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上班,迎接我的不是我的上司,珍妮,而是一个叫Jason的老男人。他大约六十岁,脸十分的瘦削,两颊凹陷,颧骨凸出,十足像非洲那些营养不良,濒临死亡边缘的……不是孩童,是老男人。我看他一副瘦骨如柴的模样,倒真的符合他的名字,Jason——节省,一定是日省夜省,才成就这一身的傲骨。
他告诉我珍妮去了瑞士开会,所以我会有一个星期见不到她。他又说他是人事部经理,整个人事部归他管。我原以为他是什么厉害的人马,后来才发现他实际上才管一个员工,叫梅娇。
他找了间小会议室,让我一人呆坐在里头看他的人事部章程。他说看完了告诉他,他会带我去‘巡回演出’,介绍我给其他的同事认识。我看他还挺幽默的,对他的印象也改善了。
可是,等我看完了,去人事部找他,他已经不见踪影。梅娇说他有约,提早去吃午饭。我问梅娇谁带我去‘巡回演出’,她说只好等Jason回来。我说至少让我去自己的座位放好我带来的东西吧?她怯怯地回说我最好是等Jason回来。我又问她那我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她还是那句老话——等Jason回来。
我左盼右盼,盼不到Jason,而已经是午休时间了,梅娇拿着手提包准备去吃午饭。我问她能不能和她一同去,她却是一副受惊吓的样子对我说她已经约好其他同事了,而我最好是等Jason回来。
我也没这么傻听梅娇的话,拎起手提包,也准备去吃午饭。而世上就是有这么巧的事,我在电梯口竟遇见了大卫,那个面试我的男人。他一见到我,就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笑着对我伸出手:“你总算来了!今天第一天上班?”
我说是的。他接着问我为什么Jason没带我过去他的部门介绍给同事们认识,我一想到那个无能的人事部,对大卫一笑,说他们先让我看人事部章程,待会下午我才会去他的部门亮相吧。他也告诉我珍妮去了瑞士,问我他是否有荣幸请我吃午饭。我当然答应他,毕竟他的职位高我几个等级,而我也不想孤零零的一人吃饭。
我们去了一家日本餐馆,就在ORQ附近。这是家很道地的日本餐馆,榻榻米、纸拉门、草席、烤箱的,什么都仿日的来设计,就连柜台上不停向顾客招手的招财猫,也是日式的。
“我们银行的人数不多,有三十六位好汉。”大卫一边说一边将烤墨鱼放进嘴里。
我没听过什么三十六位好汉的,只有听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就像那位Jason那样,一去不回头。
“这家银行本来是家瑞士银行,但今年年头卖给了阿布扎比,所以人事上也有些更动。我也是刚来不久,只比你早几个月吧。你的老板,珍妮倒是在这家银行呆了二十年。哈哈!简直就像签了卖身契!”他笑着,松了下领带,继续说:“那位Jason比珍妮更惨,像是在做长期劳役——三十年!”
我笑了笑,实在不知如何回应他,总不能和他一同说自己老板的不是吧?他见我只笑不说,为我夹了一片三文鱼片,再说:“你放心!我们之间的谈话永远是秘密的。”
呵呵!他当我是三岁孩童?人前不说老板的坏话是永恒的真理,我可没钱去付他将来的遮口费。不过,我也得承认他是个十分随和、没有架子的上司,而且也很慷概。这顿饭我们吃了共一百零三元,他眉头也不皱一下地付了账。
午休后,我回去人事部,Jason正在电脑前打字。他一见到我,立刻很客气地向我道歉,说他老到忘了我的‘巡回演出’。他给了我一张已经打上我名字的白色贴纸,要我把它贴在胸前,这样能方便其他同事看了它后,记住我的名字。我觉得他这主意不错,便原谅了他的健忘,毕竟他看上去像个毫无杀伤力的老人。
在‘巡回演出’下,我基本上不记得任何人的名字和他们的职称,只对一个人的印象很深刻。那就是和我同一个部门的男同事,罗密欧。首先,我不晓得为什么会有人取这个名字,除非是他父母给他的,不然自取这个名字的一定是超级狂妄的自恋狂。再来,他非但长得不像罗密欧,反而长得像朱丽叶。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真的比女人还女人,加上他格子矮小,苍白的脸上常泛红晕,让人不禁心生怜惜。他对我伸出纤纤玉手,细声细气地说:“很高兴见到你!我盼你来盼到颈项都长了!”然后,用手背捂住嘴,娇笑了几声。是娇笑!我从没见过一个会娇笑的男人,而我的座位就在他的隔壁。
放工前的十五分钟,我收到石枫的简讯。他说会在ORQ等我,我心中一阵甜蜜,开始对罗密欧的问话答非所问,只知道他说明天会教我如何使用银行内部的会计系统。
当电梯门一开,我从远处见到那熟悉的身影时,便很想冲上前去抱住他。石枫一见到我,笑着问我还习惯这么长的工作时间吗?我朝他点头微笑,挽住他的手臂,迈出了ORQ。
他原本想请我吃餐馆,庆祝我第一天开工,但我告诉他中午那顿饭还在我的胃中消化,实在没必要浪费钱去吃顿食之无味的烛光晚餐。结果,我选择了在没有冷气、只有自然风吹过的,一个摊位挨着一个摊位的小贩中心——老巴刹,解决晚餐。然后,他发现我的口味偏辣,喜欢吃咖哩、叻沙之类的食物,要我小心以后得肠胃病。我也告诉他今天在工作上遇到的三个男人——老男人、阔气男和不是男人的男人,而他让我幽默的言语逗笑了。
饭后,我们徒步去了加文纳桥。一样的夜晚、一样的景色、但心境却不一样了。我把头靠在他的肩头上,问了一个我很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望着河面,思索了片刻,才回答:“我也不知道。这是一种朦胧的意识,很抽象的感觉,所以我很难回答你这个问题。”
这个气死人的家伙!连回答个简单的问题也答得这样朦胧、这样抽象!
他见我不再把头靠在他的肩头上,转过身面对我,含笑问道:“这个问题重要吗?”
“重要!我不要什么朦胧的意识,抽象的感觉。我要你告诉我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你开始喜欢我。”我瞪了他一眼。
“那,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他的一对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我。
我一时语塞,没想到被他反问了同样的问题。
“你也答不上吧?”他轻笑了几声。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我再出一道难题。
“你有答案吗?”
“有!”
他侧头想了一会,耍赖道:“那你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
有没有搞错?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我?他是存心戏弄我还是玩弄我的感情?我气极,扭头就走。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含笑的眼睛被柔情充满:“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只知道我不想将它结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你,只知道我已经喜欢上了你。”
有比这更好的答案吗?我揽住他的腰,这回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闻着他身上特有的味道。突然我想到另一道问题,抬头望着他:“还有一个问题。”
“又有什么问题?”他对我皱眉。
“你认为哈山他们知道我们的事,会有什么感想?”
他笑了笑,说:“能有什么感想?当然是祝福我们。”
“那,如果你儿子知道的话,他也会祝福我们吗?”我小心翼翼地再问。
石枫并不看我,将目光投向远方,轻声道:“他大了,应该会谅解的。”
然后,他又转头面对我,这回轮到他发问了:“你母亲会同意我们交往吗?”
“当然。她一定很高兴见到你。”我想着我妈那副眉开眼笑的脸,毫不犹豫地答道。
他是我的第一位男朋友,一个曾经是遥远似明月的人,如今被我拥在怀里,就算是他人反对,又能怎样呢?我已经是属于他,他也已经是属于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