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唐突了。”先生,淡淡的看向戚秋染两人,眉间却有一种,异样的、属于书生的清愁,也许像是……金城武在《赤壁》电影里的那样;也许,又更像是一个,遥远的、孤身望花的林黛玉。
但先生,只是很平静、很平静的站在这,向戚秋染说道:“婆婆的后世,现在,也还在这座阴城里。只是前世的事,她和女孩、和我的事,她都因为一碗汤水,忘了。
婆婆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她积了两世的心德,阎王的名录上,没有可以让她投胎的人,便在这里安顿下来,在做准备了。
你是生意人,记得去看看她。”
“知道了,先生。”
“每个晚上,鬼门关会开两次,第一次是出,第二次是进。每一次开门关门的一刹那,门里都会吹出一阵诡风,诡风会让地图燃烧起来。”
“你告诉我们只有三个小时,因为从那时开始,三小时之后,是鬼门开关的时候。”
“你知道。”
“看了很多遍古书,这点灵通还是有的。到现在,你真的当了三百年的看门人。”
“戚秋染。”先生没有回答,却突然带着一丝温柔的,十分认真的念着这个名字:“你们,早点回去吧。”
戚秋染一个轻飘飘的回头,看着先生,而这个浓眉黑眼,肩膀略微有点宽厚的人,竟然只是慢慢的说:
“有很多话,你没和家里人说。对于这些解释不清的事,你不想把别扯进来。不过,现在,你身后有陪你的人,我也不必多说了。”
嘶——
听到这,洛平轩暗自抽了口气:这男的是在说我?不不不,他和戚秋染有前世的交情,不一定再说我……但,听“不必多说”这四个字,应该不是说他,这里只有三个人,那就是再说我了。等待,这是信任我么?应该是吧……
“知道了。”戚秋染像先生一样,微微有些冷清清的说到:“先生,有需要我带的东西么。”
先生突然露出释然的微笑,但马上就恢复了平静:“今天不能送你,有机会,下次帮我带些黄纸来吧。”
“失陪了。”
戚秋染和洛平轩,再次走进院子里的符印中。在走进去的一刹那,戚秋染的左瞳,又一次“噗”的一声,爆发出微光。
接着,戚秋染一个回眸,仿佛青蓝色的旗袍,再次出现在戚秋染身上;而戚秋染在先生的眼中,看到了一百多年前,小女孩看到的那个挺拔的身影。耳边又一次出现,温柔的呼唤:
“我们回家吧。”
嘭!
周围的景象,在这一刻,再次崩塌了!房屋院落、青砖土地、石碑陵墓,化成了挥散而去的粉末,和空无一物的黑暗。
“你还好吧。”
洛平轩一把扶住了,头晕目眩、来回摇晃、几乎晕倒的戚秋染,戚秋染平静而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指路。”
手指修长、半透明的神明,浮上头顶。
“归途。”
呜~哗呜——
一阵颤抖的风声,灌进双耳。
“平安。”
符印下的黑暗中,开始像喷泉一样,向上涌出彩色的粉末来,呈现出街道的样子。
“落幕。”
吱——
啊!耳朵!
一阵尖锐的声音,刺的两人赶紧捂住了耳朵,即使如此,还是不能阻止这个声音,听的两个人脸都拧到一起了,不由自主的向前一个踉跄,声音戛然而止。
而脚下的符印,也像没电了一样,颤了颤光芒,消失了。
黑暗,再次席卷而来。
嘲笑的声音,在大脑空白的间隙,铺天盖地的涌了上来。
“我去,你写的是鬼画符?”“嗨,你英语课听了吗,能考这么两分儿……”“哈哈哈,四大美女!长得咋这么搞笑……”
一阵沉入水中的冰冷,包围了戚秋染;红色的光芒,照耀在戚秋染面前,血瞳的身影不在那么遥远,微歌再次响起。
戚秋染,醒过来。
哗!
戚秋染果然挣扎出水面,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洛平轩正要去拉住她,刚一抬手——
“嘶——啊啊啊啊——”
一声有力的尖叫,震的连洛平轩都一个踉跄,周围的鬼魅,满脸狰狞的向旁边一歪,接着四散而去。
等没什么事了,戚秋染一把拉起身后的洛平轩,冲回了她们出发的,十字路口的路灯下。
呼。
戚秋染赶紧松了口气,却觉得手里握着的东西不太对劲!
等等,洛平轩的手腕,不应该这么细啊?手感也不太对啊!想着,戚秋染狠狠握了一把,手里的东西:这,说软把,也不是肉那种软;说硬吧,也不是骨头那种硬。
难不成,拽错了?拽的不是洛平轩?或者,她不会把洛平轩,落在那个鬼地方了吧!?
