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的灯光照旧五颜六色地乱射,演员们的脸上不是青一块,就是紫一块,有时灯光又胡乱地射在一个角落,让台上的演员默默地站在黑暗里。
再来就是那个舞台中央的升降台,总把不符合舞台场景的人物一个接一个地往上送。譬如,现在的场景是五十年代的新加坡,台上每个演员都穿着老旧的衣服,说着地方方言,像福建话、潮州话,然后这升降台就会突然间将身穿现代服饰,说满嘴流利英语的年轻男女送上台。人家说天神从天而降,我看这部戏里倒是妖怪从地而升。
还好,周曼婷没有陪我来看这出话剧,不然我肯定会被她骂到臭头!
好不容易看到所有登台的演员在舞台上排成一列,对观众深深鞠躬时,我简直都快喜极而泣,也随着石枫鼓掌,鼓得比他还热烈、还真心。
当我们出了歌剧院,石枫还是一路走,一路和他的朋友同事寒暄,我则像白痴般地跟在他身后。直到我们来到莱佛士青铜像下,他才从我身上取下了他的夹克。
突然,钟楼传来一阵洪亮悦耳的钟声,让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了,人人的眼眸都在注视着钟楼的圆形尖顶。
“真像《灰姑娘》里的钟声。”我仰望钟楼,情不自禁地说。
“灰姑娘!你饿了吗?要吃饭吗?”他开玩笑地问。
“要!如果你请吃饭的话。”我恬不知耻地答道。
“走吧!”他说完,沿着一条小路走去。
我们就这样一直走到靠新加坡河畔的二战前的店屋。这一带的店屋都是一些餐馆,酒吧。石枫选了一间拉面馆子,我们各叫了一碗拉面。
他突然问:“刚才那出话剧如何?我看你一直抿着嘴笑,有这么好笑吗?这是部悲剧。”
我不想向他解释我笑的原因,避重就轻地说:“这不是他们的悲剧,是我的悲剧!”
“怎说?”
“我完全看不懂他们在演些什么,只觉得他们个个都有穿越时空的能力,像是在看《Back to the Future》!傻傻的盯着舞台一个半钟,不就是我的悲剧咯!”我坦言。
他笑了:“为什么你不问我?”
“怎问?连咳嗽一声,隔壁那个人都会看我一眼。”
石枫接着不厌其烦的向我讲述那出话剧的故事情节,然后又解释各种灯光颜色的含义。我装作极感兴趣地听,又问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让他以为我明白他在说些什么,虽然大多数的时间我是一知半解。
吃饱后,我们又沿着新加坡河畔一直走到加文纳桥。加文纳桥是道白色的悬索桥,它的桥身离河面很近,似乎一弯身就能伸手触摸河水。河面上反射出天上点点的星光和附近街灯的光芒,像一条缀满珍珠、宝石的黑色晚礼服。
“这是我最喜欢的桥!”我望着刻在桥头的加文纳桥的英文名——Cavenagh Bridge,赞叹道。
石枫将双手搁在桥的围栏上,望着河面,说:“我小时候就住在新加坡河附近,放学后就常在这里溜达。新加坡在这几十年的变化很大,就连这条原是臭气熏天的河,现在却能见到鱼儿在里面游。我们刚才吃饭的地方,以前是大型的仓库,船就在那儿靠岸卸货。这些你都没看过吧?”
我只能看到他的侧面,加上夜色深沉,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不明白为什么他提起他的童年往事,只能呆望着他,不发一言。
“新加坡由一个贫困的小国走到今天的地位是很不容易的。以前我求学时期的亚洲四小龙,如今只剩新加坡还有个龙样。但它如果想更上一层楼,就必须在文化艺术界取得一定的进展。”他还在凝望河面。
“这就是你为什么搞这诗社的原因?”我问,也把目光投向桥下的河流。
“东西总是要有人去开始、去推动。我爱这国家。我希望它继续繁荣下去。”他转过头,望着我,眼里滚动着亮光。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从没想过在新加坡办个诗社就是爱国,就会让新加坡继续繁荣下去。
“你认为鲁绮卡能胜任你这份工作吗?”他问。
我细想了一番,认真地说:“如果你只要个簿记员,她应该是还行的。不过,她的电脑基础常识应该加强。还有,她蛮年轻,怕应付不了那些不讲理的人。”
“你不是在说我吧?”他眼里满了笑意。
“你说呢?”我笑看着他,继续道:“你们文人的脾气古怪,尤其注重名次先后,就像有些诗人他们就会不高兴你不把他们的演出排在开场或压轴。像你,总是认为李之、王怀和白梦楠就应该受到特别的待遇……”我说到这里,猛地住了口,怕他又不高兴我说这些诗人的不是。
他这回倒没生气,反而深深地注视着我:“你能留下吗?算是为了我们这群朋友?”
留下?什么意思?继续拿那两千元的薪水?不是吧?除非我脑子生水。
他见我没反应,又说:“当然不是要你舍弃你银行的工作,只是希望你能抽空看一下鲁绮卡做的账。你还可以继续为我们提供你宝贵的意见,而我们诗社若能有个专业的会计师为我们的会员也是件好事。”
“你倒是打响你的如意算盘!我做了诗社的会员后,你就不用再付薪水给我了!”
他含笑的嘴角一勾,问:“你会答应的,对吧?”
我望着他漆黑明亮的眸子,实在无法拒绝他:“我会在临走前把自己的名字登记在政府注册社团的名册中。”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他眸子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为什么?”
“因为你告诉哈山我们是你的朋友。”
“倒霉的朋友!”我叹了口气。
我们相视一笑。他对我伸出手,说:“欢迎你成为我们的一份子。”
他握住我的右手后,脸色微变,将我的掌心朝上地翻了过来,再仔细地瞧着。
过了片刻,他问:“你的手怎么还没好?”
惨!他不会嫌弃我的手吧?
他依然握住我的手,再说:“我有支皮肤药膏挺管用的,我明天拿给你。”
我不懂他有没有注意到我发烫的脸,但我却注意到他注视我的眼神逐渐变柔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