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管地带外的一个小村庄里,阿宁心满意足的放下了手中的碗。
“活过来了。”阿宁擦了擦嘴,看向一旁的小吃。小吃吃的没她那么快,还在小口小口吃着热腾腾的馄饨,在她们一旁,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笑吟吟的看着她们。
“谢谢大娘!”阿宁说道,早就听说了诡术师的厉害,所以阿宁拉着小吃也没敢回头,一直往前跑,直到累的不行,才发现跑的有点远了。
于是,两人又合计了一番,准备回去。
刚才跑跑了一身热汗,现在冷了下来,十分不好受。这种天气,又冻脸又冻手,走了一段,路过这个小村庄的时候,发现这家灯还亮着,于是厚着脸皮上门,打算讨碗水喝。
大娘是个好人,听见阿宁肚子咕噜咕噜的响,就为她们下了馄饨。
“吃饱了,谢谢大娘!”小吃也吃完,阿宁帮大娘收拾。
现在天快亮了,煤油灯灯油不够,大娘又续上一回。
“大娘,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洗着盘子,阿宁问道。
“今天啊,是我老伴的忌日,也是我儿子的生辰,我得等着他们。”老人说道。
“您儿子是做什么的?”阿宁问。
“当兵的。”老人回答。
“小姑娘,识字么?”老人问。
“识字。”阿宁说。
“会写字吗?”
“会。”
“帮我写封信给我儿子吧。”
“好。”
老人拿来一个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里是一支快秃了毛的毛笔,几张泛黄的纸,一块砚台,一小块墨。
“我说你写,行吗?”老人问。
“嗯。”
阿宁给老人写完了信,老人也不识字,直夸说好。
老人取来一个火盆,对着火盆念念叨叨,然后把信投入了火里。
“早点睡吧,熬夜对身体不好。”阿宁说道。
“也就今天了。”老人回答,“我儿子应该能收到吧?”
阿宁回答说能。
“我儿子也是当兵的,去打蛮人,我不知道他哪一天死的,只能算作他的生辰。”老人喃喃道。
“大安胜了吗?”老人问。
“咱们追着蛮人打。”
“真好。”老人脸上露出笑容,“当初蛮族来的时候,朝廷就知道割地,现在好了,我们赢了……”
“听说边境那边抓住了蛮族二王子是吗?”老人又问。
“嗯。”
“我老了,腿脚不利索,走不了远路。你能帮我捎封信给李将军吗?”
“好。”
“我告诉你,二王子是好人啊,他的娘亲是咱大安的公主,他心里是向着大安的,可不能自己人打自己人。”
“您怎么知道他是向着大安的?”
“我当初被蛮人掳去,还是他救的。咱们汉人到了蛮地就沦为了汉奴,二王子他啊,不知救了多少汉奴。”
“蛮族那边应该不喜欢他。”
“可不是?你帮我劝劝李将军,人啊,得知恩图报,要是恩将仇报,那就是白眼狼!”
“二王子有恩的又不是李将军。”
“怎么不是?”老人一瞪眼,“当初我被二王子的人救下,那人也是被二王子救下的,叫镜时。”
“我听他们说,镜时是李将军的儿子!”
阿宁惊愕,这个名字她不久前才听过。
“您说的李将军,该不会是叫李长风吧?”
“是啊。”
……
“请太子殿下恕罪!”陆光武跪在魏无茗面前,重重叩首。
擒住贼人之后,陆光武互送魏无茗到了临邺。这次可不是外面那家小小的客栈,而是临邺的城主府。
“陆将军快快请起。”魏无茗,不,应该说是太子晏淮了,他扶起陆光武,“陆将军何罪之有?若是没有陆将军,淮还不知道现在在哪里。要淮来说,应当给予陆将军封赏才是。”
陆光武没有起身,依旧跪在地上。
“请太子殿下恕罪!”陆光武再次磕了一次头。
“……陆将军?”晏淮感觉有点不对。
“请太子殿下饶小儿陆奚一命!”又是一次叩首,之后两方都陷入了沉默。
陆奚?是陆光武巧借身份扮的那个贼人,也是一路把他挟持出宣城那个中年男人。
小儿?晏淮茫然的想,陆光武有儿子吗?
