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师弟急问,明从俨叹罢一口气言道:
“当年经楗梶县令所荐,一名‘郭行真’之人,拜入山门。观此人面相,乃宵小之辈。师父本不愿收纳,然碍于县令之面,只得收下,交与‘杜万成’师弟引带。此人入观后,偏就喜好上摸骨看相之类。习得两年,倒还规矩,三年后已有些成就。厚道的万成师兄司管各殿,即让其在三清殿‘坐殿’。师弟你定知坐殿道士除打扫尘除,照料香火外,就是与人摸骨看相,称命择日。郭行真这厮,坐上坐殿之职时,就原形毕露,趁那摸骨看相之机,行起了戏弄妇女之事,败坏了观内名声。万成师弟加以指责,他却矢口否认,百般抵赖。到得后来居然偷窥观中女弟子洗澡,被当场拿获。万成一怒之下,取缔他坐殿之职,罚其在观内各处扫地。正值师父历游之时,观星楼上是道成值日。观内弟子中,仅有我同道成师兄对天文、星象学习得多些,故而师父允我二人常至顶楼。顶楼之下,虽有数名师弟轮值,而他们均守山规,从无人未得允准而上顶层。那日我与师兄上楼打扫,发现有人为痕迹,即暗中监望。是夜,将郭行真当场抓获。这厮可恶,居然将观星台、奎星阁图绘制,不知何为?盛怒之下,我将其教训一顿,即执行山规,驱逐下山。之后据传,这厮被赶下山后,投入瓦屋山‘一正道教’。一正道教本为正教,后有不少异族加入,竟然行起了放蛊、诅咒、跳神之类害人之事,被世人称之为邪教。郭行真入‘一正道教’后,不两年,不知用什么方法,害死了原教主‘朱清云’,自己坐上了教主之位,整日干着那见不得人之勾当。师父回山后,闻说此事也很生气。道是一正道教主朱清云,本已决定还本归源,回归道教。如今一死,这一教派会越走越远了。本欲派我下山清理门户,但算得郭行真它年会被斩于西市,即叹气言道:‘随他去吧’。”
听师兄言说,李淳风心道:“真是林子大了,还什么鸟都有。”
只听从俨续言道:“自郭行真事发后,因师父不在,我与道成等师兄弟商议,凡入山弟子,必得严格筛选,故又增加了几条山规。师弟你别介意,刚入山,师兄就交给你山规习学,似乎有些不近人情。须知青云观百余号弟子,再有家眷众多,没严格的山规怎行。这两日下来,我观师弟必非常人。你年岁不大,有如此功底根基,确是难得。倘若能将师父那些高深学问习得,它年你必为我道翘楚。师父那星象、望气之学已至高深,天下无人能及。老人家如今已迈入‘勘与预测’学大门。师兄我这二十多年来,仅习得皮毛,实是惭愧。正如师父所言,也许师兄我是缺了某些天赋。如今猜想,师父他老人家定会让师弟尽快上观星楼。愿师弟一日千里,得师父真传。”
从俨一番坦诚言语,令淳风感激,连忙施礼言道:
“淳风谢过师兄指点。未曾上山时,就闻青云观中秋云、袁道成诸多传说,更闻从俨师兄为观中弟子中,医技、武学第一人。今见得师兄古道热肠、心胸宽广,师弟仰慕,它日还望师兄加以点拨。”
从俨抱拳笑言:“师弟言重了,师父他老人家之道行今世无人比拟。而世人不知的是他之心胸、品格才真真的是令我辈仰止。时日长了,你便知晓。去吧,师父今晚定还与你深谈。”
二人正欲上楼,只见师父、道成父子相伴,从楼上下来。师父笑道:“走吧,用饭去,游走一日,淳风想必有些收获。”
淳风施礼笑答:“弟子直是大开了眼界,青云观直是一座世外桃园。”
“今日就算是你上的第一课吧,饭后你勿须晚课,为师与你畅谈一番,如何?”
“弟子谨听先生安排。”
淳风应答后,几人簇拥着师父,走向饭厅。
至晚,李淳风敲门进入先生书房。宽大的书房中灯光明亮,炉火正旺。为先生沏茶后,又为自己沏了一杯。只见书案上摆放着一摞桦皮纸,李淳风乘机翻看几页,每页上面均是算式运算。前面数页,倒还识得,加、减、乘、除、开、平、立方。这些都是早年就在至元师父和父亲处习得。再往后面那些异形计算式就有所不怎识得。唯有那圆形,因读过先贤‘祖冲之’算经,倒还清楚。正整理书架上书典的先生,见李淳风停目在圆周图页上,笑问:
“想必你读过祖冲之算经?”
