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身着素服的司马骏,在眉州府衙与钱守道、李淳风、范斌几人办理交割文书后,带着几名随从,辞行往眉州码头而去。李、范二人自然要送至江边。
年过五十的司马骏此行十分高兴,林相委以巡察之职,实则是虚职。大唐开国,天下太平,无有战乱、灾荒,蜀地一片升平。水司衙兴修堰、渠,府衙尽心,百姓努力。所到之处,田间、地里,百姓们均脸带笑意。钱守道乃国舅爷门生,也是个办差认真之人。比自己年轻的李淳风,他都知道把查贪之任委与道台,难不成我司马骏还去言道台的不是?水司衙政绩卓显,倒是回京后大可褒禀一番。剑南道钱大人之政绩、才能也可往好处汇言。李淳风委托道台查贪,从道台汇言中,似是十分卖力忙碌,故在今早辞行时,坚辞了钱大人的陪同。道是自己回京,绝不会枉言。大人政务繁多,勿须陪同,山高水长,你我来日相见。
数日陪伴钦差的钱守道,知晓了司马骏乃豁达之人。加之李淳风之言介,方放下了惴惴之心,须知地方官也有许多难言。在司马坚辞下,道台致了作别之言。
在朝中与李淳风共事几年,又是同道中人,对淳风那学识以及他之豁达大度,司马骏一直仰慕。昨一日交言,二人叙说友情学问之余,淳风对其言说了知府范斌。再者自己这两日在眉州界察观,这范斌确是一爱民、勤政、忠君的好官。回京面圣时,定当将其褒奖一番。
对司马骏而言,此番钦差剑南道,最大收获是了却了平生最大之夙愿。去至神往多年的百丈山,拜见了仰慕经年的前辈袁天师。参看观星楼之余,且闻听了天师教诲言解。虽仅三日,胜似十年。
司马大人上得客船,众人挥手告别。待得客船远离后,钱大人叫范斌及随从们稍候,请李大人移步,钱某有事商议。
离开众人,淳风笑道:
“钱大人有事请言。”
钱大人言道:“昨年李大人转托圣命后,本道不敢懈怠。半年多来,各地州县查处了数名有贪贿行为之官员,或降职、或处罚,本道已酌情处理。我知大人用心,剑南道归下官辖管,若由李大人查处,岂不与我难堪。李大人卖与我人情,守道铭记于心。”言说中对着淳风深施一礼。
淳风还礼笑道:“大人切勿多疑,今大唐开国仅二十来年,贪贿之风尚未形成。朝廷所用律条乃前朝旧制,对那些行为不检点者,大人略作惩处即可。圣上之意,实则是警示为主。若有那贪得无厌,民怨极大者,大人则可按律条惩处。我一闲云野鹤,研修学问之人,能力有限,只得拜托大人代行皇差,履职圣命,没给大人添麻烦吧?”
“哪有添甚麻烦,管理好手下官员,本就道台之责。李大人将圣命托我,给了钱某极大面子。承蒙司马大人豁达,不用本道作陪,本道今正好去了却眉州最后一桩公案。
“哦!甚公案?请大人说来听听?”淳风笑问。
钱大人叹道:“其实也是这查贪之事。昨日我已同范斌交底,眉州下辖崇县县令‘欧阳清’行为有所不检。曾几次收乡绅赠银,计有八十两,据为了己占。欧阳清乃范斌表兄,平时倒还勤于政事。八十两银他乃无意所为,然已触犯条律。按今朝廷之规,应是撤职。思之再三,本道将其调至南安任县丞,隔年若有改悔,再与复职。昨日征言范斌时,他道我太仁慈。既贪贿成实,理应撤职,贬为庶民。大人别认为与我沾亲,就放他一马。在本道劝言下,他方息怒。守道今欲去陵州,我那门生‘钟和’,为陵州知州,近年实不叫话,此去本道欲将其重处。”
钱大人一言到陵州知州钟和,李淳风立时心中有数。这钟和本是南地人,为钱守道跟班,被道台派任陵州知州。到任几年来,渔肉乡里,宿娼嫖妓,贪脏受贿无所不为。因他为道台门生,知府范斌拿他无有办法。知李大人为查贪钦差,故而曾据实对李淳风言说。淳风好言安抚,道是自有好戏。按范斌所言,依大唐律条之规,钟和理应撤职查办。轻则贬为庶民,重则坐牢,看钱大人怎生处置。闻道台之言,淳风知他是探自己口风,即对其言道:
“陵州为眉州下辖,知州钟和所为本差也有耳闻,不知钱大人准备怎生处置?”
