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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亮!
大地昏沉,雨似珠帘。一行六名锦衣人在帘雨中急行,虽无骏马代步,个个却是脚力惊人,从远眺望宛如流星划破墨空,朝着牛村谪仙桥往东“君常来”客栈而去。
一盏茶的功夫,六名锦衣夜行者已扑至“君常来”客栈,围聚在客栈廊檐下,借着三盏长明碧纱灯笼的烛照,见那六人,高矮胖瘦,年老幼长,各不相同,惟独着装统一皆是蓝色锦衣装束。
灯光下见其中一中年锦衣男子,轮廓清晰,晶亮墨黑的发丝被风微微吹起,一支玉簪束起如瀑的乌发,邪眉俏生,灿若星辰,俊逸的脸上却显清冷孤傲,示人一种飘渺生疏之感,似冬日的梅,清冽幽然,坚毅的却又让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视。
很显然他是此次劫杀行动的组织者,拥有绝对的领导权和话语权。
他压低嗓音道:“卞凉柳大人有令,杀二留一,只留一个活口,都记住了没?”
“记下了!”
“杀谁?留谁?”锦衣人萧乾道:“走行规?”
“走行规,须蒙面遮脸,多麻烦。而且古板,要杀就杀得光明正大。”锦衣人白雷道:“问问三少?!”
“啰嗦!直接杀。”锦衣人泰允嫌麻烦!
“三少,按老规矩,猜拳!”锦衣人小九道:“雷子,走行规太古板,三命由天,不由人,不妨看看天意如何?!”
站在一边的锦衣人三少爷点点头,道:“泰允,你认为呢?”
“听小九的,只要怀老大没意见,我无所谓,杀谁都一样。”锦衣人泰允向中年男子投了一个微笑,“开始吧!”
“不急!”姓怀的中年锦衣男子伸手一压,幽幽地说道:“此次劫杀要绝对干净利落,不比往常,此地与外界不同,误必在半个时辰内解决一切生杀;况且这位柳大人给的生死钱,足够在座的各位下半辈子荣归故里开枝散叶。但是,如果此次失手,各位……,也是懂得规矩之人。后果想必就无须我多说了。”
“明白!”众人附和,皆无疑虑。
“那就开始划拳吧,二对一!”中年锦衣男子说完,转过身双手负于背后。
“石头剪刀布,一二,石头剪刀布!”
“先杀那个独眼聋!”锦衣人小九淡淡一冷笑,“石头剪刀布,呵呵!”
“看来黑蒲道人命由天定,非我等所能定夺。”三少爷道:“老大,我先进去了!”话音刚落,倏然,见他手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寒光隐隐,雨珠在三寸银芒上滚动;虽然三少爷年纪尚轻,也顶多十六七岁的样子,但软剑在握势气森然,目似寒星面若霜,毫无一点违和之感。
“啾,啾!!”唤作怀老大的中年男子掩嘴吹了一声口技,他唤三少爷来跟前耳语几句。尔后,众人皆转于僻静的阴暗处,提剑少年转身即往客栈的大门而去。
夜幕中忽见一只黄雀自远飞来,径直憩落在廊檐下其中一盏碧纱灯笼上,“啾唧,啾唧!”欢快地叫了几声。蓦然,“君常来”客栈廊檐下的那两扇大门,“吱”地发出一声怪叫,门内闪出一个黄衣老者,冲廊檐下站立的三少爷作楫一礼,道:“东厢左拐,第三间房!”
三少爷提剑直奔东厢,形如鬼魅,一晃一闪,人已了无影踪。锦衣人小九和三少爷年龄相仿,只是体形要比刚刚那提剑少年瘦小,且少了点森然肃穆之气,也许因为他手中的两把剑,相比三少爷那寒光凌利的软剑,他的剑则分别是两把短而窄小的木剑。木剑也能杀人?如果换一个人也许不能,但若是小九的木剑却又另当别论。
“萧乾、白雷、泰允,你仨人分别去客栈各出口守住!切记,留下那黑蒲道人的性命。”姓怀的中年男子道:“我在此布置“结境洞天”,以防老道儿阳魂阴还,从那幽冥之道遁逃!”
