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铃铛没想到晏淮答应的这般轻易。
这令她事现准备好的说辞都失了效用。在这段时间里,她从林桓口中大概了解了林家当初是怎么回事,虽然只是林桓的一面之词。
对于汉人,这种事难道不该瞒着掖着么?晏淮这种行为,倒令小铃铛高看了他几分。
不过,也算他有良心。
晏淮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前天晚上那件事,原本客栈众人是不打算管的。要是晏淮是个普通人,魏无花也许还能帮他一把,可是,他是大安太子,这事儿涉及大安和蛮族,远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
原本,她也不打算管的。
她是苗人,身份特殊,插入大安和蛮族的事中是在不合时宜。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小铃铛知道林桓是个怎么样的人。
沉默,但骄傲。
这份骄傲,来自于他的家室,来源于他收到的教育,来源于他的身份,来源于那颗历经磨难也没遗失的初心。
那一晚,这个骄傲的人,跪在魏无花面前,请她出手帮忙。
其实,他们早就醒了,也看戏看了一段时间,原本晏淮,是没有人打算去救的。
如果不是林桓。
这也是为什么她发现林桓别有意图也保持沉默的原因。
“对了,太子殿下,那些……呃……贼人您打算如何处理?”离开前,小铃铛问晏淮。
“这不是你该问的。”晏淮答道。
不该问么?想想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
“你们真是能耐了,伤还没好全就到处乱跑,是不是非得死了才开心?”
临邺外一处屋舍内,李均寒喋喋不休的训着陆奚等人,手上换纱布的动作一点不停。
“要不是我及时找到了你们,你们是不是还打算顶着这样的伤势到处乱跑?”李均寒很气,对于这样不关注自己身体健康的伤患,他一向拿不出好脾气。
陆奚等人默默挨着训,谁也没有顶撞这位神医。
不过……他们的朝廷通缉令应该已经下来了,结合他们受的伤,他们的身份应该不难猜才对。
这个人为了他们身上的伤特意出了临邺……
不过……
陆奚心里默默吐槽,确定不是他们找到了这位李神医么?
他们离开临邺城中,迅速找到一处偏僻的地方躲避。
躲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天色大亮,陆奚决定出去找点吃的,结果遇上了雪地里迷路差点冻成狗的李神医。
李神医看见他们好像很兴奋,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陆奚看着他冷的打颤的样子,决定把他送回城。
但是,李均寒拒绝了。
开玩笑,他出城不就是为了寻找这些祸害么?既然找到了,怎能轻易回去?
再然后,他站在了这里。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是太不注意身体了……”李均寒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一边陆奚无语。
年轻人?
他们之中,就没有年龄低过三十的,而李均寒……绝不超过四十岁。
“为什么过来?”陆奚问出了一直让他迷惑不解的事,“你应该清楚,我们是朝廷的通缉犯。”
“可你们是我的病人。”李均寒答道,“我来自神医谷,是江湖势力,和朝廷没什么关系。”
而且……想到了某个人,李均寒叹了口气。
算了。
病人么?
陆奚没再计较这些,而是想到了被李长风扣押的二王子。
李长风啊……
他小时候是见过的,不过印象不深。
不过没关系,他认识李镜时。武将的圈子就那么大,陆光武和李长风是同僚,他认识李镜时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说起李镜时,就是武将圈子里的一朵奇葩。
李镜时幼时聪慧无比,喜爱书法字画,自幼文采斐然,不认识他的人一准儿认为他是在书香世家长大,事实上,他爹是将军,他娘是将门之女,全家都是简单粗暴的作风,真不知道怎么养出了这么一个人。
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现在,那个昔日名满京都的少年,如今只是一个半只脚踏入棺材的人人喊打的诡术师。
命运这种东西,也真是令人唏嘘。
他不了解李长风,但是李镜时作为儿子是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说陆光武当初是迫不得已卖了陆奚,而李长风,当初就是他故意为之。
这是一个心狠手辣到六亲不认的人。
偏偏,百姓对他赞誉有加。
二王子被他扣押,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要是让李长风知道陆奚的心理活动,一准儿会忍不住骂人。
受苦?能受什么苦?!
他只是刚刚扣押下二王子阿律耶,还没来得及审问,就不知道哪里来了一群老头老太太跪在他府邸前明面求情其实威胁,大有他动了二王子就一头撞死在那里的架势。
起初,李长风没有多在意,直接找人把他们送了回去,可没想到,第二天,那群老头老太太带了更多老头老太太过来,大有在将军府门口赖着不走的趋势!
李长风怒了,但是这个年代,活到五十就是高龄,这么一群高龄老人还真不好动。
于是,李长风下令,让他们赖着。
他想,等这群老头老太太知道苦了,熬不住了,自然会回去,却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推移,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大都是拖家带口,还有孕妇,孩子……
甚至临县的人听说后,也带着干粮来了……
现在冬天,天寒地冻的,将军府外只有一顶顶帐篷,自然是耐不住寒风。加上老人妇女免疫力弱,很快就有人感染了风寒。
感染了风寒的孩子孕妇被送去诊治,那些老头老太太却怎么也不肯走。
眼见着病情开始恶化,李长风也坐不住了。
“你们不要命了吗?一个蛮人,值得你们为他去死?!”李长风对此事十分震惊。
“要命?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二王子救回来的,没有他,我二十年前就该死了!我们要见二王子!”众志成城,李长风不得不妥协。
于是,见二王子没什么大碍,一众老人嘘寒问暖了一阵儿,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对此,二王子是没有想到的。
当初救人,只是不想辜负母亲。他救了多少汉人,自己都记不清了。
那些人大多数是平民,帮不上他什么忙。反倒是他为此在蛮族里十分不受待见。
没关系,他本来也没想过那些人能帮上他什么忙。
那部分无家可归而被他收留的孩子组建了一支几乎是职业俱全的队伍就已经出乎他的意料,现在,这些一直扎根边境的百姓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他已经不年轻了,救汉奴这件事也有三十年了,这几年也没有多少汉奴能被他救,对于那些被他救了再无音讯的人,他也没在乎。
万万没想到,在三十年后的今天,上天送了他这么一份大礼。
只要对世界释放了足够的善意,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总有一天会获得回报。
现在,这份回报就在他面前,令他感动到落泪,也是对他行为的赞赏。
在门外,李长风的心情很复杂。
他听说了这位二王子所做的事,心里说是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可是,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愤恨。
为什么,为什么他救了这么多人,没有救他的儿子?