对了,有一个,因为难以生育,陆光武只有一个儿子,死在了二十年前。
那孩子,好像是叫陆奚来着,当初和他父皇一般大。
那一年,天灾人祸,蛮族入侵,民不聊生。当时他的父皇还不是皇上,甚至不是太子,只是先皇众多子嗣中的一个。
那个时候,大安丢了半壁江山,蛮族还是在一步步蚕食着。
国库空虚,人口缩减,武器,铠甲难得一见,那些士兵饭食里都是混着沙子的米汤。
那时,也是宣城。三皇子受命体察民情,并亲自主持宣城赈灾事宜。
进入宣城,再外就是和蛮族抗战的战场。朝廷只会割地,嫁公主,屡次求和,蛮族屡次失约。
那一天,他的父皇说,我想过去看看。
这并不是一个好提议,当时,宣城防守薄弱,要是这个时候要是前线失守,蛮族便可长驱直入,进入中原,扫荡宣城,直到永江堤那边才会被地利阻拦。
他还是去了,并且,前线失守,蛮族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宣城有皇子,进入后,大肆搜查,围城威胁。
想走已经来不及了,众人被困在宣城。
三日,只有三日时间。三日没找到人,蛮族会屠城,不放过任何一个人。同时,蛮族还饱含恶意的答应,只要有人把皇子交到他的手上,他们不仅不会屠城,还会好好奖赏那人。
那几天,陆光武守着他的父皇,藏在一户农民家。
蛮族的搜查还在继续,眼见着就要查到他们的藏身之处。
伪装是伪装不了的,那时候,宣城的人大多都皮肤蜡黄,面容枯瘦,带着连续不断灾祸造成的绝望。
那一天,蛮族到了农户门口,发现了陆光武,陆光武却还是带着他的父皇出来了。
和他父皇年纪相当,身形相仿又同样养尊处优不似边境之人,一直都有。
那个人,是陆光武独子,陆奚。
没有人知道那天陆光武和陆奚说了什么,只知道再出来时,陆奚穿着他父皇的衣裳,正在昏迷,被蛮族带走,而他的父皇,借着陆奚的身份,逃了出来。
以后,他父皇回了京,陆光武请调边境。
他不知道那孩子如何,但是落入蛮族手里的汉人,哪有好下场的?更何况,还是假冒皇子的陆奚。
他不知道后续,更不知道,其实陆光武后来又遇见了陆奚一次。
那是在边境的城墙下,陆奚身份已经暴露,那个蛮族将领手里牵着铁链,铁链另一端是陆奚的脖子。
陆奚身上都是血,衣裳破破烂烂的,走路也是一瘸一拐。
脸上虽然被头发和血污遮住了大半,可是陆光武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他儿子。
蛮族将领叽里咕噜不知是说了什么,大意就是让陆奚跪下,陆奚不跪,他身后一个人踹了陆奚一脚。
看得出来,陆奚很虚弱,好歹也是从小习武,要不然怎会被轻易踹倒?
