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天黑了,进屋儿吧。”尽欢拿来披风,把楚哀裹了起来,晚膳过后,楚哀就坐在廊前,痴痴地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尽愉搬来了炭火,慢慢扇着,让火再旺些。
楚哀的鼻尖冻得红红的,呼吸出来的雾气被风吹散,隐约遮住了那张精巧的脸,她伸出手,接住鹅毛雪,方才倔强飘洒的花儿站在手心儿里,像儿时见过的戏法,忽然就不见了“这天儿也是说变就变,那会儿还是晴的,转眼就砸下了冰粒子,本以为会夹带些雨,谁知下了这么大的雪。”
院儿里的槐树染上了白,以前绿油油的总觉得是夏天还没过去,如今才发现,凛冬都来了,原来是风景在迷惑着单纯的世人,不信你瞧那宫墙,是鲜红的,你瞧那瓦片,是亮黄的,覆上这场大雪,宁静美好,让人看不出它锁住了多少人的岁月。
“下了雪,总觉得美。”尽愉扇着火,火光映在她的脸上,让人看了温暖。
楚哀微笑着“‘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说的景色,就该是这样了吧。”
“长安道该去街道看才是。”
顺着那声音望去,先瞧见的是一点泛黄的光,而后是曾经少年,他一步一步地走来,在这片人踪不见的路上留下了两行浅浅的印子。楚哀看花了眼,那人,真是某些个孤寂的夜里,她梦见的那个人,那人在梦里曾经一点点走近她,朝她伸出手,叫她哀儿。
“发什么呆呢,走,带你去个地方。”
“皇上。”楚哀回过神儿来,眼前人眉目含笑,眼中的璀璨星河是她多少个日夜的思念,他睫毛上落了一片雪,楚哀抬起手,向将它拂落,却又放下了,只是瞧着它渐渐融化“皇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福安呢?”
“自然是来讨你喜欢。”齐紫琰拉起楚哀的手,走进雪里,那些洋洋洒洒的花落在头上,像是华发追着青丝,楚哀在心里描摹着他背影的轮廓,苦涩地笑了,在这短暂的缘分里,也算是一起白头了吧。
马车停在凤栖宫门口儿,福安见齐紫琰和楚哀出来,行了礼“皇上,娘娘,奴才都吩咐好了,这次行程旁人不会知道的。”
楚哀疑惑地问“这是要去哪儿?”
福安坏笑着,齐紫琰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带你去看长安道。”
楚哀这才反应过来,齐紫琰穿的是微服,她抬起头回给他一个微笑,那个说她祸国殃民的算命先生,可一定要说话算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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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莫锦央将手中的家书揉作一团,扔在珠玉脸上“什么叫无能为力!本宫被欺负成这样,还要忍受着楚哀不吭不响?”
珠玉颤抖着跪在地上“娘娘息怒啊,或许是相爷有别的安排,您别气坏了身子。”
“别的安排,当然是有别的安排,他们这是在到处搜罗新的人,送到皇上身边来,本宫算什么莫家的女儿,不过就是他们巩固地位的棋子。如今本宫落魄了,他就不顾本宫的死活了不是,呵,真是可笑啊。”
“娘娘,自己的身子要紧啊。”
莫锦央抬起头,想让眼泪不要掉出来,他那么好胜的人,怎么能哭呢,可是那眼泪一点儿都不听话,顺着眼角就流了下来“总有那寻常人家的女儿羡慕本宫,生得荣华富贵,要什么有什么,嫁进王府就是侧妃,得了一身宠爱,可是那帮愚蠢的人怎么知道本宫要付出多少代价,这些男人,谁又真的把本宫当做活生生的人看?”她蹲在地上,板着珠玉的肩膀,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你说说,你羡慕本宫么。”
“娘娘,娘娘是金枝玉叶,奴婢,奴婢不敢比较。”
“不敢比较,说得真好……”
“自己没本事,你为难个下人做什么,珠玉,你先下去吧,”莫锦央抬起头,是程离进来了,她脱下了斗篷,坐在小榻上,俯视着她。
“你来看本宫笑话的是么?”莫锦央擦掉眼泪,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走到程离跟前儿“你这人,对本宫不忠便罢了,如今还要来踩一脚,真是让人厌恶。”
程离收了平日里温柔的目光,眼神里尽是讽刺“你知道你蠢在哪儿么,你就蠢在心瞎眼也瞎上,这后宫的日子过得怎样都是自己争取来的,你怨天尤人,分不清轻重,活该被母家放弃。”
“呵,你今日嘲讽我,就高兴了?”