他知道,这是他当初自己的选择,埋怨不了任何人,更是知道,哪怕他儿子被救,也不会回来,更不会认他这个父亲,但是他还是含着期待问了。
答案是,没有。
没有叫那个名字的人,也没有符合他儿子性格的人。
他没思考过儿子改名性情大变这种可能,因为这样,就代表着他儿子彻底抛弃了过去一切,只留下对他的恨。
小铃铛回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午时。
太阳当空照,客栈没开门,魏无花……魏无花他们当然在睡觉。
小铃铛进了客栈,就看见趴在桌子上补觉的阿宁。
“回来了?书生呢?”阿宁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问道。
“他还留在太子那里。”小铃铛回答。
“那就是不会回来了……”阿宁说,“累了吧?先去睡觉,客栈今天闭门歇业。”
小铃铛应了一声,回了房间。
困。
但是睡不着。
一闭眼,她眼前都是曲衡那张脸。
小铃铛发了一会儿呆,下了床。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喝完下了楼。
阿宁已经不在一楼,原本在一楼桌子上趴着也只是为了等他们,确认他们无事后自然回去睡觉了。
一楼没找到阿宁,小铃铛又去了阿宁的房门外。
“师父?”小铃铛轻声叫,没有应答。
“师父!”小铃铛加重了声音。
小铃铛试了试,门没锁。她打开门,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好像在睡觉。
“师父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阿宁如果要睡觉,绝不会连门都忘记锁。
然而,阿宁脸皮比她厚,小铃铛左拖右拽愣是不醒,看起来睡的跟死猪似的。
小铃铛十分郁闷,从昨天晚上开始她的心情一直不好,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想让阿宁拿拿主意,这丫的又装死!
“师父,我跟你讲一个故事吧。”见阿宁不打算起来,小铃铛干脆找了个凳子一屁股坐下,双手支着脑袋坐在床边。
“我们苗部善蛊,和你们中原不一样,在我们这儿,蛊是每个苗人必须接触的东西。
在我们那儿,就算是一个三岁小孩儿也能认全基本的蛊虫,了解一些解蛊的手法。
你们总以为我们蛊术都一样,其实不是,就跟你们功夫分很多种,我们蛊术也分很多种。
在我们那儿,有一个蛊术高超的的老人,她自成一派,没有师父,也没有弟子。
但是她太老了,很多人开始劝她收个弟子,免得蛊术失传。她拗不过这些人,决定收个弟子,不过也定下了一个规矩。
想成为她的弟子,必须年龄不超过十二岁,而且要从王都步行到百里之外的塔拉圣山,其间不得借助任何人,只能自己步行,到了山脚,从最下层的台阶开始,一步一叩首,到山顶给她上三柱香。
要知道,到山顶可是有一千五百阶呢!而且返程也必须自己一个人走,来回必须在七天之内。
这个要求太变态了,很多人吃不了苦,放弃了。还有一些人耍小聪明,被淘汰了。每个人机会只有一次,那个老人也扬言只会收这一次徒。
她其实是不想收徒的,所以想了这么个办法刁难人,但她没想到,真有一个人做到了,虽然之后大病了一场,差点丢了命。”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回忆,小铃铛的语气温柔起来:
“那个老人是我师父,那个过了试炼的人是我师兄。师父开始也不喜欢师兄,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心软了,到我认识师兄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好的像是母子般。
我嘛,对于师父来说就是一个阻碍。
我们苗疆的人都学蛊,我也是。我自幼天赋出众,长到八岁时,我当时的老师已经表示他教不了我了。
他向我父亲推荐了一个人,就是我师父。但是我师父不收徒了,怎么劝也没用,于是我爹就起了歪心思。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阴谋诡计,对于排外的苗疆来说,只要一点,就能掰倒我师兄。
我师兄是个汉人,正在学习着苗疆最顶级的蛊术。不知什么时候起,各种流言越传越烈,不少人都对我师兄起了抵触心理。
我师父很想不理会,但是不行,流言已经严重影响了我师兄的生活。她在的时候还能压一压,但是她清楚,她没几年好活了。
于是她找到了我爹,答应了我爹的请求,我爹也帮她处理好了一切,她收我为徒,哪怕她知道这是我爹的一个阳谋。
她讨厌我,对我很严。我那时候什么也不知道,就一个劲儿哭。倒是我师兄,他什么都知道依旧会在我不解的时候认真教我,在我哭的时候安慰我。”
小铃铛忽然抬起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阿宁:“你不知道他是多温柔的一个人……我喜欢他啊……
所以,在得知我爹要把我嫁入中原的时候,我去跟他告白了。”
“然后,他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说‘别闹了,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然后,他走了,我离家出走了,来了中原。
他也是中原人,我就在这里等着他,我没想到,再见面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床上,阿宁已经睁开了眼睛:“朝廷和蛮族的事,不是我们能掺和的,尤其是你,最好不要掺和。”
“南苗唯一的公主殿下,应该还剩下不到三个月就要进入大安和太子殿下和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