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手机被没收的第二天A来学校给我们上课，而我在讲台下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他有些垂头丧气，头发长了很多。那天他穿了一件绿色防风衣，牛仔裤，马靴。他的眼睛有些红肿，好像哭过。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我怕下一秒我就会被他识破。
下课的时候他抱着书走出教室，我默默跟在他身后。突然他停在窗前，看着窗外谈叹气。我急忙躲闪，去了卫生间。我很后悔，可那时已经来不及了。
晚上回到家，我悄悄打开电脑。等他们都睡着，我给A发了语音。A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一样，他很小心翼翼。
你怎么了？
老婆，我爱你。
说完这句话，语音那头的他泣不成声。
A，我决定为了你好好活着。
好，可是我想在你身边陪你。你那么痛，要有人在你身边才行。
不用担心，我哥在陪着我，还有嫂子。
可你是我最爱的人，我不能缺席，不是吗？
我不想你看到最差的我，不想把我最难看的样子给你看。
我不嫌弃你，你什么样子我都爱。
其实下一秒我想的是：如果我是你学生呢？你会爱我吗？会接受吗？你可以接受一个癌症女孩做自己的爱人，为什么不可以是学生呢？
不要。我要你看到最好的我，最健康的我。
语音那头的他沉默了片刻：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他的低气压告诉我他生气了，气急败坏却又在克制向我发脾气。
你不肯见我，你都已经病了还是不肯见我。我怕连你最后一面我都见不到就失去你，我害怕。
他抽泣着，我泣不成声。
我想那段时间是我们最痛苦的一段时间之一了吧，我纠结于没办法告诉他我是他的学生，他纠结于不能见到生病的爱人。我们每晚几乎都要以泪洗面，然后他还要用各种方法让我破涕为笑。想想那时他该有多累，而我却只想到自己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那时的我太过自私，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对任何人都不求回报。因为那是我想这都是我的报应，我欠A的还给别人。这个世界是守恒的，你在别人那里得到的，会在另外的人身上付出。
让我见见你，哪怕一面，哪怕不说话，哪怕一个背影。
我理解他的不安，因为当爷爷病入膏肓之时，我的母亲也阻止了我见爷爷。我知道那种心痛，也知道那种不安。
你别来，医院不让探病的。我在协和，只有每周三下午才允许家属探病，而且只有1小时。
那我请假去看你，好不好？
我心想：这下坏了，他真的要看到我，可我根本没生病，也不在协和。这该找一个什么理由？
你别来了，我要做手术了，如果病好了我去找你好不好？
为什么不让我见你？你是谁？
他的理智让我害怕，有时候A的理智几乎让我崩溃。他的理智让他成为自律的人，自律让他冷静，冷的要人命的那种。
我是谁，我是你爱的人，是wje。
你确定你没撒谎？
没有。你不信吗？
我想相信，可你不肯见我，我不得不怀疑。
要不我们分开吧。
为什么？
我不想见你是因为我不想让你还没见我就照顾我这个病人。
我们结婚吧，结婚了我就顺理成章照顾你。
不要。你这样怎么和你父母解释？况且我不想你刚结婚就丧偶，要是我真的去了另一个世界，你怎么办？丧偶很难再婚，我不要。
都这个时候了，你要我怎么办？
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我有些事还是要自己面对的。
那时我我没想过我说的话一语成谶，后来的很多年我都是独自面对。没有他出谋划策，没有他未雨绸缪，我走了很多弯路，也吃了很多苦头。
他很焦虑，我听得出来，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还是舍不得他的温暖，他的温柔，他说过要给我的那个家。
就在我们纠缠不清的时候我还是开口：我们分手吧。
就因为我要见你？
不是，是因为我不能拖累你。现在我病着，不知道会不会好，也不知道会不会死。我不见你你又是焦虑又是心疼，我们分开，你就当没有我这个人。生老病死也都与你无关，你再找一个爱你胜过爱自己的姑娘，这样就算我走了我也放心。
那一端的快要30岁的大男人泣不成声，我从没想过他会在我面前像个孩子。
我不要，我不要，我只要你……
我要是死了怎么办？
你死了，我活着也没有意义了。
A，如果我离开这世界了，你要替我好好活着。还有请你记得帮我把有用的器官捐给需要的人，好不好？
我只要你活着，不见面就不见面吧。
我爱你，无论何时何地，你要记得。
就这样我们恢复了平静，而我的这些回答也许A早就已经开始怀疑。
就在第二天上完历史课的时候，A把我叫到办公室找我谈心。
你最近怎么回事，上课的时候眼神涣散。
没事，可能前一天晚上睡的太晚。
做什么睡得晚？
复习，我不是答应你这学期把物理考及格，还有化学。
就要分文理班了，你想好去文科班还是理科班了吗？
嗯，去文科班。
不考虑理科班？
老师，我对理科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他的眼神，他的语气，我知道话里有话。
我望向窗外停自行车的地方，那里已经可以闻到青草的气息。
你在想什么？
他的话打断我的思绪。
没什么。这段时间什么都没发生，我会好好考试，好好学习。你放心，不会给你丢脸。
我不是不放心你的学习，是其他方面。
很显然他在引导我，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我看，而我要躲过他眼神。
真的没有。
我想也许如果当时我说了，我们的关系后来也就不会那样糟糕。后来A说：当时我其实是在一次次试探你，给你机会说出来。而你没说，我很心疼也很生气。生气你为了我就快要放弃美好的未来，我30岁的人早就已经定型，而你还有很多美好的将来，为了我根本不值得。
我想没什么不值得，为了他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我年龄比他小了13岁，在他29岁最需要有人陪伴的时候爱上他，我不后悔。如果人生重来一次，我还是会毫不犹豫选择爱他。因为我知道除了爱他我别无选择。是他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给了我需要的爱、关怀和温暖，在我最需要关心的时候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那时我所有的不安、敏感他都帮我驱散，他就想我黑暗生活里的一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亮了我的全世界，让我周身温暖。直至现在每晚我都会用“安”字替代晚安，因为那是我此生觉得最美的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