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有老夫人的叮嘱,马车跑的极快,未消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央府门口。
许是因为要见的故友不同于一般人,在下车前,冷棠还十分细心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待确认几次实乃大方得体之后,才由碧秋扶着下了车。
其实冷棠是完全不需要碧秋来扶的,但是碧秋考虑着这是在外面,冷棠再不受宠,那好歹也算是个有身份地位的小姐。况且冷傲在两年前饥荒时应救济贫民,开仓放粮,帮到了官府和朝廷,到今日已是做了个正五品的官。
冷棠虽对此并不知情,但在外人眼里那也是个世家小姐,可万不能因此失了颜面,落了人的口舌,将不受宠的名分一坐到底,至少不能叫人看了笑话。
所以在外面,该做的事碧秋还是会做的。
冷棠随顾北寒在外面游历了五年,逃了两年,与央府未通书信加起来共有了七年之久,按说那再脸熟的门卫也都该与她生分了,但是当冷棠莲步轻移至央府大门前,十几个门卫却纷纷露出了笑颜,像是早就知晓她会来一样,将她迎进了府:“冷大小姐是吧?快请进!快请进!我们央小公子听闻您回来了,已是激动到了现在呢!”
听闻央初逸一直在等自己,冷棠的心骤然暖了起来,可是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展现出来,顾北寒的话就早已在脑中适时地响了起来:“你要做到冷心、冷情、冷淡……”
这句显得毫无温度的话,让冷棠将刚要扬起的唇角又不动声色地咬了下去:“我本不该有温度的……”
可是偏言者无心,听者却有心了。冷棠那句小声嘀咕的话,很是不巧的让快步走近的央初逸给听到了。
所幸的是央初逸并未多言,只是笑着将冷棠拉住了:“七年未见,倒是出落得越发美艳冷淡了,果真是个没有温度的小人儿!见着我了,连个笑容都没有了!”
冷棠循声抬眸望去,果不其然,记忆里的那么白衣还是那么快就迎到了自己的面前,与儿时一般无二。
这让冷棠很开心,可她却是笑不出来了,因为目光落在央初逸的手上,有一块通红的伤痕很是惹眼,冷棠的心一紧慌忙上前拉起了央初逸的手:“你手受伤了?叫我笑?”
及此,央初逸笑着把手抽回背了过去:“些许小伤,何足挂齿,倒是你个小丫头呀!走了七年都不曾回来一次,是想让我想你想死?”说着,央初逸边将冷棠领向前厅。
可是冷棠确实心不在焉的:我没回来过吗?我回来过的,但是没有人认得我了……还需劳你们烦神吗?
确实,在离开后的那一年中秋节时,冷棠说想回京城看看,顾北寒也带着她回去了。
可能当时还十分年幼且单纯的冷棠是想着父亲为大吧,便让顾北寒先带自己回了冷府,却不曾想门口那几个小厮一听见她是大小姐,便只当见她是个好欺负的,不仅不让她进门,还差点用棍子打伤了顾北寒。
为此,冷棠算是凉了心,忍着泪一个人跑到了集市上漫无目的的逛着,既无想法去央府,也没了兴致到苻府,最后还是回到了冷府门口,叫顾北寒带着她回了客栈,在他怀里哭了一夜。
那一夜,寒凉如水,浸湿了冷棠的脸,也算是彻底泡冷了她的心。那也是冷棠至今哭过的最后一次,自那之后,冷棠再也没回来过。
她怕受伤……怕忍不住……
“初逸哥哥。”冷棠随央初逸来到了前厅,沉默了一路的她又瞄了一眼央初逸的手:“你的手……”
可是冷棠并非是不明礼数的人,那央上书上朝未归,央老夫人去寺里上香,可这样夫人还是坐在堂上的,冷棠不会不知晓行礼:“棠儿见过央夫人。”
“哎呦,我的棠儿!你可快些起来!这许多年未见,你可是要叫我想死了!”央夫人见面前的小人儿真是冷棠,赶忙让微微屈了膝盖的冷棠随央初逸一道坐下。
可是还位于冷棠聊上几句,便有丫环上来说:“夫人,老夫人说今日寺里有高人来访,让夫人一同前去听经。”
央夫人孝顺,笑了一下又随意说了几句便走了。
杨央人走后,央初逸自然是不愿意和冷棠待在前厅里的,便带着冷棠去了后院里的一处小花亭。
从苻老夫人派来的仆从口中得知冷棠回来了,他便一早就在那里备好了茶点,就等着冷棠来了,他的手也是在刚才泡茶时一不小心烫到的。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小青梅,央初逸自然是不在意这些的。
可是对于冷棠就不一样了,她爱惜自己的手,同样也爱惜别人的手,更别说是在儿时一直很照顾她的央初逸的手了:“初逸哥哥,你的手……要不要紧?是怎么受伤的?”冷棠一边问着,还一边拉起了央初逸受伤的那只手。
