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电脑屏幕,那些熟悉的银行会计名称:信贷衍生产品、风险参与承诺、应付利息、客户存款……在我眼前跳动,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这些名词我一度以为我和它们已经缘尽了,岂料我还能再见到它们。
罗密欧坐在我身边,耐着性子向我解释如何使用银行内部的会计系统软件。但他又说我不需要懂得太多,因为这套软件将被新的软件取代。我惊吓地望了他一眼,问他我们会计部岂不是将要为了更新软件和数据忙到天昏地暗?他给了我一张林黛玉的愁容,告诉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我们的银行被阿布扎比的富翁买去。然后,他一再地提醒我我们的总行还是在瑞士,所做的报表还是根据瑞士总行制定的,那个阿布扎比的富翁只是我们最大的股东,却要求总行换了会计系统。
“罗密欧!你快来看!电脑有问题!”一位身穿红衣连衣裙的中年妇女挨近了我的座位。她有一张很长的脸,最凸出的部分是她的龅牙。
罗密欧斜视了她一眼:“不是电脑有问题,是你有问题!”
说完,罗密欧叫我随他到银行大厅的出纳处看下那位妇女的问题。只见他一到出纳处,柜台的两位出纳员即刻亲热地唤着他的名字,又客气地对我点点头。
罗密欧挨近其中一个出纳员的座位,在她的电脑上看了看,三两下子就解决了那位妇女所谓的问题。
“真是多谢!多谢!”红衣妇女不停地对罗密欧点头。
“茉莉!我教了你好几次了,怎么老是忘记?你的出纳系统一定要打入你的代码才能进入这一页的。”罗密欧对着那朵红色茉莉杏眼怒视。
茉莉急忙辩解:“对不起啦!最近忙到忘了。你看这么多人来开户口,真是的!忙都忙死了!”
怎会有许多人来开户口?我们又不是什么大银行。
茉莉拿了一叠新户口申请表格给罗密欧看,又指着出纳处:“你看,我们现在的客户都是一些包头盖脸的。”
我朝茉莉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对中东夫妇,男的高头大马,身穿一袭的白色长袍,女的则穿一身的黑,而且正如茉莉所说的包头盖脸,只露出一对眼睛。
“最近我们银行多了许多中东客户?”我问茉莉。
茉莉对我友善地笑了下,再说:“是呀!托阿布扎比的福,我们来了很多这些包头盖脸的。搞不好他们是什么阿拉伯的王孙贵族,还是石油大亨。哈哈!要不要介绍一个给你?”
我对茉莉露齿一笑,说:“谢了!你留一个给自己吧。”
“哈哈!我正在物色呢!如果找到合适的,我马上和我老公离婚!”茉莉笑得十分的放荡。
我对她立刻产生了好感,如此坦率、开朗的同事不多见了。
罗密欧则拿着那叠申请表格皱眉瞪眼,那副林黛玉的可怜相又浮现出来。他对着茉莉摇头叹息说:“你千万不好乱开户口,一定得把他们的名字打好,不然你会影响我们会计部的子账记录,到时芬妮就会和你没完没了。”
“我才不怕她!她像个哑巴似的,不会来找我麻烦啦!”茉莉嗤笑了一声。
“我管不了你们,你们自己向珍妮交代吧。”罗密欧瞪了茉莉一眼,走回自己的座位。
我的会计部门包括我在内共有七位职员。珍妮是财务总监,我、罗密欧和芬妮为财务经理,而茉莉是出纳主管,还有两位出纳员(我和她们熟络了才知道她们叫玛丽亚和美美)。罗密欧是会计部唯一的男士,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职员。他和我一样毕业于会计系,而且是一等荣誉生,大我五岁,在这家银行做了十年。由于资历丰富,同事们遇到问题若不敢向上头请教的话,都会来找他帮忙,而他也很乐意效劳。因此,虽然他阴阳怪气的,还是很受同事欢迎。
在我老板,珍妮还没回新加坡之前,我的日子还过得蛮轻松写意。会计部的同事们都还很随和,就连其他部门的同事我也渐渐混熟了。最重要的是我能准时下班,虽然罗密欧通常会留着办公室里默默地苦干着,但他并不介意我不加班。当然,我不加班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能多一些时间和石枫厮守在一起。
石枫也尽可能在下班后不留在报馆里,而来陪我吃饭、聊天、散步。我不晓得他是以怎样的心态对待我们这段恋情,有时他似乎对我很好,从身后抱住我,在我耳际轻声细语,不然就拉住我的手,左看右瞧地帮我上药膏。但有时他却怔怔地看着我,心中似乎另有所思,好几次我想问他在想些什么,但话一到嘴边,又给我咽了下去。我仿佛在他恍惚的眼神中看到一个遥远的过去,一个我根本不存在的过去。我也不对他说我心中对他的猜疑,怕他万一完全没那个想法,反而会嘲笑我的嫉妒心。我是在嫉妒吗?应该不是的。对于他的过去、对于青慈,我在决定向他告白时,不是已经做好准备接受他心中存有另一个影子吗?
他告诉我鲁绮卡似乎不能和那些诗人沟通,而现在诗歌节迫在眉睫,安排彩排、准备嘉宾名单、联系特邀嘉宾等都是刻不容缓的。我告诉他我会抽空帮忙处理这些事宜,他起先说不必,怕影响我作息的时间,但最后他自己也知道有些事是我先前跟进的,由我来处理是最恰当不过了。
我并不怕报销我的周末或空余时间,我只是怕一件事。怕他不敢在哈山他们面前公开我们的关系,虽然他说过他们会祝福我们,但毕竟他们是他在文艺界的朋友,消息一传出去,人家对他的流言蜚语他能不介意吗?何况他现在还没离婚,那他和我之间的关系算不算是他的婚外遇?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也没对他说,怕他又嘲笑我庸人自扰。
直到,他告诉我他们准备在这个周末去埃德温的家开会,并要我一块去。我答应了他,不单是为了想帮他们把事情办好,也是想知道到时他会如何向他们交代我们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