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桂芸娘听说天赐母亲的坟被歹人掘了,又听说天赐垒了他娘的坟又悄悄地走了,于是她的病又复发了。一大早起来,她就赤身裸体地在街上疯跑,引得一街的人都出来围观。王三麻子只好把她抓回来,关在家里,她就在染房里大吵大闹起来。王三麻子也只好借酒消愁。可是,闹过一阵子后,她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也就乐得王三麻子图得个自在逍遥。这天,桂芸回到家里,见母亲病重在床,口干舌燥的,都起了燎泡,就吼起了父亲:“你还是人吗?你怎么给我娘水也不烧上一口?”“她死了才好呢,老子的脸还没让她给丢尽啊?”王三麻子劈头盖脑地吼了一句,又汩汩地喝起酒来。酒葫芦又空了。桂芸冷冷地说:“你还有良心没有啊?她好歹还是你老婆啊!”老婆?哼!她还算个老婆?王三麻子心里好不难受,于是提着酒葫芦又出门去了。一坐进“二两酒馆”,王三麻子就要了半斤白酒。店小二端上酒菜,他刚喝了两口,九寿儿就来了。这些天,九寿儿都在找伴儿,要给三娘娘回话呢。可惜,那两个屈死鬼平时给他做千手,不想一夜之间就归了西天,所以就愁这做千的人了。
这时,看见愁眉苦脸的王三麻子,九寿儿心里又有谱了,没待王三麻子邀请他上桌,他就一屁股坐在了王三麻子对面,眯起眼睛说:“王三哥,你想发财吗?”屁话?连鬼都想发财,难道老子还不想发财吗?可王三麻子才不想理这个夜游神呢,他怕沾了晦气,于是自个儿喝起酒来。你以为你是谁呀?不就一个破染匠吗?九寿儿见他对人不屑一顾的样子,好不生气,心想,谁不晓得你穷得叮当响呢?你有什么值得炫耀的?还不是穷耸!但九寿儿想到现在是有求于人家,所以就忍住了。于是按住他的手说:“酒不可喝多,喝多了要啰唆!三哥啊,你是在为嫂子的事发愁吗?”屁话!不是她还会有谁?王三麻子叹息了一声,又自顾喝起酒来。九寿儿说:“真是让你发财呢,有了钱,也好买药给嫂子治病哩!”“什么发财路子?难道跟你去偷去抢不成?”王三麻子奚落了他一句。
九寿儿嘿嘿一笑,也不脸红,说道:“偷又怎么的?自古大道(盗)都是偷!石迁还是英雄,梁山好汉呢!--就看你偷谁的了!”狗屁逻辑!王三麻子又干了一杯,说道:“那活,老子干不了,也不想干!”九寿儿就叫店小二再添几个菜,半斤酒,他来做东,于是也喝起来。喝了几盅,他又说:“不偷,也不抢!打牌,你肯吗?”“我穷得叮当响,拿什么打呀?”王三麻子苦笑。“这个嘛,自然不用三哥你操心了,兄弟自有办法!”“真有这样的好事?莫开玩笑!”王三麻子不敢相信。“我骗谁,也不会骗三哥嘛!”九寿儿点了点头。他见王三麻子动了心,于是喝了酒,就跟王三麻子进了染房,然后把门关好,就说:“听说田京儿近来发了点小财,我们哥俩是不是也该揩点油水呢?”“我实在没有本钱!就是想破了脑壳,也是空想、白想!”“这不要紧,我垫本,你只管卡牌,输了算我的,赢了咱俩对半分,行吗?”“啧啧!天下还有这等好事?简直就是瓦缸里冒出了个土地公公嘛!”因为见是白来的财喜,所以王三麻子还是一个劲地摇头,不敢相信。九寿儿就发了毒誓,他这才同意一起套笼子。
地点就设在他的染房里。这天,王三麻子早早地关了门,就和田京儿、九寿儿在染房赌起来。他们玩的是“上大人”。这种牌是这里所独有的。牌是纸条形的,有红黑二色。红有:上大人、化三千、尔小生、佳作仁;黑有:丘乙己、七十土、八九子、可知礼。每个字四张牌,共九十六张,所以也叫“打九十六”。打牌的胜负,以先“符”和“符”的多少而定。计“符”的方法有“将”牌和“闲”牌之分。“上大人、丘乙己、化三千”三方为将牌,其余的为闲牌。计符时,将牌每张为一符,三张成句为三符。自抓三张同字者为“一砍”,计六符。在此基础上得四张同字者为“开召”,计十符。若得“开召”加一方成句者为“满龙满挂”,计十二符,自抓的“满龙满挂”为十四符。自抓两张同字再加上别人打的一张,成三张同字者为“一碰”,计三符。而闲牌,单张或三张成句均没有“符”,只有三张同字时才有符。其中自抓的为“一砍”,计四符,别人打过来的为“一碰”,计两符。在“一砍”的基础上得四张同字者为“开召”,其中自抓的为八符,别人打过来的为六符。
