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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子!盛子!”
傲慢少年站在栅栏外,朝院里喊了两嗓子,不见动静。这家伙大清早死那冲军了,他骂衰相少年显然是骂得理直气壮,试想平日里俩人几乎天天见面,纵使是傲慢少年每日在檀居修业学习,偶尔也会偷偷溜下山来,寻衰相少年闲唠一会,天南海北神吹一顿,等他的老邻居目露慕意追着他问东问西,他似乎刷足了存在感,然后才会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如今,冷不丁一连几天未见,刘北峰心里难免有点失落孤寂。
院里比较清冷,牛老太爷照旧跟往常一样,在院角青藤椅上躺着闭目养神。傲慢少年见老邻居不在,亦不愿进院里张望,平时若是衰相少年在家,只要他喊一嗓子,院里肯定会有回声。
“………刘北峰!”
正待他转身刚欲离去!蓦然,身后响起了他非常熟悉的声音。
身子一怔,脸上又露出了两个梨涡笑眯眯地盯着衰相少年,从屋里走了出来。
同时,他看到了另一个身影,笑得更灿烂了,指着尾后一同走来的女孩,“嘻嘻!衰小子,猫在屋里半天不出来,原来是处了个小相好的!唉,你小子太不讲义气了,真是重色轻友”
“相好?”女孩皮朵嫣没明白什么意思,她看着傲慢少年一副吊儿郎当样,倚靠在栅栏门旁,一脸皮笑肉不笑的,听他嬉笑道:“小丫头不害臊,才多大点就犯春,动了歪心思。”
“你才小丫头呢,毛头小子!”女孩不甘示弱,杏眼一睁,反唇相讥。
她看了一眼少年牛盛,小声问什么是相好的?
衰相少年脸微微一红,并没有解释。而是拿眼睛瞪了一下刘北峰,“啐!你不鬼嚼,没人将你当哑巴。”
“嘻嘻,她不是你相好的,那你脸红啥?你要是真喜欢这小丫头,赶明我去寻皮老道给你保媒,将她说给你当小媳妇如何?哈哈……!”
傲慢少年越说越离谱,边说边拿那双贼溜溜的眼睛打量皮朵嫣,细一看俨然已是玲珑曼妙凹凸有致,春惹情水含笑,稚气尽褪变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皮朵嫣听不懂什么是小相好的,但她却能听懂小媳妇。
刹那间,羞臊得满面通红,气得直跺脚,但心里却似灌了蜜,眸光中泛起无限柔情,只是一闪即逝,俏影藏羞跑回了院里不再理他二人。
衰相少年见她从身旁跑过,冲刘北峰厉叱,“你是脚不疼了,闲得蛋疼,又跑来寻我卖弄你那烂嘴头子了,满嘴胡话!说吧,今儿又要卖弄些啥?”
他回头看女孩坐在板凳上,双手托腮似是羞恼,模样甚是娇俏,心间微微一笑。
这一幕,傲慢少年尽收眼底,但他并未戏谑老邻居牛盛。而是“嘿嘿”一笑,指着衰相少年道:“大笨蛋,这不叫卖弄,叫做口才。言归正传,现有一好一坏两个消息要讲,你想不想听?”
刘北峰笑嘻嘻地冲衰相少年道:“如果你不想听,我立马走人,反正也看见你了,知道你还活的好好的,且有美色可享,我这心里自然也就不空落了。”
“滚你大爷的,我不好好活着,难道你小子还巴望我早点跷辫子不成?!满嘴喷屁,呸,呸!!”
衰相少年指着刘北峰就骂,“一天天不盼点吉利事,我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他妈心里能好受?”
“哈哈,今儿吉利事还真没有!”
“赶紧说啥事?”衰相少嫌他贫起嘴来没完没了。
“古志岗死了!意不意外?”
“死了?”衰相少年心头一震,他奶奶的是够意外的,这个消息也的确算是好坏各一半,“他怎么死的?”
“被人用剑封喉失血而亡,然后吊在了谪仙桥东边那棵松柏上。”
“什么时候?”
“应该是昨晚就遇了害,吊在了松柏上,只是今早才被村民发现。”
“古家有什么动静?”
“嘿嘿,屁动静没有!你猜,刚刚那古留成是怎么拉他爹尸体的?”刘北峰一边说一边比划学高大少的表情和动作,“他爹像一条死狗一样,就那样不遮不掩被拉回了家!”
“古家老太爷没来?”