陆奚依旧没跪,他趴在地上,不动弹,只有走近了看,才能从微微起伏的胸膛看出来他是个活人。
一个蛮人让他起来,他不起来,恼怒的蛮人抓起他的头发,狠狠的扇了一巴掌,又把他的头按进地里,用脚踩着他的头,哈哈直笑。
期间,那个蛮族将领就那么挑衅的看着城墙上的陆光武,陆光武不知废了多少劲,才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被愤怒和心疼埋没理智。
那一战,双方都是死伤惨重,他没有救回陆奚。过后,他狠狠哭了一场,就开始生病。
往后,再也没有了陆奚的消息。
他这一生,对得起皇上,对得起百姓,对得起大安,唯独对不起病故的妻子,对不起他的儿子。
“请太子殿下饶小儿一命!”陆光武红着眼,他以陆奚的身份混入敌方之中,对方有什么事也不会瞒着他,加上长相名字等,他很快就知道了陆奚的身份。
这也是他运气好,陆奚在其他人面前就是一个沉默性子,领头的曲衡又常年在苗部学蛊,对陆奚并不了解,要是李镜时在,陆光武恐怕连三分钟都用不上就会暴露。
他知道了是蛮族二王子救了陆奚,从此之后,陆奚一直在为二王子做事。
他想,陆奚恨他是应该的,但是他得把陆奚拉回来。
对于二王子他是感激的,但二王子再怎么说也是蛮人。
陆光武以为陆奚追随二王子一部分是感激,一部分是对他的仇恨,可是他不知道,在今天之前,陆奚从未恨过他。
他是大安人,国,家,他分的很清楚。他固然对陆光武当初做出的选择失望,不过并不意外,也不恨。
说到底,都是蛮人的错。
在蛮地遭受的种种,他也没有多恨陆光武,那个时候,受到再大的侮辱,他也只会咬着牙,舐着血,忍在心里,想着离开后一定要杀光蛮人。
二王子对他来说,是神,是信仰,是救赎。蛮王不喜欢他,他也无心王位。他有一半汉人血统,也喜欢汉人。
陆光武没有经历过,所以他无法理解,当初陆奚被侮辱虐待的快死的时候,一个人迎接着别人的嘲讽站在了他的身前,并救下了他那种感受。
不过,如果当初在城墙下那件事之后,要是有人带着浑身是血的陆奚从蛮族杀到陆光武面前把陆奚还给他,他大概就能理解一点那种感受了。
“你怎么证明他是你儿子?”晏淮说。
“回殿下,小儿眼角有颗痣。”
阿宁和小吃回去的时候,临邺及周围已经被封锁。
“许进不许出?”阿宁无语,“能不能有点新意?”
“少废话,你进不进?”一个士兵翻了个白眼。
“进。”阿宁揉揉脑袋,领着小吃进去了。
他们先回了客栈,客栈里,魏无花在包扎伤口,阿宁扫了一眼,没看见小铃铛和林桓。
“他们没回来?”
“没。”魏无花说道。
“在哪儿?”阿宁继续问。
“应该在城主府吧。”
阿宁应了声,把小吃交给魏无花,开始清理外面打斗的痕迹。
晏淮很烦,不是一般的烦。
但他知道,这不该是他发火的地方,他的理智不该被这股无名的怒火湮没。
“你是怎么想到混入对方中的?”晏淮问陆光武。
“是国师的建议。”陆光武回答。
“国师?他这么厉害,给你出这种主意,还能找到对方,让你装这么久不被发现,却不能直接来救我?”晏淮有些恼怒,“不过一个神棍罢了!”
“太子殿下息怒,国师他是有真本事的……”
“真本事?那他就该在这件事发生前知道一切并做好防御措施!”晏淮语气中含着讥讽,“你猜他知不知道‘贼人’的身份?”
陆光武沉默不答。
第一个问题他问过,国师说太子性子需要磨一磨,眼界不够宽,他想借这件事磨一磨。陆奚的事是对方先找上来的,对方先错认了他,他和国师一合计,打算混入敌中。
不过,这些他没对晏淮说。
因为这位太子现在压根儿听不进去。
他觉得国师说的没错,除非太子发生意外,否则他就是未来大安的君王,要是一个普通富贵子弟这样还好,要是天子……
说不准儿又是下一个大庆哀帝,甚至还不如哀帝。
“太子殿下,您带回来的人求见。”正当这时,小厮进来禀报。
晏淮本来不想理,但想到了对方对他的照顾,皱了皱眉,还是说道:“让他们进来。”
进来后,林桓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小铃铛受不了汉人动不动就跪这个毛病,但她人在汉地,面对晏淮,她看了眼林桓,咬咬牙也跪了下来。
“平身。”晏淮道。
“谢太子殿下。”
“你们来有何事?”晏淮问。
林桓沉默,又跪了下来。
“我乃林家林询之之后,请求太子殿下重新调查当年林氏谋反案!”
“你是说大理寺的人断案不公?”晏淮眯了眯眼。
“不敢,只是林桓身为林氏儿郎,不敢忘却先祖教诲,相信其他族人也是。还请太子殿下重新调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