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么，阿染。
先生一边在心里思索，一边带着戚秋染二人，像后院去了。
一边的洛平轩，一直默不作声的观察这一切，也在心里犯嘀咕：看来这自称看门人的男人，似乎知道戚秋染的身世；反过来，戚秋染竟然一次猜中他的名字，如果不是找到了什么信息，就是有别的隐情……
在看到后院的墓碑前，先生说起了一百二十年前的事——
那年清明节前一天，先生去人间有些事要办，却在一所学校前，见到了一个清瘦小女孩；这所学校，就是一百多年后，戚秋染上学的初中。
这小女孩，专注的看着一间教室里的动静，以至于，先生在她身后站了很久都不知道。
直到临近中午，小女好像起来什么，一转身，直挺挺的撞在先生身上，只听“呀——”的一声，坐在了地上。
先生正要拉起她，小女孩赶紧自己爬起来，和先生道歉，说不小心撞到了先生。
而先生看着这张脸，只是笑了笑，掏出张黄符给她，交给那个把她养大的人。
一年之后的清明节，先生再次来到人间，依然见到了那个，还没有他腿高的女孩。
这次，女孩比上次更显得瘦弱，像一串挂着露水的干花一样，一边偷偷抹着眼睛，一边盯着那间教室；而她身上，还是那间穿旧了的衣服。
先生走过去，蹲在女孩旁边，一直陪着那个女孩，也不问，也不说话，只是悄悄递过去一张手帕。
很久之后，女孩看见旁边的手帕，小声说了句谢谢，便顺手接了过来，这一接，也不知道为什么，再也憋不住了，蹲下“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先生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去置办清明节要用的东西了。
不想，还不到几个小时，便弄好了东西，挎了一大包在背上，先生略微点了点东西，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个姑娘，便回到了学校旁边。
而女孩，只是蹲坐在墙根下面发呆，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回去；而先生在她傍边坐下，不知不觉天色都慢慢暗下来了。
“学生们要放学了，回家，明天再来吧。”先生看着对面，零星的几个平房铺子，对女孩说，而女孩却不知道嘟哝了一句什么。
迟疑了片刻，先生揪断了手里的一根枯草，看着旁边女孩的头顶：“我陪你回去。”
结果，后来，那女孩问先生：“你怎么听清，我当时说，不想一个人回去的？”“你说呢？”先生满脸温柔的反问了一句。
但，当时，女孩只是站起来，顶着那张浓眉大眼、带着泪痕的小脸，面对着先生，郑重其事的说：“叔叔不能牵着我回去，等快到的时候，就请叔叔也回去吧，我自己找得到路。”
只是谁都没想到，走到半路上的时候，女孩唰的一下蹲下来，再次“呜”一声哭了。
先生不知所措的四处看了看，正好看见旁边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跟着一个老妈子，说说笑笑的挑选着，木质的长枪、小鸟、和马车模型。
这一个，一股电流“卟吱”一声，贯穿了先生的大脑——
两个月以前，一个满头白发，略有些瘦、但骨架很宽的老妇人，经过鬼门关前，啪的一声推开了先生的院门，看先生迎上来，什么都没说，先鞠了三个躬，然后掏出黄符、死死盯着先生。
这眼神，看的那见过无数鬼怪的先生，都不禁脊背发毛，差点抖了一抖。
“你也是神仙吧，帮我告诉菩萨，照顾那孩子，别看她一个黄花姑娘，她可是一直在照顾我这个老妈子啊！”
说着，老妇人冰凉的手，啪一把握住先生的胳膊，吓得旁边的黑猫，“哇”的一声大叫，躲在了角落里。
先生听了，慢慢点点头，知道，这黄符，只不过是看姑娘可怜，给她的一张平安符罢了，不想她的婆婆，竟然当个宝贝一样藏在身上。