“没来,闻讯来收尸的就娘母俩。”
奇怪了?衰相少年很不理解,古志岗也是古姓氏族的成员之一,一门三兄弟,老三古志凡已于六年前惨死,仅剩老二古志岗和老大古志才,现古志岗被杀,怎么古家如此无动于衷,不悲戚?不治丧?要知道古志才和老二古志岗平日里走得很近,几乎可以说老二是古志才的影子,近些年古牛几代人之间的宿怨,都是由古志才幕后操纵,由老二古志岗出面挑衅闹事。而今影子已死,真身岂能不伤心不悲痛?替弟弟收尸都不曾出面,简直是匪夷所思。
刘北峰看衰相少年牛盛想的入神,他悠然一叹,“你小子近来可要小心点了!那老家伙一死,背后肯定少不了一些风言风语,谁是幕后的真凶才是所有人最关心的。眼下这些流言蜚语的势头对你们牛家可是很不利哦!”
“别卖关子,有话你就直说!”衰相少年嫌烦,他提高了嗓门,“人在做,天在看,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管那些流言蜚语干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嘴长在他们身上,任他们说去呗!”
“可不是嘛,只是刚刚已经有村民开始在议论说是你们牛家买凶杀人。甚至还有人直接说是牛叔杀死了古志岗。”傲慢少年道:“不过,那些二货都是些目不识丁朽木将行之人。不等他们说完,就让我彻底反驳了。因为古志岗是被利剑所杀,一剑封喉,想那使剑的人绝非是一般的普通人,他应该是深谙剑道,懂剑之人。而牛叔根本就不会使剑,更别说既准又快一剑封喉取了那老家伙性命。想想那些言论简直是谬以千里驴唇不对马嘴。”
衰相少年心头一热,心想这臭小子关键时刻能立场不变,出言相帮,细细品来足见这家伙本性尚善,还能讲点兄弟情义。
“谢谢!”他嗫嚅了一句。
“谢个屁,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娘娘腔了?!”傲慢少年不屑地手一挥,忽然神秘兮兮地朝站在不远处的女孩瞅了一眼,跟衰相少年道:“她的身世背景你了解吗?”
衰相少年摇了摇头。只听傲慢少年刘北峰又道,“你不觉得最近有不少外地人都来了牛村,说是“捡漏”碰“机缘”,莫不是牛村要发生什么大事情?”
“不太清楚!管那些闲事作甚,反正跟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衰相少年幽幽一叹,“再过几天,我就要去“竹桐岭”学木匠了。”
““竹桐岭”?那不是疯木匠陆九斤的居地吗?!你小子要去学木匠?我可是听人说那陆九斤性格古怪,对待门人徒弟动辄打骂,严重者悬梁刺股。嘻嘻!来,让兄弟摸摸,你小子是不是脑子发热了。”
刘北峰伸手要来摸,衰相少年闪开,他没好气地瞪了傲慢少年一眼,心气甚傲,“刺股悬梁也比终日无所事事强,唉!我命由天,不由我。比不得你小子门广根深。”
此时,衰相少年突然悲由心生,仰天一叹,“咱俩终究不是一路人,等我走了,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也少了。你也无须再旷课逃学,戒掉那些陋习,好好随你那赵师爷悟道修仙吧!也许,有一天待你修了仙业,证了大道。我自当亲手雕刻一件微雕“九祥梯”送予你,也算是兄弟相识一场,末了,最后的一点小心意。”
也不知怎么了,说着说着,衰相少年眼眶湿了。刘北峰见状,破口大骂,“王八蛋,瞅你那没出息的死样,我刘北峰想跟谁交往,不用你管。虽然想跟我刘北峰绝交的朋友有很多,但是惟独你不可以,因为我们是兄弟。要绝交可以,除非我比你早死一步,否则逑门没有!你个小王八蛋,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能忍心开得了口,跟我说这些没心没肺的话?!”
傲慢少年抓住好“兄弟”牛盛的胳膊气得捶胸顿足,仿佛俩人已到生离死别的地步。
任由刘北峰怎么摇晃,衰相少年始终沉默着,无声的眼泪默默沿颊而下。半响,衰相少年牛盛抬起昏沉的眼皮,“你走吧!”他转身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院里。
“牛盛,你个王八蛋,你怎可以这样狠心?”傲慢少年一边说一边抹去倔犟的泪水,同样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牛宅。
“你怎么了?”女孩惊诧地盯着少年牛盛,显然刚刚的一幕,吓到了她。在她印象里那个少年刘北峰平时行事虽然乖张傲慢,总是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架势,不过那是对外人而言,而对牛盛来讲,他们的关系就像亲密的兄弟一样,极为要好。就事论事,如果非要说谁对谁错,她还真不知道该说谁。不过从偏向的角度来说,她的心还是向着牛盛的,因为她喜欢这个憨厚少年。
“没事!”衰相少年拭去眼角的残泪,竭力控制住内心早已崩溃的情绪,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姓刘的,真是个坏蛋……!”
