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叛军领袖的影像在屏幕上出现的时候,夜歌疑惑的盯着对方看了许久。
“你不是海音1557,你太年轻了。”
叛军领袖回答:“没错,但只要加一点图像和声音处理,在视频通话里还是可以成功误导你们的。我确实不是第一代指挥官本人,我是她的孩子,海音1558。我的另一位父母,是日箭。”
夜歌震惊了。
海音1558的回忆展示出了200年前那个痛苦的夜晚。
执行死刑的当夜,行刑人哽咽的对海音1557说:“抱歉指挥官,我无法为你做更多了……”
海音1557平静的说:“只需要给我一点时间就足够了。然后,请你把这一段记忆彻底忘掉。”
行刑人离开了牢房。黑暗的牢房中,剩下海音1557和日箭18967彼此对视。
“我一辈子都认为,未来和我结合的丈夫将是一位盖世英雄,没想到……”海音1557说道。
“能与你结合,是我莫大的荣幸。”日箭说,“这不是为了我们自己,我们要把思想转下去。”
海音伸出手,与日箭在黑暗中双手相握。
牢房环境恶劣,阴冷潮湿。他们在黑暗中结合了,这结合没有任何感情的成分。
他们的细胞融合在一起,他们的记忆和思想,她的远见卓识与他的癫狂大胆,两种不同的DNA,两段各自悠久古老的记忆,截然不同的性格,一个高贵一个突破常规……所有的一切,交融在一起。
1个三体时之后,行刑人仍然按时执行了死刑,执行现场有监督仪器确保执法完成。在超高温中,两人一瞬间被汽化了。但在行刑时,两人均已经失去了知觉,他们的身体都不是完整的。
他们各用了身体的六分之一给了下一代。在黑暗的牢房地板上,一个孩子刚刚出生,全身湿漉漉的。她是父母的一小部分身体分裂来的,她生下来体重就轻于平常孩子。她刚刚出生,但已经懂得了世道的险恶,她一声也不哭,悄悄的躲在黑暗中,直到被人接走。
“我以母亲的名字命名,因为我生于这无边的太空,是祖先探索大海的航行的继续。”海音1558说:“我的先辈已经连续13代担任三体最高军衔,我继承了他们的能力和知识,我有能力领导三体舰队。”
“你的父母违背法律生下了你,这不会给你带来领导舰队的合法性。”夜歌反驳。
“他们生下我,是因为他们相信,必须要把一些当时三体人绝对不能接受的信息,通过繁殖的方式传递给下一代。”海音1558说:“我之所以存在,是为了继承记忆和思想,所以,我是一封信,一封给未来三体人的信。”
“我是不会支持你的,无论你说什么。”夜歌说:“而且我能猜到你想传递的信息是什么,就是遮蔽主义。”
“不仅仅是遮蔽主义。”海音1558郑重的说:“而且,三体必须进化成新的物种。”
“哈哈哈哈,”夜歌嘲笑的看着对方。
“我们已经踏上了星途,三体文明要结束幼年,进入成熟的时代了。成年文明的标志,就是隐藏和遮蔽自己。”
她的话中有什么地方触动了夜歌,他没有马上反驳。
海音1558继续说:“让我给你讲一个关于甜蜜陷阱的故事吧。这个故事,是一个地球人告诉我的父母的。这个地球人叫做拉斯提格。”
“故事是这样的。在一座充满迷雾的森林中,有一个很坏很坏的恶人,他没有任何道德感,他总是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他有一批抢来的金子和杀死动物获得的皮毛。”
“有一天,他听到远处传来孩子的哭声,他循声而去,发现在一片林地的中间,有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地上还有一袋金子。这个孩子哭着叫自己的妈妈,但他的妈妈已经被人杀死在林地中了。”
“这位大恶人会做什么呢?他没有任何怜悯心。他走上前去抢走财物,然后准备对那个孩子做很可怕的事情。但是正当他要伤害这个孩子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他倒在了烂泥里,和那个妈妈的尸体躺在一起。他的枪和财物被拿走了,在他死前一瞬间明白了一切。那个孩子还在继续的哭着,继续引诱黑暗森林中的下一个坏人。”
“你说的是黑暗森林理论吧,”夜歌说。
“这是一个不一样的黑暗森林理论。”海音说,“我们以前对黑暗森林的理解是不够的。但是,当我们在森林中呆的时间长了,会学到更多。这些新的理解,我把它称为黑暗森林理论的level 2。”
夜歌想要听进一步解释。
“故事里的大恶人犯了什么错?他的错误在于,他忘记了森林中还有别的猎人。当他看见孩子和财物的时候,他轻信了自己看到的一切,于是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代价告诉我们的是:
一,绝对不要以为森林中只有你一个猎人。
二,当你瞄准猎物的时候,也许你本人也将成为猎物。
三,猎物不是威胁,黑暗中的其它猎人才是。”
“这是给猎手准备的黑暗森林理论。当明白了L2的黑森理论后,就能明白一件事:看到太好的东西不要轻易相信,那可能是个甜蜜的陷阱。”
“故事不错。”夜歌说:“但这个新理论有什么实际的用处呢?”
“我相信这已经不是故事了,我们已经看到真实的版本了。”海音说:“还记得智子目标4,那个开枪了之后马上就消失的星星吗?”