亭子外的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一片一片的晶莹将冷棠眸中闪着光的担忧一点一点地带到了央初逸的面前,让他的心也不觉透了几分水光:“只是在泡茶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而已,无甚大碍的,棠儿你可千万别伤心呀!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央初逸抽回手,笑着将冷棠眼角即将溢出来的水光拭去,随后又替她倒了一杯茶。
“那初逸哥哥可要说到做到啊!”冷棠抓住了替自己倒茶的那只手,将那块被烫红的地方放到了自己的唇边轻轻吹着。
冷棠这一吹,将央初逸心中的万千思绪都吹没了,剩下来的只有萦绕在胸腔前和手背上的阵阵暖意。
良久,冷棠才把央初逸的手放下。
那双手曾为她赶过路边的野狗,替她做过上元节的花灯,还无数次给她拭去过脸上的泪痕,现在有一只受伤了,要说不心疼一段时间是不可能的。
何况冷棠那么爱惜手,所以即便是放下了央初逸的手,冷棠也还是没舍得移开盯着央初逸那只手出神的眼睛。她无甚感觉,反倒是弄得央初逸的脸红了起来。
“棠,棠儿,你的事我已听苻老夫人派来的仆从说过了,还请节哀。”央初逸已是红了脸,此番话语一出口,他连眼睛都红了。
“我已无碍了……”冷棠顿了一下,露出了一种有些勉强的笑容,可是当她望向央初逸时,却发现对方的泪已经落了下来,她迷茫了……
不过好在央初逸也不是个爱哭的,见冷棠手足无措的看着自己,便就停了下来:“让棠儿见笑了,在你面前哭,我真是女孩子气!”
“并未。”冷棠舒了一口气,然后若无其事地望向了亭子外。
雪依旧在漫天纷飞,甚至连一丝要消停的迹象都没有,大片入眼的纯白混合着茶香和梅香映入脑中,让人分外舒坦。
冷棠闭上了眼睛,大口呼吸了几下,渐渐舒开了皱紧的眉头,恰似将心中的那些愁绪也都散去了,剩下的只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灵魂。
“好舒服呀!”冷棠勾起了唇角,随后睁开干净如水的眼眸望向央初逸:“果真还是与初逸哥哥在一起品茗观雪最惬意!”
看到冷棠天真少女的一面,央初逸不经愣了一下神。
他面前的那双眸子实在是太干净了,似是连一分尘土都没有,仿佛一眼就能将它望穿,但是那水纯净却又很深,深不见底,透着些许神秘和诱人的危险,让人根本毫无抵抗力。
望着那双眸,央初逸仿佛看到了五岁时的冷棠。
那时的冷棠在冷府外永远都是开开心心的,至少看起来没有一丝忧愁。小小的冷棠总是会在看到他时第一个扑到他的怀里,软软糯糯的喊他初逸哥哥,求他带自己去看灯、玩耍、逛街……总是那么笑脸盈盈的。
可是现在呢?
央初逸又细细地望了一眼冷棠,他感觉与冷棠之间隐隐多出了一份疏离感,甚至连个由头都没有,他感觉与冷棠回不到儿时那般了。
“是时间的错吗?”央初逸与冷棠分开未见了有七年之久,生出些间隔来,想是正常的。
可是冷棠闻此只是回了她一个淡淡的,看不透的笑容:“或许吧!”
从前的冷棠从不曾如此,而今在央初逸面前隐去了一次光芒,反倒更叫央初逸确定了自己与冷棠之间的距离感。
冷棠的心默然颤动了一下,他有些不忍心看到央初逸这疑惑的样子。
她想上前轻轻抚平央初逸眉间紧皱着的一抹愁绪。
可是现在的冷棠已经不可能了,她不能再去动用那份深埋在心中的情感,那对她来说是危险的。
她需得小心翼翼的藏起以前懦弱的痕迹,给现在那个算做坚强的自己留出一个容身之所,让那个不得不冰冷的人好好活着,以此来慰藉那个已经死去的,从前的,懦弱却又多情的她,来让她自己安息……
也许这样是最好的……
冷棠心想着:我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冷棠缓缓地转过了身去,将一抹浅淡的背影留给了央初逸,踏上了面前那条细雪红妆,染透了梅香的小静,兀自离去了。
看着冷棠逐渐远去的背影,央初逸的心里升腾起了一种不知名的感觉,有些痛,又有些迷,最终悉数藏匿起来,隐没到心里,剩下的只有后知后觉的幸福感和喜悦的心情:“再怎么有距离了,棠儿她不是也已经回来了吗?”
是的,她回来了。至少冷棠现在回来了,他也不用时时担忧着她的安危了,他还可以经常看看她那还很青稚的脸:“其实这样很好的。”强求什么呢……
央初逸略含苦涩的笑了笑,随后便收拾了一下桌上还未动的茶点进屋去了。
不管怎么样,他心心念念着的小棠儿都已经平安回来了呀!
另一边,冷棠不若开始进央府时的那般欢喜,冷着一张绝世的容颜上了马车,低着嗓音出声:“师傅,麻烦一下,去醉仙居!”