“嘲讽你?”程离勾起唇角“本宫除了嘲讽你,还要救你一次,只希望你记着这次,以后还给本宫,如何?”
莫锦央愣住了,看着噙笑的程离,却不觉得在骗人“你救本宫?如何救本宫?”
“听闻,你怀孕三月余,想借此机会为哥哥升个官职。”说着,程离从袖中拿出一个绒盒,打开一看,是枚黑色的药丸。
莫锦央接过药丸,一脸疑惑“这是做什么的。”
“能骗过宫里的太医把脉,但是四个月到了显怀的时候便是撑不住了,该做什么,你自己该是清楚。”说罢,程离起身离开了。
莫锦央打量着药丸,借着身孕先免了禁足,不为自己求升位分,为哥哥做些什么,也算是为母家做了些什么,这样,自己也还算有利用的价值,在后宫里,靠山就还在,想着,她把药丸塞进嘴里狠狠地嚼着,苦味一点点从舌尖蔓延,渐渐包围了麻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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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么呢,这么着迷。”齐紫琰侧头看着身边的女子,她双手合十呵着气,眼睛里充盈着光,认真地注视着前方,他站在她身后,伸手将她的双手包在掌心,下把抵在她的肩头,佳人的耳垂泛起了红晕,他的心情开始愉悦。
“这么晚了,街道还是这么热闹啊,您看那些灯,真好看。”
福安站在一旁坏笑着“这不是快过年了么,街上都是卖年货的商贩,自然热闹些,小的也去置办些年货,还请老爷夫人恩准。”
齐紫琰在心里给他记了一功,点点头说“去吧。”
楚哀一个转身挣开了他的怀抱,背着手一蹦一跳地向前走,齐紫琰也不恼,收回了手,在后面跟着,路边的摊贩招呼着生意。
“小姐,看看咱们的首饰吧,您瞧这簪子,多配您。”
楚哀停下了脚步,接过小贩递过来的簪子,那是一只木簪,簪尾挂着一团白,齐紫琰停在他身侧,瞧她细细打量着,轻声问“喜欢么?”
楚哀点点头“臣,咳咳,我想起一首诗‘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若是把这簪子比作一截儿木枝,簪尾的白却不知是花还是雪,真是有趣。”
小贩是个眼尖的人,笑着打趣“不管这是花是雪,您戴上了这公子瞧着都美。”
“这是我夫人。”齐紫琰揽过楚哀的肩,楚哀一下子撞进他怀里,脸一瞬就红了。
“啊哈哈哈失礼失礼,二位是新婚吧,恭喜恭喜,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啊。”
“那是自然。”齐紫琰听得高兴,扔下一两银子不用找了,过年图个喜庆。”
“诶呦,谢谢公子。”
楚哀抬起头,看向天空,雪还在下,白茫茫里多了几点红光“那是什么?”齐紫琰也抬起头看过去。
小贩解释着“这是那边桥上有情人在放孔明灯,将心愿写在上面,寄给老天爷看,求个幸福美满,二位新婚燕尔,不如也去看看,桥边就有卖灯的人。”、
齐紫琰拉起楚哀的手“走吧,去放灯,求求老天爷,保佑我们百年好合。”楚哀笑着低下了头,跟着他走。
到了桥边,好多男女仰头,看着自己放的等,满心欢喜,二人也拿起笔在灯上写字,齐紫琰早早写完了,转过头看楚哀,“你写的是什么?”
楚哀抬起头和他对视“‘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说的是在风和日丽的日子,少女出游踏青,把杏花插了满头,在嬉笑打闹间碰见了也在田埂上赏春的少年公子,他风度翩翩、英俊潇洒,让情窦初开的少女看傻了眼,从此少年便住进了她心里。”她眼神中带着对旧时的眷恋,让人心动又心疼“臣妾想起那年随先帝南巡,皇上也是在街头给臣妾买了一个簪子,那时候,皇上住进了臣妾的心里。”
齐紫琰内心动容,他抬起手揉了揉楚哀的头,宠溺地看着她“既然住进去了,我就不要在出来了,可好?”
楚哀脸红一笑,躲开了他的眼神“皇上写的是什么?”
“不告诉你,放灯吧。”
二人举起红灯,渐渐松开手,它慢慢地升起,离开指尖,顶着大雪,冲向被云遮住的星空,火红的一片,变成零星的一点,然后消失在视线,齐紫琰揽着她,目光追逐着那盏灯,她没看见楚哀的眸子暗淡了。
毕竟,她不信这世上有什么老天爷,她只知道,把执念写在灯上,灯飞远了,自己就会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