回过神来，先生对女孩说：“我见过你婆婆。”
“不可能，咳呵——”女孩倒抽了一口气，咳嗽了几声，看着先生猛一阵摇头，都快把脸上的肉抖下来了，才继续说：“我知道婆婆去哪了，婆婆怕光，你不怕，你和婆婆不是一路人，你不可能见到婆婆，你骗我！呀——”
说着，女孩站起来，越发疯狂的扑向了先生，先生也不躲也不逃，只是张开两只胳膊，任女孩打他；女孩一边打一边骂：“你那张符是假的、是假的……呜呜呜……你个骗子，你不得好死……呜……”
天色马上就黑下去了，大概，要有晚上六七点钟了。
女孩也打累了，扶着先生慢慢蹲下，抱着头，“啊”的大哭起来，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你的身高，差不多到婆婆肚子上面，婆婆的手很大，但手指很短；婆婆人很瘦，骨架却很宽；说话，还有一点哑哑的，头发虽然白了，却很多，在头后面，顶了一个大丸子头。”先生在女孩对面蹲下，抱着手，没什么表情却很温柔的说道。
“呜（不）可能、呜（不）可冷（能）……哇啊、啊、啊……”
“两个月前，婆婆闯进我的院子，要我拖菩萨保佑你，你看婆婆身上的黄符，还签着婆婆的名字。”先生递过去那张黄符，等了等，女孩才抬起头来。
而黄符的一角，果然有婆婆的笔记：“小女儿呀，婆婆不能再陪你了，你要像以前一样，坚强骄傲的活着，为了你喜欢的读书，为了你喜欢的小蚂蚱、小麻雀们，等你见到这些话，应该会有菩萨、有善人，来找你啊。”
“只怕，我不能完成婆婆的愿望了。”说着，先生挽起袖子，胳膊上，还留着被婆婆抓过的，浅浅的黑色痕迹。
“你是菩萨？”女孩呆滞的望着先生，愣了几秒钟，突然开始拍打自己的头：“我到底都说了什么啊！”
“我是鬼门关的看门人，不是鬼，当然不怕光、也能见到婆婆了。跟我回家吧，今天是清明节，晚上，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从那天开始，女孩一直在这里，住了七十五年，直到女孩九十岁去世。
故事说到这里，戚秋染二人跟着先生来到了，后院的墓碑前，两人看着墓碑上，那张熟悉的脸，顺着头发丝，一点点凉到了尾椎骨上！
这脸，和戚秋染太像了！
而且，墓碑上的名字，刻的是：冷染秋！
阿染……洛平轩不由得念了出来，秋染和染秋；几乎一样的面容；戚秋染下意识的记起先生姓冷……
“你亲手将女孩，送过了鬼门关，继而在等、或者再找什么人。”戚秋染依然没什么语调的说，而声音里，却若有若无的透出，一股淡淡的清冷的感觉，似乎心里有些动容一样。
“女孩过世的前一年，王母娘娘生日的那一天，我跟在所有神仙之后，进了蟠桃园，坐在宴会席最末尾的位置。
几十年来，王母娘娘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个位置。但那天，王母娘娘扫视了一圈，突然制止了说笑的众神，本来愉快的气氛，突然变得很严肃。
只见娘娘站起来，端着酒杯，深处修长的右手，指了我一下，在空气中轻轻一点道：‘吼声可畏，不容小视，人前眉间有异彩、人后一线缘分牵，今日大戏，见千年不遇奇景，众人，应齐庆此事！’
说着，所有人都跟着我站了起来，在娘娘之后，将手里的酒杯，一口喝了个干净。
我突然成了席会的焦点，还真的挺不自在的，自始至终一身冷汗、一身热汗的出，还不容易熬到了散会，离开了现场。
等我回来，三生石上，也出现了文字：尘世间，自有不世之人，三五千年，才见一世微歌。
而这个女孩，在这里见到了太多的炎凉疾苦，也算是修行一世，几十年吧。”
“所以，你在找我，这个不世之人。”
“是我唐突了。”先生，淡淡的看向戚秋染两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