而三个人打“上大人”,叫“追口符”,也叫“搬硬”。每人轮流抓十八张牌,庄家多抓一张牌,共十九张。庄家打出的第一张牌放在自己前面,谁也不能吃牌。而后,依此轮流抓尚未抓完的牌。自抓自要的牌放在自己前面,或成句,或成口,并从手里打出一张;自己不要就放在自己的右角,下手要就要,不要就抓铺里的牌。这样循环反复,直到手上剩下三个口“落觉”,再从铺里抓一张,无论是谁抓的,只要配上口就能“符牌”了。三个人一开张,田京儿手气不错,就得意忘形起来。符了清符又符白符,符了白符又符分符,简直符了个文进武出。九寿儿和王三麻子却阴在心里好笑。田京儿便说:“早知老子只有赌博的命,老子就不去想当什么土司了!”九寿儿就挖苦道:“人人都想当土司,夜夜都有黄花闺女陪着睡觉,就你个哈的能够当土司不当,反把位子让给别人了。
我看,天底下再没有你这么哈的人了!”“那是命,由得我吗?”这时,见九寿儿故意忘了追口,他就说,“炸符!”九寿儿笑道:“你要是能当上土司,不知要追多少口呢,你没追,你怎么不算炸符?”王三麻子哈哈大笑:“你两个都是炸符!抵了!抵了!”“怎么抵了?”田京儿说,“此一事,彼一事,牛头不对马嘴的!你们可不许赖账!”两个故意搞笑地争起来。可田京儿一想起土司的事就来气,此时,癞子没有了擦痒处,就说:“其实,这土司之位也不该是老子的,天赐才是哈的,他有当土司的命,也被人赶下台了!”九寿儿说:“我看天赐做梯玛不比当土司差,老百姓敬着他呢。”田京儿见他们挖苦自己,就红了脸说:“哼,老子要是当了土司……”“可是你当了土司吗?”九寿儿就抢白他了。“就是嘛!”王三麻子也只差笑掉了大牙,便忘了开召。田京儿又抓了他一个炸符,乐得自个儿不晓得东南西北了。
第一天,两人为了钓鱼,就让田京儿赢了。第二天又来,王三麻子牌好就符,牌不好就卡牌,所以田京儿就输红了眼,一直在骂:“他娘的个屄!昨天老子的好手气哪去了?”九寿儿说:“你一定是碰了脏女人了吧?”田京儿说:“老子没碰!老子碰了手气才不会这样痞呢!”王三麻子就帮腔道:“肯定碰了,不然运气不会这么鄙!”“一定是你们换了昨天那副牌!”田京儿气不过,顺手就将手里的牌扔进了河里,“明天老子再带副新牌来,免得九寿儿捣鬼!”就气冲冲地走了。哈宝!九寿儿偷偷地笑将起来。自然,王三麻子也输了,但暗地里九寿儿把赢的钱两人平分了,田京儿自然是不知道的。而夜里,王三麻子就故意在田京儿那里去诉苦,说自己也想搬本,不能让九寿儿那狗杂种白白赢了去!于是,田京儿第二天又来到染房。这一赌也就越陷越深了,越陷越深他也就越想搬本,可越想搬本也就越是搬不回本了。
这天,桂芸看见他们三个赌红了眼睛,也不打搅他们,只是为田京儿一个哈宝傻透了顶惋惜。然而,田京儿越是输,就越是红了眼,这次他们已经三天三夜没下桌了。天快亮的时候,田京儿来了手气,符了一个分大符自摸双,就打开门对着街上大喊:“分大符……自摸……双!”这是跟天符、地符一样大的符,是平时小符的十六倍。可是,他这一声喊得太猛了,居然高兴过度,栽倒过去。老天爷,这可怎么得了!这可怎么得了!九寿儿和王三麻子顿时惊呆了,生怕出了人命儿,于是赶紧去叫了药匠袁和尚来。袁和尚把田京儿按了穴位,扎了银针,才使田京儿缓过神来。可他这一病就病了两个多月,能下地走的时候,又来到染房,想找王三麻和九寿儿要那个分大符的钱。
九寿儿说:“你牌我们都没看,谁知道你符没符牌?说不定你还炸符了呢!”田京儿气得气都出不匀了,嗫喏着说:“你们……你们两个狗日的……想合伙骗……骗老子啊!”九寿儿说:“咱们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还没说你和王三麻子合伙骗老子呢!”田京儿气得只差吐血:“你去问、问问看,看老子怎么和王三麻子骗、骗你了?”王三麻子笑了,说:“没,没有,我们俩也只是说说,没有合伙!没有合伙!”田京儿说:“你听好,我们今天再来!哪个敢再骗老子,老子就红刀子进,白刀子出!”没办法,三个人只好又赌了起来。刚刚赌了半天,桂芸就进来了,她见母亲没有了呻吟声,赶进屋一看,见母亲闭着眼睛,已经凉了,就大哭起来了:“娘呀!我的苦命的娘呀!”哭丧啊哭!王三麻子听见哭声,也没有下桌。桂芸哭了一阵子,见没有人进来,走出去就将牌桌子一把掀翻在地,吼道:“王三麻子!你老婆死了!你还有良心没有啊?你良心都让狗吃了?”“死了?你说谁、谁死了?”王三麻子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你老婆死了!”桂芸提了个高八度,一把抓起地上的牌,又朝她父亲脸上扔去。九寿儿忙说:“死人事大,明儿再赌!明儿再赌!”就帮着忙起丧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