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百丈山淳风学艺先生欲测大唐后事中
次日巳牌时分,李淳风去至观星楼二楼书库。整个二层除却先生书房卧室外,全为书库。一名年约三十的师兄正在库内整理打扫。李淳风已知道,书库是观内每晚人最多之处。晚课后,山中弟子们不少来此读书。在秦王府的几年,自己虽说卷不离手,然军中事务繁忙,毕竟读书时间太少。对这传说中的观星楼书库,自己向往已久。今日早至,是想见先生前先参看一番书库。
正整理的师兄见淳风来至,忙迎上前施礼。宣一声道号,自报姓名:
“师弟林辉,恭迎师兄。”
淳风还礼,道一声“师兄辛劳,淳风初入山门,烦请师兄指引。”
二人寒喧一番后,林辉引领淳风参看了书库。宽大的书库有三十余间。书架、书橱、书柜、书箱无数。全是分类置放,便于查阅。这些书数笺书最多,也有些是绢书、牛皮书、桦皮书、还有些靠墙置放的碑书、铜鼎、可说是应有尽有。另有两室铁锁锁门,林辉言说全是贵重之书,师父允准方可开启。淳风请师兄去忙,自行在书房中依次浏览。从那些分类目录中,看到了众多的适宜自己、且向往已久的书名。
惊叹之余,不禁翻读起来。不知觉间,过去了一个多时辰。道成师兄入库寻见,道是父亲去医馆为一重伤者疗治,要我陪师弟登楼。此时淳风方知自己耽误了时间,即同师兄出室,顺梯而上。
上得三楼,有四五人在忙碌着,经道成再次引见,他们是郭成阳、郭成明兄弟,和许中庆、许中发兄弟。淳风一一施礼见过后,几人又转身忙碌起来。道成师兄在引领淳风参看中,为其讲述了楼中状况。
原来,楼中事务,均由袁道成引领几位师弟打理。袁天罡历游回山后,办起了儒学院,楼中则由郭成阳、许中庆兄弟在打理。书库至观天台的管理,都有严格之规。从窥仪、望仪中观测到的天体星辰变化须录记。圭表、日影标杆上测得,日、月、季、年日照状况须录记。依据这些录记,可推算出太阳、月亮、地球运转变化。从观星楼建成日起,每日录记,从未间断。如今楼中弟子在父亲的授教后,都会推演测算。
望着三楼两间满屋置放的桦皮纸录记资料,李淳风心喜。当年父亲授与‘历算’之学时,自己就想日后要著撰历书。但至少必得六十年一太阳轮回年之详尽资料。不曾想,观星楼中竟在做此事,天助我也!撰编历书,是父亲心愿,想必也是先生心愿,不然怎会有如此详尽之录记?
兴致勃勃的李淳风,在袁道成引领下,行走在这天下绝无仅有的观星楼中。越看越新奇,越看越兴奋。那运仪、窥仪、望仪、震仪,自己仅在书典上观得,也闻父辈们言道。如今见得真物,且比书典中先进,定是先生改创之果。除却惊叹外,更是佩服。
在师兄引领下,终于登上顶层。此时的李淳风,禁不住有些心旌荡漾。此处不仅是观天望地的绝佳之地,也是观望风景之好去处。只见那东南面是一望无垠的蜀地平原,北面则是阳光照射下的皑皑雪峰。
身后西面,百丈山虽云雾笼罩,白雪压顶的座座山峰,穿出云雾,在阳光下闪射着光芒。正惊叹间,先生上至顶层,二人连忙拜见。天罡笑道:
“淳风观景,颇有感受吧?”
李淳风笑答:“除却新奇,自是更有一番感受。”
一旁道成对父亲言道:“方才参看交谈中看出,师弟之星象,历算学问,定不在我与从俨之下。他一下就看出,楼中所有录记是除却记下史历外,父亲你还欲编撰历书。”
“哦!你竟知为师之意?”袁天罡笑问?
李淳风不好意思的回道:
“当年家父在世时,授弟子历算,就曾言道,欲编撰历书。然因无有一手资料,终成憾事。弟子方才见楼中师兄们录记,故而猜想,先生莫怪。”
先生笑道:“既知我心,日后你就多加操心,老夫倒希望,这历书能在你手中完成。”言毕叫过淳风,为他一一指讲着观天台中设置。
先生指着台上窥镜和望镜言道:
“老夫并非不让山中弟子上顶层,弟子们习学天文、地理之学未至程度,上楼也是枉然。故而在老夫历游时仅允道成与从俨上楼,因他二人对此等学问已有根基。如今成阳、中发兄弟都可上来。这两日与你李淳风深谈,知你有此基础,自然可上此楼。二乃楼中这些浑仪、窥镜、望镜,花却了老夫无数精力,一旦有损,十分麻烦。我倒希望,山中弟子人人能上此楼,而这需要时日来研修习学。”
听先生之言,李淳风自然知道此楼为青云观最高殿堂,也是当世道家圣殿。刚入门墙,先生就让自己上楼,真是荣幸之至!施礼谢过先生后,又向先生请教‘奎星阁’之用途。
奎星阁中,先生指点道:“你看这阁中七星阵,它似七星,但并非完全为北斗八星中七星之形,此乃诸葛之七星阵。立于阵中,可观得大地山川、河流之变异、地之脉理走向、更能观得地底散出之灵气。早年为师就在此阁中,观得南面眉州平原上出现灵气。到眉州寻觅,果然见得灵物。”
听先生讲言,李淳风心中一阵激动。道家中观天、望地之学最为深奥。大地、天体之中,隐藏着无尽之秘,多少代道家人在潜心研习。一点点积累,一步步走来,是如此的艰辛!纵观有所成就的先贤们,他们哪一个不是学识高深之人!就这小小的奎星阁,它汇聚了多少代人心血。我李淳风今能踏进此阁,三生有幸,定当倍加珍惜!