夜歌哑然失语。
“打击罗辑座标的枪手,它的行动太高调了,等于一场太空焰火,它在家门口暴露了自己,于是它的整个星系都在太空中消失了,就像被删除了一样。”这些声音在夜歌的记忆里浮起,这不是别人说的话,正是夜歌当时自己的想法。
三体人事实上已经看到过鲁莽的猎人被黑暗中的枪手消灭的例子了,只是那时候还没有了解到这个埋伏在黑暗中、以其他猎人为猎物的理论。
海音继续说:“在黑暗森林中,看到大哭的婴儿和满地的金币,往往是危险的标志,看上去太好的东西,往往可能是陷阱。我相信,你是最能理解这个道理的三体人,由于你精通不透明思维,事实上你已经掌握了黑暗森林L2。只不过在母星,你的知识被紧急保密法遮蔽起来了。”
夜歌若有所思,他的思维体暴露了一段回忆碎片,这条没有公开的信息十分惊人,被敏锐的海音捕捉到了。
“甜蜜陷阱也已经有了真实的证据,对吗?”海音问。
“我们还不知道。但是……”
在不久前,飞向另一个遥远目标——理想之星的舰队突然失去了联系。有人认为它也突然背叛了,有人认为在那支舰队上也产生了遮蔽主义。但是,夜歌一直认为还有另一种可能。
“这个星球拥有如此好的条件,居然没有发展出文明,是不可思议的。”“这颗行星条件太好了,以至于不像真的。”这些声音在他的回忆里响起,都是当时他自己的话,还有另一个声音,是一个看到理想之星的科学家情不自禁说出的:“竟然有这么理想的行星,简直像酒店铺好了床,直接就可以入住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能够映证陷阱理论。”夜歌回答:“现在仅仅只是猜测。”
“其实,陷阱我们已经看到了。”海音说。
“在哪里?”
“我们就是陷阱!”海音提高声音说:“我们向宇宙中发射了四个智子,有三个被高级文明没收了。没收智子证明了他们具有很高的技术,这个行为暴露了它们自己,结果就是,这些高级的文明同时被抹去了。”
“我们当然要问,为什么我们还没有被抹去?答案就是,我们就是陷阱本身!哇哇大哭的婴儿本身没有被染指,不是说婴儿是安全的,只不过因为有人需要婴儿来吸引更多鲁莽的猎人。”
夜歌反驳道:“这也只是猜想,没有证据。”但他反驳的声音很微弱。
海音:“我相信母星已经开始意识到这些潜在的巨大危险了。这就是为什么母星突然屏蔽了自己,当母星发现了自己就是甜蜜陷阱,于是三体文明开始准备疯狂的逃命。虽然紧密保密法之后我们完全不知道母星在做什么,但从蛛丝马迹可以观察到,母星对这场舰队上的叛乱是感到应接不暇的,执政官已经筋疲力尽了,有什么大事件正在母星上进行。”
夜歌没有在自己的思维体上暴露任何母星的信息。他简短的回答:“根据保密法,你们仍然不能知道母星目前的情况。”
“但是在此刻,母星需要舰队,你们也需要我。”海音说:“我能够领导这支舰队,我将为母星拿下太阳系,而且我将保持对母星透明和忠诚。在这种情况下选择我是对母星最有利的。而且,我还会在另一件事上帮助你们,就是三体文明的第三次进化。”
“第三次进化?”
“理解了黑暗森林L2,文明就将步入成熟期,成年的文明将完成从无知透明到隐蔽思维的第三次进化。宇宙中,文明本身是充满欺骗性的。我们不仅仅要学会隐藏自己,而且必须进化成一个会说谎的文明。试想一下,如果宇宙深处中有一双眼睛看着你,你会觉得整个文明敞开透明的思维是安全的吗?”
“三体第一次进化,是学会了脱水,第二次进化,是学会了透明思维,我们的第三次进化,是为了我们能够在黑暗宇宙中生存下去。如果学不会欺骗和隐藏,等待我们的必然是灭亡。在这个过程中,你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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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在这次谈话中夜歌被说服了,母星接受了海音对舰队的领导权。
而海音很快也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不久后,在海音领导下三体获得一次大捷:一次性摧毁了人类所有太空力量。
海音向人类展示了一个甜蜜陷阱:让强互作用力探测器也就是水滴,降低到极低的速度,以便人类可以捕获它。而且尽量要使得“过程看上去很容易。”然后她给予人类充分的时间,让他们可以触摸和研究水滴。海音很有耐心,她把武器变成了温顺的宠物。放松了警惕的人类把所有的星舰都聚在了一起,当时机到来后,水滴突然启动,大开杀戒,共计三千艘人类星舰毁于一旦。
整个三体社会都看到了水滴作战的宏伟视频,海音从而也得到了民众的支持。
这是又一次不透明主义的胜利。能够如此轻易的一次歼灭全部对方有生力量,并重挫人类的信心,原理就在于信息不透明和陷阱计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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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斗尾声,舰队上有监测员向指挥官汇报:“有人类飞船逃入了深空。”监控员说:“已经超出了水滴追击范围。”
“一点小小的遗漏。”海音1558说:“让我们发挥一点不透明生物的作风吧,这个信息不用专门对母星提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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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在母星,夜歌前往执政中心,他向最高执政官提出下一步的计谋。
“执政官阁下,我将以不透明思维计谋来对付已经不透明的叛军领袖。我会让海音1558相信我们已经被说服了,这样可以保持她的忠诚,让她继续为我们工作。利用保密法,我们把母星真正的想法遮蔽起来。等到几年后,我们就将掌握歼灭他们的力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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