布防严谨,分工明确,一行人纷纷行动起来。少年小九见三少爷已入屋,他剑眉一挑,面凝如霜,静如处子,动则如脱兔般消失在那道门房内。沿着三少爷留下的足迹,小九步步俱惊,因为三少年遗留下的剑气少了往常的锐利,剑气飘飘悠悠,暗藏着一股怯弱。小九非常的了解三少爷使剑的天赋,出道四年,他从来没有从三少爷的剑气中嗅觉到过怯弱。
厮杀格斗中,不管是人还是剑,一旦有颓然,则滋生怯弱,而怯弱往往则代表着失败。
小九不敢怠慢,脚踏流星大步,尾随那股已呈颓势的剑气扑杀而去。
“砰”地一声,借着甬道幽暗昏黄的光亮,见三少爷从东厢左拐,其中一间房间里斜飞了出来,笔直无斜地撞在了木墙上。“哇”!少年闷哼了一声,半跪在木地板上,用软剑支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别碰我!”小九睹状赫然大惊,刚要去扶三少爷,立即被喝止住,他大喘了一口气,道:“过去补一剑,给你留了一个。”
小九怒气冲冲,毫不犹豫将手中双木剑一挺,朝准屋里已是奄奄一息的赤血上人离不悔咽喉,重重刺出,一把木剑离手,另一把木剑接踵而至,后者的剑尖抵在了第一把木剑的剑尾,宛如一把长枪悬在半空。小九摧动真元之气的左手,一撤一收!两把木剑已落于掌中。
“小九,你速去截住那黑蒲道人,他适才见我偷袭那独眼聋申公隐得手,再袭那离不悔时,他已然慌了神,简直是胆小如鼠竟从厢房后门偷偷遁逃。只是刚刚我与那赤血上人离不悔交手,不慎让他情急之下祭出的法宝“束龙索”打中了左胸,好在我穿有“金楠软丝甲”护体。要不然,我今儿就只能认栽了!”三少爷道:“小九,快去!我还挺得住,去吧,莫坏了规矩。”
锦衣少年小九听到规矩二字,立马神情为之一振,沿厢房后门而追。
“君常来”客栈后院是一片竹林,黑蒲道人身影左晃右闪已从厢房后门进入那片竹林,刚欲穿林而过,岂料周遭似有一层宛如水帘般的薄幔挡住了去路,刚一触碰即被反弹了回来。他心间大骇,竟有人在此布下“结境洞天”封住了出路。
黑蒲道人寂无忧对“结境洞天”并不陌生,只是眼下想要辩别此结镜是何人所设置,难度系数还是挺大。因为在地界之上结境类别有很多种。诸如,武道结境,剑道结境,灵道结境,玄道结境,气道结境,儒道结境…等等!
如果此结境是玄道结境,想破亦不难,因为他自身研修法门就属于玄道。可是几番碰撞后,他确信此结境洞天绝非出之玄道名家之手。隐隐觉得有点像剑道结境,且伴有阵阵强大的武道之气在四周蠢蠢欲动。
离老大,申公隐二人已遭捕杀,自己此刻身陷囹圄已如瓮中之鳖。看来,来者非善,显然是有组织,有目的性的,似要灭我西遴三仙。难道是那姓柳的老先生?还是久居此地的幕后大仙家?
那么又是谁泄漏了他们三人的行踪?自入牛村落脚“君常来”客栈,终日深居简出,行踪极其隐蔽,几乎没人知晓他们在“君常来”客栈歇宿。虽说此番是为柳先生而来,可是于昨日夜间才登门拜访了柳宅,今夜即遭此劫杀,真是令人细思极恐。莫非是卞凉津轩门生有变故?
正值他思忖之际,蓦地从竹林处转出四个人。来得正好,“你们是什么人?”
目光陡寒,袖袍一抡,抢前一步,手中已亮出一把铁扇子。
四人均未答话,步步紧逼!
“擒活口,小九攻上三路,泰允占下三路,白雷左翼,我右翼!”锦衣老者萧乾知道眼前三少年个个都是当世无双的高手,心气甚傲,人人皆是杀伐果断,心狠手毒之主。若不布置分工智擒那黑蒲道人,恐打斗中稍有不慎痛下杀手,结果了那黑蒲道人的性命,那岂不坏了规矩,白白浪费了众人一番辛苦。所以他得提醒三少年必须智擒。
黑蒲道人寂无忧闻言,胸中勃然大怒,心道,今日遭围虽说生死未卜,但拼尽一条老命也不足惜,只是没想到对方欺人太甚,竟兵分四路围攻,置他如板上鱼肉任其宰割,用此等手段羞辱诛杀,堪比杀人诛心还要卑鄙龌龊,真是不谓不毒!纵然自己有三头六臂也难以生还,就连阴魂遁逃之术也已被人用结境封住去路。既然你等如此阴损歹毒,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
手中的“天罡扇”一扬,暗运罡气罩住全身命门,“哇”地一声厉吼,朝着使用双木剑小九扑去,扇风劲疾,宛如一道热浪直奔少年的天灵盖席卷而来。
小雨渐止!
