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时代,麻风跟所有的瘟疫一样,同样让人望而生畏、谈虎色变!所以,无论桂芸是不是真得了麻风,只要有这种怀疑或是可能,那么她就是一个危险者,她就是一个传染源!可是,这时田舜年见到桂芸的美丽却不知如何是好了,因为这美丽是他的一块心病--他不想摧毁这美丽,可这美丽却被一个做奴隶的木匠占有了--这对于一个土司来说,无疑是老虎头上拔毛、太岁头上动土,更进一步说,是一个奴隶对一个土司权威的藐视与挑战!而这种打击对土司来说是空前的、致命的,所以他便犹豫不决,进退两难了。然而,向日芳等人又老是给他吹耳边风,要他下令将“麻风”沉潭算了,他能不痛苦、不三思吗?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万全之策,心想也只能这样了:如果桂芸真是麻风的话,那么这种美丽就是病态的美丽!这也许是容美之一劫:即便自己再好美色,同样也知道瘟疫对于人类的伤害!于是,要将桂芸沉潭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这一阵子,王三麻子一直在借酒消愁,所以听九寿儿说土司要把桂芸沉潭,就立即找女婿田京儿来了,他想让田京儿到土司那里去求求情,看还有没有缓和的余地,毕竟女婿跟土司同族同宗嘛。可田京儿不知道桂芸是不是真得了麻风,那些日子一直愁眉苦脸的,担心着自己的狗命,哪还有心思去求土司呢?这就惹火了王三麻子,王三麻子拖起棍子就打。田京儿号叫着在街上疯跑,一路喊着救命,引得小孩们跟在后面也起哄了。终因王三麻子是个酒醉佬,没能撵上田京儿,他就破口大骂起来:“你个混账东西,人家说你老婆是麻风,你老婆就是麻风了?呸!”事实上,听到这个消息后,最为焦急的就是幺木匠了。
因为对于一个奴隶,一个只有手艺的木匠来说,在离乡背井的地方,有一个女人知冷知暖、知心知肺、知根知底,他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与其做一个不知道做男人快活的行尸走肉,还不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呢!所以这个时候,幺木匠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心想既然爱也爱了,偷也偷了,那么要爱就爱他个轰轰烈烈!要偷就偷他个轰轰烈烈!也好在容美留下一则爱情的佳话,和一出爱情的绝唱!这么想后,幺木匠也就无所谓土司,无所谓权威了!现在,他唯一可以去为桂芸做的,就是去挑战土司无上的权威!于是,这一天,他便挺身而出了。那天上午,桂芸被押到白鹤潭的时候,四周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那时候,白鹤在浅滩上高低起伏,舞动的翅膀扇得河滩一片波光粼粼。梯玛也准时赶到了,但是他没能说服土司,因为土司说什么事都可以依他,就是这件事不能依!土司最充分的理由就是:麻风是最危险的传染病之一,况且,她还是一个伤风败俗的女人呢!那时候,梯玛也感到孤掌难鸣了,也着实害怕整个司城都传染麻风,所以也就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了。但土司要梯玛来公断来监斩,他也只好来了,因为这是他应该行使的职权。
白鹤在嘎嘎地叫着,梯玛仿佛听见他母亲的呼唤了:“天赐!天赐!”他仰头望天,只见一只只白鹤朝他俯冲下来,又从他面前一掠而去。于是,他的心头再次升起了救救桂芸的念头。这时候,王三麻子跑来了,就给他下跪了:“天赐啊,你要救救你桂芸妹子呀!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你奶娘的面子上,你就救救她吧,啊?”天赐将王三麻子扶起来,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心想,这一切都只能看天意了。王三麻子见梯玛无动于衷,又跑过去给土司下跪了。田舜年冷笑了一声,就叫护卫将他拉下去了。这时候,桂芸就像一只仙鹤飘过来了。桂芸唱着歌,没有一点悲伤,仿佛回娘家似的。她对着天空歌唱,对着白鹤歌唱,也对着自己的心上人歌唱。桂芸微笑了,桂芸的微笑就像早上的朝霞,顿时染红了整个江天。这时候,二木匠提着一只竹笼过来了。二木匠冷笑着,二木匠阴在心里好不高兴呢,因为,他今天就要报仇雪恨了,要将那次下跪的面子捡回来了。于是,对着桂芸,他便皮笑肉不笑地说:“王小姐,请吧!”桂芸环顾一眼四周,这就望见了两个人影:一个是田京儿,一个是幺木匠。田京儿好像在哭,幺木匠却没有一点表情。桂芸想不到田京儿还有一点良心,居然晓得洒“猫尿”了。