“哎!钱大人叹了一口气道:
“不争气的东西,他本我内子堂弟,事已至此,只得按律条办事。”言说间指着远处两牵马之人,对李大人道:
“钱某今已带了捕快,到陵州将其拿回道衙,再作处置。李大人既知他所为,倒请斟酌,看怎生处置?”
好一官场老手,倒一脚踢与了我。方才言说欧阳清之处置,是知我与范斌交好,卖与我人情。欧阳清之贿银八十两,本非敲诈强要,乃不小心而为。按朝廷律条,可重可轻。降职未降品,实是网开了一面。突将钟和让我处置,这招实在高明。李淳风心中暗笑,却也打定了主意。即对钱大人问道:
“不知这钟和贪贿多少?可否查实?”
钱大人应到:“脏银一百三十两,贿银一百二十两,共计二百五十两,为此厮任知州四年,总计贪脏总数,其它再也无有。”
闻范斌所言,钟和贪贿,何止此数。然李淳风不愿与道台难堪,故不与拆穿,随即言道:
“既如此,大人就再也不必追查。既是夫人堂弟,今就由本差作主。让他交回贪脏充公,你钱大人亲临陵州,安民告示,以正官声。撤销其职自是必然,带回道衙,仍做你跟班。它年能否起用,就在于你钱大人了。别因钟和之事,坏了大人之名声,断了你回京前程。大人觉得可否?”
闻李大人之言,钱守道既是感激又是吃惊!他自己知道,李大人至蜀地后就将查贪之责交与自己,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任道台经年,提拔、任用多人,其中有不少人,硬是不安份。如钟和之类,常令自己不放心。今钟和犯事,夫人又哭哭啼啼说情。哎!地方官要都似范斌那样清廉,自己倒是省心。思来想去,还得求助钦差李淳风大人。好在这近一年中,水司衙诸事自己做到事事具细,留下了说话余地。
昨夜司马大人不用自己陪同,倒是给了机会,正好趁今日求助李大人。不曾想,他之处置,出乎意料。追回脏银太轻,罚他钟和二百两自己也会认。免却牢狱之灾,带回府衙,仍做跟班。日后回京,再行起用。夫人闻得,自是高兴。
自己亲临陵州,安民告示,以正官声。正谁的官声?岂不是正我之官声。道台不徇亲情,留下好名声。这李大人不仅手眼通天,还是个好生大度之人。
更令钱守道吃惊的是,自己欲调任京师,乃因年过五十,想过些安稳之日。此事自己秘求了长生大人,刚有些眉目,钦差即知!此时的钱大人,一脸谦恭,对李大人言道:
“下官欲返京师,还望李大人成全。此等不便言说之事,李大人既然知晓,烦请为守道守秘。”
“好说,好说,时日不早,此去陵州,百十余里,路途辛苦,百姓还等你道台大人去正官声。奏疏朝廷,还烦请钱大人捉笔,李淳风我签名即是。”
言毕,二人均哈哈而笑。钱大人知道,李大人这人情是做到了底。撤职是实,查办由己、百姓口中,朝廷眼里,自己都是好人。只是钱大人笑得有些尴尬。
对着江船上的钱大人,挥手告别后,李淳风颇有感叹。所幸查贪之责委与道台,若由我查,道台调任回京,恐是遥遥无期了。观钱大人那吃惊状,调任回京,如此机密之事被我知晓,他定然吃惊,心中自有无尽猜疑。倘若此时将钱守道亲信贿贪奏与朝廷,他定脱不了任亲为贪之责。调任无望,岂不与李淳风结下怨恨?地方官辛劳,且常担责任,谁个不想进京?近一年来,蜀地所见所闻,钱大人虽老于事故,倒还确算一好官。故而自己干脆做一好人,将钟和之事大事化小。至于怎了,也交由钱大人。此番如此,想必钱大人必然感激!
回城路上,淳风对范斌笑道:
“再过几日,陵州知州人选得由你知府大人圈定。”
范斌忙问:“怎么?道台决意将他妻弟免职?方才与你这查贪钦差就是商议此事?”