话罢,冷棠便垂下眸来开始闭目养神,车里的气氛一时尴尬的碧秋不敢说话。
央府与醉仙居之间隔得并不远,用不了一会儿马车就已稳稳地停在了醉仙居的门口。
冷棠下了车,抬眸向二楼雅座的窗口望去。果不其然,入眼的有一抹一尘不染的白色。冷棠轻笑了一声,随后整理了一下仪容,缓步向醉仙居内走去,又十分淡定的回到了北扶风之前带她去的那个雅间:“知你还在,我回来了,还有些事情给你说。”
“除了护好那簪子,我真的再没有什么能告诉你的了。”北扶风从容地端起茶抿了一口:“所以你若是还是为了那件事,就不必再开口了。”
听着北扶风的话,冷棠愣在了门口,但她此次回来并不是为了怀中那物,她又岂会一直站在那儿吹冷风?
“我回来找你是有另外的事。”师父的事还需先查一查,如若实在不行,那等到明年查也还不晚。
后半句话冷棠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毕竟万一北扶风愿意提前告诉她了,那她这话不就反倒是让自己跌了一跤了嘛!她才不要得不偿失。
闻此,北扶风缓缓放下了茶杯,将一只手伸向自己的前方,向冷棠示意“请”。待冷棠坐下后又替她斟茶,拿茶点,但无论如何就是不说话,让人以为他生气了,还气得不轻。
又过了一会儿,北扶风依旧如此,冷棠的阵脚开始有些慌乱了。
对方的气场有种说不出口的强大,一瞬间,她仿佛又像是变回到了曾经那个弱弱的,小心翼翼的小丫头,开始不知所措:“那个……我……”
“讲!”北扶风悠悠从嘴里吐出了一个字,但脸上却不着一丝温度,这便更让冷棠感到慌乱。
手脚开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额上悄悄地爬上一层薄薄的冷汗,冷棠那还未说完的话定在了凉风中,卡在了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她觉出了一丝不安全的意味,北扶风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但她怯了,冷棠怯了。对面的人的气场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有些不太敢去质疑了。
“怎么?小生我还没有做什么呢!冷棠小姐您自己就先不行了?嗯?”对面的人启唇浅笑着,随后在冷棠吃惊的眼神中淡定从容地扯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自己的祸世妖颜:“这张脸太平平无奇了!戴着难受。”
话罢,他还十分优雅的用手撑着脑袋,斜倚在桌旁慢慢翘起了二郎腿,朝冷棠眯缝着眼睛:“冷小姐您先别急着害怕,这面皮是我做的,不是揭的,那小子的脸还好好的。”
及此,冷棠才算是舒了一口气,开始上下打量对面的人:眼睛亮而有神,眸子深不见底,仿佛具有一种穿透力,鼻梁高挺如山,朱红的薄唇更是致命的撩人!而将这一切都放在那一张白净的脸上,透露出的是一种特有的邪魅妖冶。
莫名有点熟悉怎么回事?
冷棠呆呆地看着那张容颜,不自觉地自己红了脸。低头那一瞬间将目光转移到那人的手上,冷棠至少在那一刻都是想把对面的人占为己有的。
这手也太好看了吧!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一时间,冷棠就感觉对面的人更为熟悉,莫名的熟悉,好像曾经见过……
对面的人像是看穿了冷棠的小心思,从袖中抽出了一把折扇敲了一下冷棠的头,又趁她抬头的瞬间,一下子将脸凑到了她的面前。
完辽完辽完辽!真的是心动的感觉呀啊!
冷棠就那么紧张的看着那一张性感的薄唇在自己的面前轻启:“小生乃天地灵气所养的狐妖,名曰何风,今日初见冷小姐,那眼神是否是就有些不怀好意?”
说着,冷棠感觉一只手缠上了自己的发梢,随后那张唇就贴近了自己的耳朵:“小丫头意志不够坚定,气场远远不够,心不够冷,最重要的是能力太弱不够自信,才刚面对我,你就吃不消了,那以后还干什么大事?”
话罢,身边的温度逐渐散去,发丝的末梢再次轻轻的垂落在肩上,肌肤上的触感也慢慢感应不到,最后只剩了一缕淡香的清风从耳侧飘过:“阿棠,下次见面,我希望你能再沉稳些,至少别被我的气场给压倒。”
风渐渐吹散,冷棠的眸子颤动了一下:“我们从前见过吗?是狐妖吗?何风……”好熟悉的感觉啊……
在原地又愣了一会儿,冷棠的心也慢慢平静了下来,抬眸望一眼窗外依旧纷纷扬扬的白雪,冷棠突觉关于那只簪子的事,好像不止可以从北扶风一个人那里打听。
“既然一定还会有下次的机会见面,那就等事办完之后再来好好迎接吧!”话罢,冷棠饮了一口茶,收好了桌子,最后又整理了一下仪容就出了酒楼,坐上马车轻飘飘地一挥袖子:“去平阳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