一轮孤月当空悬挂,山林遍白!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皎白的月光中小九见那黑蒲道人来势甚凶,心中虽惊,却无退意,气如斗牛迎身上前。“葵”!诀声刚启,倏见两把木剑已脱手而出,剑分阴阳,上下两路凌空旋转,速度奇快,只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间,半空中呈现出一道太极画像,硬生生挡住了那股来势汹涌的热浪,“砰”地一声,如春雷炸响,波晕漾起,将木剑少年逼退数十丈。
黑蒲道人一击刚歇,心里大吃一惊,“天罡扇”的威力怎么比平时减少了一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双老拳挟雷霆之怒照着黑蒲道人的右肩砸来,萧乾那对醋坛大小的拳头似落花飘雨般呼啸而至!继而,泰允身影一跃,一双铁腿龙吟虎啸般奔着黑蒲道人的下盘攻去。白雷臂似巨猿,拳拳到肉,忽欺忽攀,忽上忽下抢攻黑蒲道人左肩。
仅仅六个回会,黑蒲道人已无招架还手之力。尽管“天罡扇”上下翻飞,时扇时掀,威力却始终无法发挥至极限。
黑蒲道人愈战心愈寒!而且他已从四人的出手招式上看出了些端倪,陡然间悲由心生,再战下去只能自寻其辱,既已生无可恋,倒不如来个痛快。待小九的木剑朝他面门刺来,他索性引颈受戮,以求一死。今日能死在异国,“古宗拳”、“猿拳”、“北腿”、“剑都”等众高手名下,虽死犹荣!纵然他心里疑惑丛生,可是江湖终归是江湖,事非恩怨,一言难尽,谁生谁死,谁说了也不算!
要说三少爷的软剑凌利霸气,那小九的双木剑则内敛空灵,皆是系出名门。从楚国大墟山剑都走出来的人,谈到少年成名的“剑都四少”,其中三少爷和小九的名字赫然在列。三少爷出道四年,逢战遇敌共计三十二场,均无败绩。小九和三少爷同样出道四年,大大小小战役共历二十八场,二十七胜一负。惟一的战败,则是在刚出道的那一年秋至,在季国“大晋犀莱洲”——泸沽山,以一剑半式惜败南宫欢儿。也正是因当年在“泸沽山”上那半式之输,才谛造了时至今日小九二十七胜之不败神话。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剑亦一样,刺出去的剑,永远没有再回头的道理。小九昔日犯错撤剑输了半式,是因为友谊,他不想两败俱伤。而今日撤剑,则是因为一份带有约束性的契约,和那足以让人垂涎的生死钱。他不能因一时之快,而忘却江湖;所以,他再次选择了撤剑。
一剑刚撤,邪火顿起,木剑一沉,“嗖嗖”
两把木剑带着啸声,分别向黑蒲道人的左右手腕刺去,只听“啊”地一声惨叫,众人皆愣,都以为木剑少年撤剑后不会再作攻击。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四人合力相欺,目的是要擒活口,绝对不是要一个引剑自戮的死人。
黑蒲道人一声惨叫,手中的“天罡扇”脱手而飞,仔细一看,他的两只手腕间赫然出现两道淤青。按理来说,原本那“天罡扇”本是一件非常厉害的法宝,因何在缠斗中却显示不出此扇的威力?!其实细究其原由,主要是被那结境所限制。很明显被称之为怀老大所布设的“结境洞天”,其剑道结境的法术明显要凌驾于黑蒲道人之上。在剑道结境内的人,所施用的法器、法宝、在不同程度上所发挥的威力绝对要大打折扣。否则,刚刚三少爷挨了那赤血上人的法宝“束龙索”一记重击,即使有“金楠丝软甲”护体,依旧免不了胸腔要受重创。
啊啊!!黑蒲道人在小九撤剑的瞬间,膝盖,后背,相继挨了一记腿击,一记轻拳。泰允和少年白雷的身法快如闪电,只在秒间已将一个已历千年修行的地仙报废了。双手、双足、皆残。腑脏、经脉、俱碎!