“前些日你言眉州六州二县,就这陵州令你头疼。如今好了,道台大人今去为你拔除钉子。改日钱大人定然知会于你,由你选派知州就任。”李大人随即将钟和之事,自己怎么处置办理说与范斌,但只字未言道台调任。
范斌闻说后言道:“撤职查办,道台大人倒确也是秉公办事。若再让钟和这厮任知州,日后不知还要弄出多少事。”二人交言着回至府衙。
这日午后,淳风、范斌,带着李过、永亮,四人从白马堰口坐官船,横渡琉璃江,去往大旺山。
船至江边,范斌对船役道:
“你等驾船返回,今夜三更后来此等待。”
船役领命而去。四人顺道,往山上而行。
山坡路口,淳风对着旺顺之墓,拜得几拜。范斌问及,旺顺何人?
淳风道是此旺老乃先生故人,即将先生初至大旺山,识得旺氏一家经过言说了一番。
范斌闻后言道:
“既是天师故人,又是勤劳之人,范斌自当拜他一拜。”
言毕,对着坟头,拜了起来,一旁李过、永亮也随着拜了三拜。
远望大樟树,它枝叶繁茂,尽显生机。淳风知道,它之繁盛,乃金牛穴灵气所致。几人望大树穿林而去。
山中除却风声、鸟语、叮咚泉水之声外,了无人迹。想必是月前府衙差役来山中告示,朝廷欲封山建塔,乡民人等,已无人上山。在淳风引领下,几人从林中穿至大樟树下。
围樟树绕行后的李淳风,仰望树梢。此时正值仲夏,天气炎热之时。西斜的阳光,从枝叶中穿入,穿行后的几人虽浑身是汗,然山风吹拂,令人十分清爽。只有李淳风知道,身感凉爽,是风之缘故。而心情舒畅,则是灵气缘由。万物生长之季,大樟树的繁茂枝叶中,透着几分灵气。与七年前相比,樟树、环境,无有甚变化。然从大樟树枝叶繁茂中,无论是远观,还是近看,此山灵气已快聚成,正是镇它之时。
几人坐在树下歇息,小师弟永亮缠着师兄,请其言说地脉、灵气、灵穴之学问。侄儿李过也求道:
“早年随二叔在紫金山和昭陵时,曾听你言说地脉、灵气。过儿虽对风水之学有些悟解,今仍十分浅薄,二叔你就给我等讲讲吧!”
淳风对永亮笑道:“我知你这鬼精灵,跟着师兄下山,就是贪图习学,此乃好事。我等就权当纳凉、闲聊一番吧。”言毕从永亮手中取过水袋,喝了两口。
范斌急道:“李大人你就快讲吧,让范斌也长长见识。”
淳风放下水袋:“还有心急的。其实我也是在入先生门墙后,才真正习学了观天、望地、望气、观气之学,今权当代师授技吧。观天、望地、望气之学,先生自是当今世上第一人,而‘风水之学’则应数我父,也就是李过二爷爷,他方属高人。在他们面前,我李淳风仅属小巫。家父著书,今存府中,你二人必当用心习学。建造观天台、昭陵时,过儿你已习得不少,定当与永亮好生交流。”
李过笑道:“他这鬼精之人,我肚子里那点东西,早被他掏了去。”
永亮扮了一个鬼脸,把水袋递与范大人。几人坐于树下,山风吹拂中,淳风向众人讲述着地脉、地形、灵气,以及灵气对森林、环境、人、物之益。观得地脉中灵气者必是道行高深之人。故永亮、李过二人必得长时习学。此追寻地脉,观得灵气,乃是道学者毕生追求。至于怎生镇牛,过些日子你等自然知晓。”
永亮、李过闻说后,陷入了沉思。前些日曾听李淳风言说的范斌,多日来对这地脉、灵气之学极感兴趣。此时闻得李淳风细致的言讲后问道
“闻大人之言,植物吸纳灵气,茁壮成长,人吸纳灵气后,真的就习学上进?”
淳风笑道:“所谓人有七窍,而我道医之家,则道七窍之外人还有一‘灵窍’。人吸纳灵气后,灵窍洞开,自然习学上进。故尔有‘灵窍大开’之说。想必范大人定想在此山办学馆?”
范斌道:“正是。下官已打定主意,在此办一学馆。这山中宽阔,馆址选在何处,还得请你李大人这风水先生定夺。”
透过树林,淳风手指对面山头言道:
“你观这众山头中,离此不远即是那平顶山,那山形之状就似一展开之书卷,与此山相连。学馆办在山坡上是再好不过。”淳风拉着范斌之手,请其观望平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