李淳风抬头应到:“正是。”
“如此就好,能识得圆之计算,其它形体你很快就会习得。”先生言道。
“先生著此书,想必是还未完成,不知书定何名?”
“就称其为《乾坤数运算》吧。哪是我著此书,为师所读前人算经多年,如今将先贤们之作整理成册。其中亦有部份为老夫所创,以便授教山中弟子。如今已快完成,只待将其缝订成册,来日你用心阅读,定然很快解得。”
“先生之作,淳风定会用心拜读。”
抬头见边与自己对话,边穿行于数座书架间的先生,在依次整理着书架上书典。架上笺书居多,其余还有绢书、牛皮书、桦皮书,真是琳琅满目。淳风欲上前帮助,先生笑道:
“你别动,这些书典仅是我常用常读之书。正值今日快完成了《乾坤数运算》,查阅各书典核对后,将架上翻得零乱。我自知哪本书典该置放何处,你来动手,倒与我添乱,立马就好了。”
趁先生整理,淳风环顾书房。房内除却宽大的书案和数座书架外,左边置一琴架。架上红绸覆盖,想必是一张好琴。走上前去,轻掀红绸,原是一张古色古香之焦尾。先生问道:
“淳风你识得此琴吗?”
喜好律音的李淳风答道:“弟子倒识得,此琴曰焦尾,观其成色似有三、两百年,传说当年‘喻伯牙’就是用此琴与‘钟子期’结义。”
“此琴为义父传与,据言是前朝‘诸葛’之琴,为师也无从考究,只是偶尔抚弄。七弦相和,确是‘音色悠扬’。若你有兴,可抚上一曲。”
“先生说笑了,这古琴有灵,且识缘与心境。焚香、净手、拜琴之序必不可少,淳风怎敢造次。‘号钟’、‘绕梁’、‘绿绮’、‘焦尾’四大古器。仅有号钟,弟子在南陀山曾习学,也仅略知其技而不闻其妙。若在百丈山能习得琴律,自是幸事。”
“既如此说来,择日老夫定有说道。”先生笑言。
说话间,淳风心道:“似先生如此儒雅之士,必是‘左琴右剑’。”即往右边望去。先生卧房门首几步紧邻书架处,果然有一剑架。架上横置着几把剑。走进细看,五把剑中,有三把剑鞘一为虎皮、一为银鞘、略短的一剑为象牙鞘,三剑均属上品。而上面一长一短二剑似有不同,仅那剑鞘上镶嵌着众多颗宝石,自己就从未见过。见得二剑,李淳风自然好奇,未经先生允准,不敢随意而动。只听忙过的先生在身后笑道:
“此等物件想必你不识得,择日与你细说吧!”
淳风转身,与先生送上茶盏。趁先生喝茶时言道:
“改日弟子定当讨教。”
喝茶后的先生微笑道:
“你刚入山,甚觉新鲜,时日尚多,坐下说话吧。”师徒相对坐下。
昨夜因时日较晚,先生书房中仅书案上一盏油灯,灯光较暗,李淳风未及观看房内设置。今晚方见得,书房中摆设近乎豪华。外界传言,袁天罡富有,果然不假。看那些摆设,尽皆稀罕之物。
昨夜与先生说了一些南陀山、秦王府之事,听得先生津津有味。先生也讲述了一些见闻,令瞠目之余的李淳风更生佩服。夜深离去时,师徒之间竟然都有那‘相见恨晚’之感。以至今夜交谈,二人间距离接近了不少,谈话也就随和得多。看似无意的交谈琴律、书剑,实则是袁天罡在对李淳风进一步的考较。这年轻人学识的深浅,老头子心中须当有数,日后方可选其不足授教。
二人从伏羲之阴阳八卦说起,至吕尚、文王、周公、再至老子、庄子、慎到、许由、巢父、杨诛、王诩。对于他们的著书以及作为,李淳风倒知之甚多。袁天罡发现,这年轻人竟然记忆非凡,与自己有得一比。对诸先贤著书,竟如数家珍。而星象、观天、望地之学还算入门。当言及‘神龙’、‘黄帝’之‘百草’、‘内经’时,他竟还背得烂熟,仲景方单他也背得一些。言说在军中时,曾用书上习得之华佗术艺,曾为军士疗伤。且谦恭言道,来青云观,要向先生及众师兄认真习学医技、药技。
深交细谈后,袁天罡也然心中有数,知道这年轻人确是可造之才。若假以时日的习学,定能成为自己之传人。
耳听楼上传来子时钟声,先生起身,伸了个懒腰,言道:
“今晚至此,明日为师带你参看观星楼。楼中书库,藏书众多,你可随时习读。”
辞别先生,淳风回房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