想到这。戚秋染猛地一回头:洛平轩正一脸没什么表情的,看着自己:“那个,我的好妹妹,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么。”
说到这,戚秋染慢慢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里,紧接着一个大睁眼:
她手里,紧紧攥着洛平轩,肚子前面的衣服,以至于,洛平轩的肚脐都快露出来了。
“咳咳,现在几点了。”戚秋染一把扔了洛平轩的衣服,尴尬又不是礼貌的笑了笑。
“凌晨一点半。不早了。”洛平轩说着,和戚秋染聊着天,回到了街角。
两人见到店里的徐卿玖,也是大概说了几句,便都去休息了;而戚秋染的梦里,回忆起百十年前,最后一次见到婆婆的场景。
原来,在婆婆求看门人冷先生,去找菩萨保佑的时候,先生说:“那孩子眉间有一股倔强,我会去找到她,看她平安无事。但,你愿意等么。”
“等什么?你说!只要那孩子没事,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叫我等个千百年,我也愿意啊!”
“你真的,愿意在这个,冷的发闷的鬼镇,一直等下去?”
“愿意,愿意,那是我姑娘,我这辈子,没给她什么好日子,我当然愿意等,先生是答应给我,带来她平安的消息了么?”
“好,你晚些日子投胎,两个月以后,我清明节要去人间,置办东西,去帮你看看她。”
“呐,这是,一个先生给我的黄符,它保佑我,平平安安、没受什么苦的,来了这个地方,我希望,它能,在保佑我姑娘一会。”
“好,主街南边,有一条叫‘绝七’的小巷,进去,左手边第三个岔路里,一个角落,还有一间空房,你去那里先住下吧。这是,前人祭拜给我的,一套多的被褥,你先拿去,早晚有人要用的。”
“那,你可一定,要去……”
“好。”
婆婆看着先生坚定地眼神,这才松开,抓着先生胳膊的手。算下来,婆婆本来就执念深重,还紧紧攥了好半天先生。
先生虽然什么都没说、甚至是一声都没吭,但胳膊上,早就被婆婆勒出了几道,黑青的指印来。
没想到,婆婆天天在巷子口看呐,苦苦盼了两个多月之后,先生竟然带着女孩,来到了婆婆面前。
婆婆老远看见两人,本来高兴的不得了,结果转念一想:这不是人来的地方啊!孩子来了,不会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吧?
正想着,女孩早已经看见了婆婆,扑了过来,这一扑,只听婆婆“啊!”的一声大叫,将女孩投给了先生。
“嘶呼,嘶呼……”喘了好几口气之后,婆婆摸摸自己的身上,才说:“好烫啊!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呐?”
“她没死,所以她是热的,但你是冷的,你当然会烫了。你们二人,也只能这么看了。”
婆婆见了孩子,当然高兴的不得了,赶紧蹲下扑过去,要抱孩子,可是手刚刚放到女孩身上,便又被烫的“嗷”一声弹开了。
于是,婆婆和女孩,只好各自站在一边,确认对方没事,才放下心来。
“先生,这孩子爹娘去世的早,你可……”婆婆看着先生,话到嘴边迟迟问不出口来。
“放心,我养她。”
“呦,菩萨呐!家里穷,孩子向来没有一个正经名字,因为他爹做过染坊工人,我就叫这孩子阿染,如今这孩子就跟您的姓,您给取个名字吧,对了,先生您叫啥啊?”
“冷长霜。我和她无亲无故,名字也没什么忌讳,叫她冷染秋吧。”
听完,婆婆和女孩,都开心的不得了。高兴了一阵,婆婆突然”哎“了一声,抬起头,莫名其妙的看着先生:“奇了怪了,先生,你能去人间,见阳光,那你也不算是逝去人,怎么,我摸孩子烫的不行,那天抓着你就没事呢?”
“我是鬼门关的看门人啊,能是常人么?”
“嘶~哦,也有道理哈。”
于是,婆婆便放下心,和女孩道了别,在女孩和先生的陪送下,过了鬼门,投胎去了,而十三岁的女孩,也留在了先生哪里。
直到七十五年之后,先生,孤身一人,将八十八岁的冷染秋,也送过了鬼门,投胎去了。
而先生,也在当差的百十年里,再次归于孤独,直到三十五年之后,冷染秋投胎的、二十二岁的戚秋染,再次以活人之躯,回到了先生面前,匆匆一瞥,再次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