而幺木匠呢,却是个更可爱的人。这一想,桂芸的脸上又浮现出一团红晕,而那红晕之中还夹带白白的、嫩嫩的、绒绒的色彩,似乎是有意地在渲染她惊人的美丽!这时候,田舜年站在河岸上,眼睛也大放光彩了。他心想,怎么就没有人来救救她呢?要是她不是麻风就好了,本王就可以网开一面了!田舜年这样想着,其实,他是不忍心把这美丽沉潭的,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因为这尤物太诱人了,也太招惹人了。于是,他的目光便在桂芸的脸上扫来扫去,他的目光就与桂芸的目光不期而遇了。这时候,他感到桂芸的目光就像一柄利刃,狠狠地将他的眼睛扎了一下,似乎有一种叫血的东西涌出来。不,那不是血,是泪,是一个男人愧对一个女人的忧伤的泪水!于是,他又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可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阳光刺得他更是眼花缭乱、伤心欲绝了。“请吧!”行刑手对桂芸说了一句。桂芸冷笑了一声,跨进了那个一人多高的竹笼。人群开始涌动。这时候,土司很不情愿地举起了手,但是很久很久,土司的手也没有落下来,人们的目光就都聚焦在土司的手上,只见那根铜烟袋倏地一落,“沉潭”的命令就无奈地下达下来了。
挂在柳树上的绳子立即被拉动起来,在一阵吱吱吱的声响之后,那竹笼离开了地面,然后又被一根竹竿轻轻地朝潭中推去,竹笼便开始一点一点地下滑,下滑,然后又渐渐地接近了水面。潭面的波光便闪了一闪,波圈就荡漾开来了,人们的目光也荡漾开来了。“慢!”忽然,幺木匠跨上前来,给土司跪下了。田舜年挥了挥手,竹笼就停在了水面之上。于是,人们的目光又齐刷刷回转过来,又一齐盯在了幺木匠身上。这时,桂芸抬起头来,泪水也流下来,在阳光下晶莹地闪烁着。白鹤就飞起来了。“难道,你就是那个与王桂芸通奸的野男人?”田舜年冷笑着说,“有种!有种!”“是我!”幺木匠抬起头来,藐视着土司,居然没有一点畏惧的神色。“不是他!不是他!”桂芸急忙喊道。“不是他,那是谁?你说!”土司问。桂芸没有回答。桂芸知道,无论自己现在怎么辩解,土司都不会再相信自己了。因而,她只好那么冷冷地笑着,有点伤感,也有点无奈。
田舜年又问幺木匠:“你是不是想救她?那你说说看,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她?”幺木匠说:“我愿用我的命--来换她的命!”田舜年哈哈大笑:“我们现在是在消灭麻风,你能把她身上的麻风带走吗?你要是能带走,本王就依了你!”“这样不行,我们能不能讲个四言八句?”幺木匠说,“要是我讲输了,我愿意跟她一起去死!”田舜年想了想,说:“那端公就做个证人吧!”可幺木匠又说:“那、那要是主爷讲输了呢?”天赐急忙说道:“那主爷就饶你们不死!但桂芸得离开司城,去白鹤湾落脚!”这个多事的梯玛!田舜年心生懊恼,但见有了台阶可下,就说:“就依端公的吧。不过,桂芸果真不是麻风的话,我就饶了她。她真要是个麻风,我也只好活埋了她!”幺木匠磕头谢过,这就站了起来,说:“请主爷赐题!”田舜年一脸严肃,紧走了几步后,说道:“那好,你就讲个四言八句,从一讲到十吧。
”幺木匠想了想,额头的汗珠都急出来了。这时候,土司的二小姐若凤“扑哧”一声笑了。幺木匠这就说道:“一位二姐本是娇,三分金莲四分腰,买得五盒六七粉,八九打扮十分标。”田舜年见没有拦住幺木匠,又说:“你再从十讲到一,就算你过了第一关。”幺木匠想了想,又说道:“十九月亮八分圆,七位秀才六位闲,五更四点鸡三唱,二姐和我一铺眠。”土司的二小姐就羞红了脸。天赐立马应和道:“说得好!说得好!”人群一阵骚动,因为大家都没想到,幺木匠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呢。可是,田舜年却心犹不甘,又说:“看来,讲四言八句是你幺木匠的拿手好戏,本王还想出个宝踏联,要是你幺木匠也对上了,本王就立马放人,绝不食言!”天赐见土司在故意刁难幺木匠,就指责道:“主爷,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你说过的话,可是金口玉言啊!”田舜年便垮了脸说,“我早就说过,这只是第一关。
要是过了第二关,我保证放人,绝不食言!”幺木匠说:“就听主爷的,主爷请赐题吧。”心里却委实没有一点底儿。心想,也只好听天由命了。梯玛一听,也为幺木匠捏了一把老汗。这时,田舜年沉思了一阵,说道:“今天就以‘风雨’二字为题吧。”于是走了三步,这就念了一句:“花雨!”花雨?幺木匠见到水面上飘着一瓣瓣花蕊,就像带雨的花泪,却一时回答不上了,于是紧走了几步,想掩饰自己的窘迫。这时,王三麻子见他对答不上,就跺着脚大号起来。幺木匠想起王三麻子是个酒鬼,一喝酒就发酒疯,顿时脑子一亮,就有了对子:“酒风!”田舜年说:“飞花雨!”幺木匠说:“发酒疯(风)!”田舜年说:“点点飞花雨!”幺木匠说:“回回发酒疯!”田舜年说:“檐前点点飞花雨!”幺木匠说:“席上回回发酒疯!”土司见幺木匠对答如流,正中自己下怀,于是手一挥,大喝一声:“放人!”顿时,土民掌声雷鸣,一片欢呼,桂芸却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