在先生引导下,三人绕‘观天台’围廊一周。虽耳畔风声呼呼,然目力所及天空、周边大地、山脉、河流、竟是一览无遗。倘若月明之夜,观望天际、星、象、天下哪有比此更隹之处。尤其是室内那两台望仪,李淳风从未见过。听先生一番释言,李淳风知道了观天台上,除却观望天体星象外,还可观得煞气、王气,从而测得天下运程。而这测天下运程,道家人早就传说,吕尚、王诩、诸葛这些先贤为历代高人。后世称预测为勘与学,与望气学并论。勘与、望气之学,比之天文、地理之学又更为深奥。
观得此情此景,再闻先生言教的李淳风,此时心中暗自发誓,哪怕在青云观习学十年、二十年,定要习得这高深之艺。当闻得先生言及望气之学时,连忙施礼请教先生:
“望气之学,早年就闻至元师父及家父言说,此为道家高深之学。弟子愿向先生从零学起,还望先生日后不吝赐教。”
先生笑道:“与之交言,知尔望气一课尚仅入门。来日方长,袁天罡并非那等授会徒弟、师父没饭吃想法之人,努力习学吧!”
午饭后,年过六十的先生有午休习惯,道成师兄邀淳风至书院小坐。
道成书房内,也是书卷堆集。为淳风沏茶后,师兄笑道:
“师弟好运道,家父完全喜欢上了你。老人家这两日让你四处参看,且上观星楼亲为你指点。他是要让你速融山中,找到你习学之切入点,以免误却时日。想必师弟定然理会得家父之意。”
淳风答道:“入山两日,先生如此厚待,师弟怎会不知。想我李淳风虽一心向道,然因学艺不精,故再次拜入先生门下,意欲再造。不曾想先生如此厚爱、器重,此为淳风前世修来之福,今生怎能忘怀。师弟初入门墙,来日还得请师兄加以指点。”
师弟勿须客气,来至山中,乃是缘分,理当相互照应。青云观中,弟子百余人,然高下不一。有的入观仅一、二年,有的则二、三十年。故长带幼、先带后成为规律。似师弟这等才学,自然只有家父带你。山中各学科,你均有根基。那藏书楼中,应是师弟最佳去处。若不懂得,你即请教家父。观星楼中,各仪、镜、圭、尺,则应尽快熟识,那里定有你用武之地。各坊之中,你可常去习学技艺。星象、望气、勘与之学乃道家高深学问,自当向父亲请教。医技、药学,此为万日之功,师弟可随时请教秋姑与从俨师兄。极难之技自然也须请教家父。至于道、儒之学,师兄我倒是可与师弟时常探研。
道成师兄一番话,一下就为李淳风指明了习学之法。好一个师兄袁道成,不愧是先生的好帮手!赞叹之余,淳风又是一番感激。
二人客套言说间,淳风见师兄书案上一摞讲稿,即探头而观。道成笑言:
“儒学馆中,我正准备为师弟们讲述‘杨诛’之学,今翻出书典再读,以备授讲。”
“哦!‘杨诛’之学乃大隋时科考常出之题,继尧、舜、禹、汤之后,就数文、景二帝为明君。他们推崇杨诛之学,致天下四十年路不拾遣,夜不闭户。在秦王府时,秦王还常同我探论‘杨诛’之学。他那‘贵生’、‘重己’、‘为我’三篇,师弟曾荐与秦王习读。”
道成略一愣神,忽而言道:
“师弟你好才学,如今儒学馆授课,就是以大隋历代考题为范本而授。我查阅了隋之考题,多次选用‘杨子居’之作命题。说明大隋皇帝也崇拜‘子居’,故尔隋为华夏史上最富有之国,文帝杨坚也为一代明君。不曾想这李世民也崇拜文、景,习学杨诛。看来家父要我习学杨诛,且与师弟们讲授,定有其深意。只是师兄愚钝,唯对‘为我’一篇领悟不够。为兄有一恳请,师弟你万勿推辞。”
“师兄有何事吩咐,但说无妨。”淳风笑应。
道成道:“待为兄将子居先贤‘贵生’、‘重已’二篇章讲述后,烦请师弟代兄授讲‘为我’一篇如何?”
淳风一惊:“这恐怕不行,师弟刚入山门就与人授课,恐有卖弄之嫌,如此不好。”
道成笑言:“师弟迂腐,你只知山中不讲师道尊严那一套,却不知父亲常让有专长的弟子上台讲授。偶尔还请习医的佛家弟子,讲些佛学。弟子们常为学问争论得面红耳赤,待争论得差不多时,才请家父评判。老人家从不指责、偏袒,总是给出公正评判。你若推辞,我只好禀明父亲,请老人家定夺,如何?”
“淳风诚惶,那就由先生定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