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南山位于桃花镇东边，而拾荒崖就在凤南山上，凤南山本没有名气，拾荒崖更无人知晓，但自从山上多了一个人后，拾荒崖就变成了桃花镇的名词之一。
一个人能毁了一锅汤，一个人也能毁了一个朝代，但一个人，当然也能让一座山出名。
而一辆马车，就正疾驰在一条由西向东的路上，楚天机拉开车窗，风一下灌了进来，风很大，或者是速度太快，风吹乱了楚天机的长发，但他并没有关上窗，他想看看这条路，这条有些远的路。
这条路和那条去桃花谷的路何其相似，阿丑在那条路上一直徘徊，而这条路，必定也有人常常徘徊在此间。
那个人可能比阿丑徘徊的次数更多，阿丑能记住那条路的每个岔路口，那个人可能会连这路上的每一棵树都记得，虽然楚天机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必定有那个人的存在。
那个人可能已经死了，也可能没死，可能和阿丑一样，在准备去死的路上，虽然阿丑已没机会死在万谷愁剑下，但剑客的命运是逃不掉的，只是换一把剑而已。
楚天机忽然开口问道“阿丑，这条路你来过吗？”
阿丑在外头回道“来过两次。”
楚天机回道“哦？”
阿丑吞吐道“两次…都只走了一半，第一次就走到山下，第二次……”
他没有再说下去，他仿佛被羞耻之心打败了，他觉得自己逃生怕死，不配成为剑客。
阿丑当然不怕死，却也不想死，但是一个剑客的心，却使得他对死的向往，对剑的追求，他渴望与高手对决，更渴望和万谷愁的对决。
人都是纠结的，但有些纠结却又不得不纠结，阿丑的纠结，只是对于一个剑客的执着，一个人对生命的尊重。
死亡无疑是可怕的，是绵长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深渊，是探手可触的解脱，一个人想死很难，但又极其简单。
路两旁出现了大片的湖泊，这长满芦苇的路仿佛成了一座桥，把湖泊一分为二，天色不早不晚，湖水青绿恰好，芦苇虽枯黄，但已冒起新芽，印在湖里却也有别样的风景。
马车一路往前而去，楚怀玉视线变得有些模糊，胸口也有些发闷，他走出车厢，来到阿丑身边坐下，远远已看见了凤南山，很近，却也很远。
凤南山有名，这条路也有名，这片湖泊也有名，路叫洗心路，湖名静心湖。
这条路来往的多是剑客，在这条路上逗留的也多是剑客，剑客走上这条路，需要洗心，也需要静心，但又有多少人曾被这条路，这片湖所击退呢？
马车终是停在了凤南山下，阿丑从马车上下来，把绳子系在边上的树干上，系的很紧，很死，他似乎是怕马自己跑了一般。
阿丑系好绳子，才拿着剑走到楚天机身边，两人往山上而去，他们步伐并不快，似乎是在欣赏这凤南山的景色，其实凤南山的景色很差，根本没什么需要欣赏的。
野草
人高的野草
野草枯黄而杂乱，繁多而绵长，连其间长出的树，也是枯黄的，这里的风景并不宜人，反而煞人，荒凉，清冷，孤独，走在这山中的人心情自然也是荒凉，清冷，孤独的。
走在边上的阿丑突然开口说道“无情剑客，却有个文雅的名字，安慕寒。”
楚天机回道“是的，这样的名字，应该出现在一个书生，一个谦谦君子身上。”
阿丑说道“他本就是书生，也是个君子。”
楚天机说道“但现在他是个剑客，一个出名的剑客，一个无情的剑客。”
阿丑没有再说下去，他当然知道安慕寒是个无情的剑客，但这剑客的背后，或许已伤痕累累，但他又不知怎么解释，不知该不该解释。
想了许久，阿丑叹了口气，又摇头苦笑，既然安慕寒都没有把这些事放心上，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是的，他自己也从未解释什么，他根本不需要以自己的过去而博取同情。
因为他是安慕寒，只有人恨他，怕他，但不会有人同情他，一个剑客被人同情，那更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楚天机忽然开口问道“你在想何事？”
阿丑转头，看着楚天机说道“有首诗，你想不想听一下？”
楚天机问道“是安慕寒的诗？”
阿丑点头道“是的。”
楚天机轻轻点头，道“那我倒是该听一听。”
阿丑似乎并不擅长念诗，因为他是剑客，剑客能喝酒，能睡女人，能舞剑，但唯独不能吟诗，那太文雅，虽然舞剑也是件文雅的事，但剑客的文雅里却不包含吟诗这件事。
他想学老夫子的样子，但却又有些不伦不类，他想清下喉咙，却发现还是少了一些感觉，于是他不再纠结，而是干瘪着嗓子念道“公子青衣堂前过，人间芳闺日日长。温润公子世无双，陌上青衣少年郎。凤南此去人犹在，拾荒崖今草茫茫。本是汴下一公子，只道今朝无情郎。”
诗一般，阿丑念得更一般，但这并没有影响了这首诗表达的东西。
楚天机说道“看来他还真是一介书郎，可惜了，可惜了。”
阿丑不解问道“可惜什么？”
楚天机说道“本该去考取个功名，却拿起了剑，做了个江湖中人。”
阿丑更加不解，追问道“江湖中人有什么不好？”
是啊，江湖中人有什么不好，做一个剑客又有什么不好。
楚天机叹了口气，叹道“江湖中人又会有几个有好下场，江湖多的是尔虞我诈，又有多少人能免俗呢？”
阿丑不再言语，他并不认同楚天机的话，他的手用力按着剑柄，尔虞我诈又怎样，起码他不会欺骗我！
而楚天机呢，他说这话时，又何尝不是紧握奔雷剑呢，尔虐我诈也好，阴险狡诈也罢，他爱的是这江湖，自然的接受江湖的一切。
进了江湖的人出不去，等在江湖之外的人进不来。
人在江湖，已身不由己。
不外如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