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二次,也就是最后一次见到在春的长子,是在一个下着雪雨的深夜。
将鲜花照旧地插进床头柜上的水杯里,他开始解大衣的纽扣,一壁慨叹说:“还是这屋里暖和呵。”
明天,他就要动身去美国。
“对于往事,父亲一直很自责。上次我找到您,是父亲要祈求您的原谅。”脱下眼镜,他说。
“事隔多年,还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话?”我冷淡地说,“在我的心里,早已是沧海桑田。就让往事同他一起埋葬了吧!”
但是临走,他固执地留下了在春给我的遗物——一本破旧发黄的日记。
没有翻开扉页,我就把它塞在枕下,然后摸出一粒舒乐安定片来,仰着脖子吞下去。然而久违炙热的泪水已夺眶而出,一路灼伤了我的脸颊。
厚重的蓝色窗帘外,寒风萧瑟,鹅毛大雪舞姿翩跹。春天的脚步近了。
这样的天气里,那些冰清玉洁、婷婷玉立于碧波之上的水仙花,可曾及时地从阳台移至温室内?它们正娇羞脉脉地孕育着花蕾,如果防冻措施采取得好,春节就会开花。
老了。老了。动笔写点文章之余,跟着老伴学学养花,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打发掉了。
我的丈夫,我从来没有疯狂地,甚而不曾热烈地爱过他,但他依然让我觉得幸福而且踏实。他对我只有宽容、恒久忍耐和信心。
(二)
跳下生硬的木板床,我嘴里哈着热气,将脸凑近用旧报纸裱糊的破窗洞,看看外面的世界。
远远地,灰色的波浪舔着天空密布的铅云;一阵凛冽的寒风裹着雪粒,从窗外杂乱的院子里呼啸而过。
禁不住打个寒噤,我说:“下雪了。”床上蜷缩着的男人头也没抬一下。
用力提起那件棉被一样厚实的绿色军大衣,我将它披到纤弱的肩头,“今天下雪了,我给你织的那条毛裤,一定要穿起来哦,听见没有?今天你还不穿,我会打你!你信不信我会打你?”
“你打我,我不还手。”在春平静地说,将脸埋进填满秕谷的枕头里。
我忽然受了莫名的震动,痴痴地看住他,半晌无语。
“你明天回来么?”
“嗯。”
四十多年前的我,为了爱情,为了在春,毫不迟疑地抛开了工作和家庭。在父母的家里一件一件地整理行装的时候,那一份归心似箭,那一种真切的归宿感,足够我凭吊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