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翘翘楚之前,我上网查询了有关于他的资料。他有个很长的印度名字,长到我都无法念出它的发音。后来,石枫告诉我这位翘翘楚有个洋名,叫埃德温,所以人们都不会以他的印度名称呼他。
石枫又告诉我埃德温的父亲是从印度飘洋过海落根于新加坡的移民,他母亲则出生在本地的娘惹家庭。根据 Wikipedia,他是新加坡英文诗歌的先驱,十七岁就已经出版了一本诗集,之后就一直获奖无数,如亚细安文学奖、共和联邦诗歌奖等。他写的一首关于鱼尾狮的诗歌《鱼尾狮的神话》还被刻在铜板上和鱼尾狮塑像一起守在新加坡河畔。他目前已经是高龄八十三岁的半退休大学教授。
石枫说埃德温想在自己的家里接待我,给了我地址。我凝颦而视,那是在新加坡偏远的西部——万礼。石枫见我脸色微沉,便说他会来送我去埃德温的家。
为了等石枫下班后来接我,我在办公室里待到将近傍晚六点。他却非但没感激我没算他加班费,还说我待在办公室里一定不是打电玩,就是看脸书,再不然就是和朋友在whatsapp上聊天。我给了他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因为他说的都没错,只是他不知道我还花了好长的时间对着镜子瞧了又瞧,瞧到镜子几乎冒出个幽灵告诉我——我是这世上最合乎石枫心意的姑娘了。
当然,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埃德温不像百分之八十的新加坡人一样住在政府组屋里,他的家是在小山坡上的一间独立式红砖屋。石枫似乎对去埃德温家的路程十分的熟悉,即使在蜿蜒曲折的坡路上,他也知道哪里该弯,哪里该直走。
当我们抵达他家时,已经是将近七点,暮色渐浓,四周只有两盏街灯照明。说实在的,我虽羡慕人家住在私人屋,但如果住得如此偏远、如此不便,实在是宁可住在我市中心的组屋了。
石枫按下铁栅门旁的门铃,很快的一阵狗吠声由远至近地不停地传来。我心悸动,下意识地挨近了石枫,站在他身后。然后,铁栅门缓缓地向两旁拉开,一只金毛狗就冲了出来,扑向石枫。它见到石枫身后的我,就即刻舍弃石枫,转而扑向我。我惊慌失措地抓紧石枫的手臂,尝试避开它。石枫也帮忙挡在我身前,嘴里不停地叫着:“红球!红球!”
我管不了它是红球还是蓝球,只知道得躲过这个混球!我和它绕着石枫跑着,它的吠叫声和我的惊呼声在这宁静的夜晚倒是令人听了毛骨悚然。结果我打了一个趔趄,幸好石枫及时拦住我的腰,不然我恐怕已经摔倒在地。
“红球!”一个低沉的声音把那个混球喝止,让它停止对我的纠缠,摇着尾巴往一处奔去。我望向那把声音,一位身穿巴迪(印尼的蜡染布料)衬衫和五分短裤的老人也正望着我。
他朝石枫瞪眼抬眉:“红球倒给你制造了机会!”
石枫立刻松开了搭在我腰上的手。
“进来吧!Rosa 去了超市,她忘了买些水果,又跑了出去。”他对着石枫一招手,大声地说道。
我心有余悸地左看右看,看那个混球是否躲在什么阴暗的角落里。
那位老人似乎看出我的顾虑:“放心!它那只蠢东西已经回它的狗窝了。”
我再环顾四周,大门外是一个花草茂盛的小庭院,在草坪靠墙的一角有个人工的池塘,池塘是由几个大石头堆砌而成的,上面有个假山喷泉,潺潺的流水声不绝于耳。墙上也爬满了很多不知名的花,我只认识其中一种爬藤植物叫常青藤。
老人带着我们绕过大厅,来到了饭桌。这木制饭桌的雕工十分精细,有八张藤制椅背的椅子,而桌上有咖哩鸡、炒蕹菜、辣椒虾和马来牛肉。那位老人,显然就是埃德温,指着主人席左边的椅子示意我坐下,他自己则坐在主人席上,石枫坐在他的右边、我的对面。
“我听石枫说你辞职了,又做了我们的会员?”埃德温舀了一勺的咖哩淋在白饭上。
“是的。希望能对诗社有些帮助。”我客气地说。
“当然是大有帮助!石枫告诉我你提出的一些意见,我认为很好,尤其是你提出的统一诗人的酬劳。我赞成将他们的酬劳做些调正,虽然不能说是统一他们的酬劳,毕竟每位诗人的名气、水平不一样,但总好过现在他们拿多少全由各别主管说了算。”他侧过脸盯着我,目光慈祥。
“其实,我后来也想了想,是不能统一,不过我们可以制定一个级别系统,将每位诗人按照他们的名气、水平把他们分成几个等级,然后再以他们的等级规定他们的酬劳好了。”我偷看了一眼石枫,见他并没什么反应。
“这个主意极好!不过,你得让他们把那些诗人级别化,这不是你的工作。”他指了指石枫。
“当然!老实说,我也不认识这些诗人。就连你,我也是因为这个诗社才知道你的大名,才知道鱼尾狮铜牌上的诗是你写的。”我很坦白地说。
他搁下手中的刀叉,望着我:“孩子!你比我想象的更好!”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小小说他是世上最慈祥、最没架子的伟人了。他竟然对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左一句‘好’,右一句‘好’地赞美着,让我以为自己真的才高八斗。不过,他对石枫倒是蛮苛刻、且不客气的。
“听哈山说他让你受气了?”他又指着石枫。
我和石枫的目光相触,对他眨了眨眼,希望他能说几句话,因为我没想到埃德温竟会问这样的问题。但,石枫却一句话也没说地坐在那里。
“嗯。也没什么。不过是工作上意见不同。”我斟酌了一会,才挤出一句较为中庸的话。
埃德温将目光落在石枫身上,说:“他是个最令我生气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