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多年教导众弟子的人品德性,他才明白,蓝梦驰是故意当着他的面,为难叶承嗣,让他从心底把对儿子的怨恨恼怒,转化为怜惜不忍。这两个月的经历,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如果叶承嗣不天天被蓝梦驰为难,他绝不会多看他一眼。他或许不能亲手结果他的性命,却一生一世都不会原谅他。可因为蓝梦驰的介入,不过两个月,他就心软了,不忍心看他受罪,甚至为了他,不惜那般严厉责难蓝梦驰。他知晓了真相,已经后悔了。蓝梦驰屡屡苛责叶承嗣,是想让他从心底感念父母恩的吧?儿子再胡作非为,为父的再恼再恨,仍然舍不得取他性命,还会因为区区血缘,而保护他,从而生出感恩之心。让父子天伦,代替仇恨怨怒,这是他们父子相认的唯一途径。为了达成这个目标,蓝梦驰不惜做这个恶人,任人误解,斥责。他想通这一点,才深感错怪了爱徒。
兰心熟门熟路,径自到了登龙小筑。见有人出来,也拱手为礼。别人见了他,皆面露惊讶,第一个打声招呼就走,第二个见了他,欣然道:“师妹回来的正好,快进去吧。”第三个还是这样子,见了他,惊讶于他回来的时间之巧,又有些如释重负的欣然,神神秘秘催他进去。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里面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一把抓住见到的第四个人郑锡,问道:“发生什么事了?”郑锡吱吱呜呜道:“没有。”“师父还好吗?”“好。”“掌门师兄呢?”“唔,也好。师妹快进去看看吧,也帮忙劝一劝。”“你们总得让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啊。”“你是师父的女儿,事情总会知道的,告诉你也无妨。掌门师兄把叶师弟打了,师父就骂了掌门师兄一顿。我只能说这么多了,若叫掌门师兄知道了是我说的,我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拜托,千万别说漏嘴了。”他匆匆而去。兰心莫名其妙,蓝梦驰打了叶承嗣,怎么打得?伤的有多重?才会激怒义父?他二人伤痛都未必全好,哪有闲情打架?蓝梦驰也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义父也不会为了偏袒儿子,责骂弟子。这事儿处处透着蹊跷。既然问不出来,想必是有人下了封口令的,他不如直接进去,找几个当事人一问便知。
兰心径自去了上房,见到叶承嗣正在擦桌子,随口寒暄几句,不见丝毫异样,问到义父,也只说是出去了,具体在哪儿,不知道。
他也去了西间找蓝梦驰。蓝梦驰也正好要出门,见他回来,也很是欢喜,与他说了几句话,又道他有点事要出去一下,稍后回来,再一起说话,就先走了,看不出半点异样。兰心望着他的背影发呆,那些同门都是神神秘秘,欲言又止的,事件中的几个主角,反而一个比一个淡定。究竟是她太蠢了看不出来,还是他太多心了,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不多久,叶泽同也回来了。见到兰心,也问他家事可顺遂。兰心只担心父亲的身体状况,至于师门之事,就不是他该过问的了。父女二人说着话,叶承嗣就在一旁伺候,兰心也想让他们父子多些相处,培养感情,便自告奋勇去替他们准备晚餐。
蓝梦驰回来,向师尊问好,又向兰心点头示意,转向叶承嗣,立马换了一幅面孔,一如既往的申斥叶承嗣,挑剔他的过错。兰心看不过去,想开口,却被义父拦住了。叶泽同候他训完了,重新过来,伺候在身边,才道:“梦驰,你天天在我面前演戏,不觉得累吗?”他说的很和气,蓝梦驰听到耳中,却恍若雷霆,呆了一下,道:“弟子不是在替你出气吗?”“我瞧着你是故意给我找气受。”“师父……不恨他了?”“恨我当年哪只手痒,非要救你,把你带回来。”蓝梦驰屈膝跪下道:“师父这话,弟子承受不起。”叶泽同拍拍他的肩道:“你一片苦心,我都明白了。这些日子,难为你了。”蓝梦驰动情道:“弟子本是过了奈何桥的鬼,今时今日拥有的一切,都是师父给的,恩同再造。弟子一生一世,报答不尽。只是弟子实在别无他法可想,才出此下策,请师父恕罪。”“我没怪你,起来。”蓝梦驰却不肯起身,握住师尊的手,恳切道:“师弟已经吃尽了苦头,你老也有怜悯之心,就宽恕他吧。”叶泽同不答。蓝梦驰道:“师父一日不认识叶师弟,就是他罪孽未满,一日如此,他就还得受一日的罪,你老忍心吗?”叶泽同只向兰心道:“上菜,吃饭。”
兰心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听义父召唤,也忙收拾心情,就去端菜。叶承嗣帮着盛饭,蓝梦驰也去给师尊拿酒。叶泽同饮酒不多,却每天都得有。兰心把筷子摆好,度其座次,便直接到了下首,也没入座,就站着等他们落座。他年龄最小,自然该等父兄都落了座,他才好坐下,那是基本的礼貌。
叶泽同蓝梦驰皆已到位,桌上也一切齐备,叶承嗣却远远避了开去,兰心奇怪道:“叶师兄怎么不来吃饭?”蓝梦驰看一眼师尊,不敢说话。叶泽同坐下道:“你我父子家宴,不谈公事。”兰心道:“叶师兄是你老的嫡亲血脉,本来就是家事。”叶泽同见他们都来纠缠这事儿,放下筷子,明白说道:“巫山派的门规你也知道,因个人之事而危及门户者,严惩不贷。何况他因一己之私,几乎令本门覆灭,无辜枉死了多少门人子弟?罪孽深重,万死莫赎。”兰心道:“叶师兄已经为他犯下的过错承担过罪责,脱胎换骨的大刑,你老亲眼看见的。他已经死过一回了,罪孽尽消。”“你们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罪孽尽消?有些罪孽,即使他以命相抵都不够。你去看看门下,新添了多少的孤儿寡妇?望着他们的泪眼,你还能说出这句话吗?”兰心顿了一下,强辩道:“人心不服,人情过不去,可这也是门规允许的。”“以他的罪孽,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别跟我说脱胎换骨的大刑,那是你们搞出来的。”兰心撒娇的叫道:“爹爹,他是你唯一的骨肉,律例也不外乎人情。”“一失足成千古恨,无计可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