而木剑少年一击奏效,并未再出剑,只是身退三步开外,一脸冷漠地执剑而立。
也许三个人心有灵犀一点通,相同的态度,不一样的手法,最终的结果却是一样,柳大人要的只是一个会开口说话的“活死人”!
萧乾笑了,显然他很赞同,也完全接受了这样的结局,堪称完美!
一把“天罡扇”,一块翡绿如茵玉佩,一幅袖藏佚名画。
收获颇丰,相比江湖上一些,须行即骑访名山,苦觅“机缘”至宝之士,此买卖真划算!
此时,屋里屋外,氛围完全不同。
“啾唧,啾唧!”萧乾双唇微动,发出一阵黄雀的啼鸣声。又见竹林中飞出一只黄雀在众人的头顶上空绕了一圈,即向客栈外振翅而去!
“撤!”泰允挥了一挥手,伸手一把拽住黑蒲道人的胳膊,像拖着一条死狗一样离开了客栈后院。
众人皆已离去,惟独木剑少年小九,飞身一跃,向厢房奔去。
“三少?”木剑少年怔住了,面色俱惊!三少爷不知所踪,而申公隐的法宝“遁地宝甲”和另一件法宝“束龙索”也都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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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此剑道结境布置的如何?”客栈厢房里临窗而立一青衫男子阿墨,询问离他不远处正闭目静坐的绝艳女子。当听到师姐评价说是马马虎虎后,他似心有所触道:“西遴山二地仙已死,只是这少年也伤得不轻。唉!一群亡命之徒,靠这种打家劫舍发迹,也配在江湖中立足?!”
“厚此薄彼的世道本就如此,一个个看似如松如楠的皮囊下,皆隐藏着一颗颗贪婪之心。”静坐中的慕月楠睁开美眸,扭头看着床榻上已昏昏睡去的三少爷,她玩味一笑,“师弟,你我此举算不算趁火打劫?想想这少年用命换来的“机缘”,却让你我顺手牵羊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此二宝。那我们这样的行径又算什么呢?”
阿墨白了一眼那绝艳女子,灰谐一笑,“我本非强盗,只是暂替他们保管而已!”
“诡辩!”慕月楠嫣然一笑,摇了摇头。她问留不留少年。
阿墨点头道:“此少年比牛盛资质如何?”
“明知故问,一个堪比盈盈皓月,一个却是星辰黯淡,用比吗?”慕月楠知道师弟问这话的意思,自前几日与那衰相少年牛盛在松月谭际遇,他连日来一直萌生欲将少年收入门下之心思。只是又恐不妥,怕那小子真如坊间所言是个扶不上席面的诨小子,事以一直举棋不定。
身为师姐的慕月楠自然是洞若观火,见他刚刚又提那衰相少年,已知他心思。唉!喟然长叹一声,“你是贼心不死。倘若你真想将“机缘”布施给那衰相少年,喏,倒不如收了眼前这冷血少年,至少能省下你三年口水,无须你事事重头开始。只是当下此少年在地界之上,已是人中翘楚,他又怎么甘心屈拜于你呢?”
“唉!成事在天,谋事在人。”阿墨想的久运,又意味杂陈地瞥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三少爷。
“动心了?”慕月楠淡淡一笑,“既然心已动,那就暂且收下,待日后慢慢调教,也许假以时日没准能磨出一块绝佳“玉砚”来,也未尝不可。
不过,眼下此地不宜久留,你若不想外面那几只猛兽有所查觉,将矛头转向我们造下罪业,还是趁早将他送到松月潭西边的“剑潭山庄”。山庄那里戒备森严,且有吕姝和薰儿照料,无须你事必躬亲,也省下你心里惦念,不知你意下如何?”
“也好,那师姐且留在客栈注意这里的一举一动,想必近期柳先生和卞凉会有所动作,我安顿好少年,便马上回来。”
阿墨略作思量,觉得师姐慕月楠的话说的在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事事须当谨慎从事。
“师姐,自己小心!”
“嗯!”慕月楠应了一声,心想区区几个剑道结境的高手,能耐我何?!
阿墨似知道师姐心思,“即使眼下那剑道结境尚未解除禁制,想它也搅扰不得师姐静憩。”
看似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却将她师姐嘘捧得十分了得。慕月楠听得倒也没觉不妥自不再多说。
阿墨掐指捻诀,扛上尚在昏迷中的三少爷,从房间后门悄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