与丫鬟们失散,被人挤到了最前头,所有人都低着头,他们恐惧这支勾魂夺命的黑色队伍,害怕与之对视,因为从小时候就已听说过这些家伙的可怕与无情。
我只是偶尔听过一些关于他们的传言,那时候并不太怕,反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抬起头,从末尾一直扫到最前头带队的男子,他身着墨色金绣飞鱼服,扯着马缰寂静的目视前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阴暗的气息。
可我看见了他的眼睛,那双使我思念的眼睛,和我二哥一模一样的眼睛,霎时,脑子当场一片空白,嘴巴自己张开了,喊了一声“二哥”。
他那死潭水一般的眸子动了动,冒出点点稀碎的微光,愣愣的扭头低垂着眸子看我一眼,我瞥见他的手攥紧了,我感觉到他是想对我笑一笑的,但他没有这样做,只是带着队伍远去了。
我的二哥,原本那样活泼洒脱的二哥,居然成为了锦衣指挥使,那一刻,记忆中有什么晃荡了一下。
怪不得,父亲每次提起二哥都一脸无奈而愤怒,怪不得母亲近年诵起经来不顾死活一般,怪不得,十六岁那一年,二哥会知道我穿衣的大小,恐怕那时候,他就已经身居锦衣卫要职了吧。
夺嫡之战惨烈非常,老皇帝吊着一口气,写了废太子的诏书,上面说的是“品行不端,残害手足”,这些还是入宫后,秦烬醉酒说出来的,当时我反问说难道不是吗,他看了我好久,摆驾去肖贵妃宫里了。
诏书颁布后,四王秦昱被立太子,暂理朝政,锦衣卫与御林军成为了他最强有力的支柱,大哥被老皇帝停职观察,太子秦烬被关东宫禁足,不得出,后面也逐渐没了消息。
母亲哭的勤,非让父亲去看看大哥她才能放心,就在这时候,又下来了诏书,老皇帝封我为新太子秦昱之妃,将来便是皇后,如此殊荣,我家里却没半点儿喜庆气息,人人都埋在乌云里叹息。
开春后,京城宫里来了一队人,与办完事打道回府的锦衣卫碰巧汇合,领头带口谕的太监到我们家中来,二哥就跟在他身后,握着倒柄沉默,父亲怒而不发,母亲少有的拖着虚弱的身体来到前庭里。
庭子里花草整齐,只有墙壁上吊着的花篮里垂了几缕黄叶,以前它总遭二哥毒手,后来没人再揪它了,长势才变得不错起来。
太监说,老皇帝让我进京长居,刚好我二哥也在,所以便跟他住在一起,这样一来,往后婚事举办也少了一些繁杂和危险。
母亲和父亲虽都不愿意,可父亲是不会忤逆皇家的意思,他忠心了一辈子秦氏皇族,从无半点儿反叛,所以我们家才能于这各大家族不断倾覆的动荡年月里,安安稳稳的存活到至今。
从双亲的哭声与叹息里拜别后,我一身拿着那串红豆手链,一身轻装的离开了家,走到门口上马车时,咩咩带着笃笃咬住我外袍一角呜声噎噎,二哥唤了老管家与家仆将它们抱走,我忍不住回过头红了眼,说:“你们要好好照顾它们。”
一众下人皆抹眼泪点头,翠翠和老门房站在人群后遥遥的望过来,我的眼泪终是流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