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是抬头时已看到安慕寒手里的碎银,他手里柴刀已掉落一旁,他站起身,问道“哪里来的?”
他问的自然是钱的事,他话里并没有责怪,他相信安慕寒,他相信他的儿子,只是他所问的,只有担忧。
“一个刚认识的送的。”
安慕寒简单说了一句,却未再说下去,他不用再说,安如是也没有再问,安如是接过碎银,走出了院子,他去哪里,安慕寒知道。
秀娥已收拾妥当,现在门边轻声问道“夫君,准备何时出发?”
安慕寒拉着儿子的手,道“明日,我和你,再加上小云。”
秀娥问道“爹爹不去吗?”
安慕寒摇头,叹气道“江宁路远,父亲年岁已高,禁不起舟车劳顿。”
三人进了屋,儿子到一旁玩耍,两人却并未说话,不知是为未来忧愁,还是为父亲一人在家担忧。
夜深,安慕寒却不知父亲何时到家,只知第二天一早,一辆马车已停在院外,安如是就站在马车旁,秀娥已在往马车上搬行李,儿子已钻进了马车,安慕寒来到安如是身边,未说话,眼里却已有泪水打转,他未说话,似乎话已在眼里,安如是能看懂的,他轻轻拍了拍安慕寒的肩,鼓励道“你一定行的,我就在家等你,路上的干粮已备足,剩下了不少钱,也足够我过活,你不必担心。”
安慕寒点头,趁眼里未掉下之前,已上了马车,他调转马车,未说话,未看安如是,只是举起手,却又放下。
安如是看着渐渐走远的马车,转身走进院里,他年纪却也不大,刚到不惑之年,但常年劳碌,挨饿,比起常人却差了不少,他坐在门边,呆呆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看着院门,微微叹了口气,却又停下了身。
安慕寒驾着马车一路往江宁而去,他眼里有迷茫,却更多的是坚定,他不能败,虽然桃花镇书生不多,看得起书生的也不多,但他是例外,南山公子也是例外,文人分很多种,走得进江湖的文人也很少,但江湖毕竟是江湖,江湖人虽排挤读书人,排挤朝堂,远离朝堂,但又何尝又不是另外一种向往。
他们一面羡慕着,嘴里却不屑着,他们羡慕的是什么,不屑又是为何,江湖人知道,安慕寒也知道。
“爹爹,江宁好玩吗?”
车厢内响起儿子安若云的声音,他只是一个七岁的孩童,他的认知里可能还停留在好玩与不好玩之间,秀娥的声音轻轻响起,有溺爱,却更多担忧。
“好玩,云儿也不可调皮。”
安若云不懂,但却聪明而听话,只是点头,却未说话。
马车一路往前而去,他看得清前路,十分清楚,眼里却又模糊,似乎前路就在那里,却又不在,他不知那是不是他的前路,但,那又不得不是他的前路,人可能本来就是如此,选择有许多,前路也有许多,但能走的,却只有一条,你可以选择,却又没得选择。
马车出了桃花镇,路过孟草堂,进了睢阳郡,他并未停留,时间虽来得及,但睢阳郡却不是休憩之地,他身上并没有多余的钱财,他们还有许多路要走。
车厢里儿子已熟睡,妻子轻轻揽着儿子,他回头,嘴里有笑容,眼里有满足,功名,其实又有何用呢,但至今已二十六年,他需要一个交代,二十六年的交代,一个对自己,对家人,对桃花镇的交代,他去江宁并不是去考取功名,只是一个交代。
人活着,无非就是如此罢了。
路过睢阳郡,他一路而去,路人各色各样,他们似乎漫无目的,却又直奔前路,他们穿着各色的衣物,有宗门,有衙役,有江湖汉子,也有平民百姓,似乎,人活着就该是这个样子。
马车终于停下,安慕寒下了马车,此处正处于芒砀山,一条大路向南而去,南去正是亳州,距离不是很远,但坐车不同于行走,可以长时间行走,却不能长时间坐车,他不得不停下休整,儿子并未睡醒,秀娥已下了马车,她眼里似有忧虑,却未说出口,安慕寒能看出,因为这里是芒砀山,他更能看出。
芒砀山上多是亡命之徒,许多被官府通缉的罪犯都逃到了芒砀山里,长此以往,越积越多,以此却成了一个山寨,寨里匪徒多不胜数,官府曾有尝试,但却收效甚微,几次之后,也就任之,由之。
“上车吧,我们到了亳州再休息。”
安慕寒说着,把秀娥扶上马车。
马车启程,天色却变深,夜幕即将来临,这样的夜里并不适合赶路,但此处却不得不赶,夜深时分,大路上只有孤寂的马蹄声,风不大,星不多,马蹄声四起,更显夜的深。
这样的夜里使人变得孤独,变得寂寞,但那轻轻起伏的呼噜声,却又让安慕寒感到温暖,安全,那轻轻的呼噜声,却是他在这寂寥夜里的一丝慰藉,是内心深处不可触碰的柔软。
他前路似乎依稀可见,不在那般模糊不堪,他想,人活着其实不就是如此而已吗?
星辰似乎变多,连着寂寥的夜也变得热闹起来,他嘴角终究出现了笑意,他眼里终归不再迷茫,他轻轻抖了一下缰绳,马儿速度并未变快,这样的夜里也不需要变快,如此速度,却是正好。
夜风似乎变得大了一些,路上掀起尘沙,安慕寒迷了眼,他用手稍稍遮掩,前路显得憧憧,路边丛林微动,似乎有人,却又不见一个人影,他想看清,风却变得更大,他背过身,才听到一阵悉嗦声,马车被惊停下,回过头时,马车边已围了一圈人。
安慕寒未来得及询问,就被一下拽下马车,秀娥听见声响,刚钻出马车,就被已魁梧大汉拉了下去。
“大哥,货色不错。”
那大汉看清秀娥面貌,回头对一人说道,说完钻进车厢,抓起安若云一把扔了出去,翻找了一会儿,出了马车说道“就是一个穷书生,里面除了点干粮,就只有书,当柴火都熬不熟一碗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