“够了!”不等女孩皮朵嫣将话说完,衰相少年目光泛冷,朝她剜了一眼,硬生生地打断了她的话语。
“哼!真讨厌,他欺负你,我不就是看你难受,想安慰安慰你嘛,凶什么凶?”
“我的事,你少管!”
“谁稀罕管啦!”
“不稀罕,你啰嗦啥?”
“姓牛的,谁啰嗦啦?!好,你嫌我啰嗦,我绝不赖你这儿当出气筒。哼!”
皮朵嫣性子比毛驴还倔,受不得一丁点委屈,俏影一晃,扭头跑出了院,离开衰相少年后,一路走一路哭着回到自己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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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唉!你个诨小子,还不去追?”躺在青藤椅子上的牛老太爷,将手里翻开的古书猛然一合,短叹一声,指着衰相少年,“不明世理的混帐东西,你与刘家那“小鬼”闹腾,碍着人家小娃儿啥事了?人不大,气性倒不小。不管怎么说,那小娃儿是客,那有主家如此待客之道?!”牛老太爷越说越气,枯手不停地在颤抖,吓了牛盛一跳。今儿这老太爷是撞邪了?平常日里纵使是天塌了,也未见此般模样。怎么撞上这等锁碎小事,竟如此大动肝火,真是邪了门了。
“盛儿,你太爷说的话在理,你与那刘家公子断了往来,日后对你百利而无一害,毕竟你跟他不是一条路上行走的人。今日早作了断,也就罢了。只是那姑娘是你请来家中做客,你怎么能凭着野性意气用事,将人家气走呢?”
邪门了,真是邪到家了。衰相少年牛盛没想到娘亲常氏也从屋中出来相劝。
衰相少年拗不过二老长辈们言劝,虽说心烦意乱,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出院去寻皮朵嫣。
寻遍东西南北街,均未看见皮朵嫣的人影,想想自己也是够心大的,连人家住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也敢将人往家领。
牛盛倦了,拖着敷衍的身影回到牛宅。
夜间,俩个少年做了一个同样的梦:一座孤坟,两人一生一死,隔绝十年,相互思念却很茫然,无法相见。刘北峰努力不让自己去思念,却始终难以忘怀昔日的友谊。牛盛的孤坟在竹桐岭山脚下,傲慢少年虽在檀居,却从来没去祭奠过。十年来,刘北峰梦见自己四处奔波,灰尘满面,鬓发微白。曾在多少个晚上忽然在隐约的梦境中回到了牛村,又想到了自己与少年牛盛,在牛村生活的点点滴滴。两人互相望着,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有相对无言泪落千行……………!
傲慢少年汗出如雨,他从被窝里爬起来,站到楼阁凭栏处,透过窗格看见夜色中,西边那一座小院静谧如初。夜幕中隐隐能见牛盛的房间灯光昏沉,而一个人影似倚在楼阑干上,也跟他一样寂静无语地在瞭望着,轻轻地拨弄着忧伤的心弦。
小雨枥枥!!!
远处澜霞山上云雾缭绕,看起来黎明即将来临,幕色中轻风吹动着细雨,拨弄着灰暗的云岫。傲慢少年在斜风细雨中,他再也无法承受内心的疼痛,扯开嗓子大喊:“————盛子!”
“——刘北峰!”声音凄厉而沙哑,从西往东而去。衰相少年道:“明天我们还能快乐玩耍,三天后,你我各奔东西。”
“好!痛痛快快再玩三天,“无问西东”!”傲慢少年泪流满面跪在地上,亢奋得直拿拳头砸墙。虽然无问西东这句话,刘北峰说得有愧于心。但谁的年少不倔犟,谁的青春不飞扬?!
“三天后,你上檀居,我去竹桐岭,各奔前程!”衰相少年道:“明天,覃记小吃铺见,我请你吃馄饨,不见不散。”
“哈哈!”
“哈哈………!”
倦意来袭,俩个少年相继欢快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