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邓碧筠正朝调年堂走去。上得庙来,却见大门敞开着,一宫人正在打扫。见她来了,忙问了一声安,就又扫地去了。刚刚进到二门,就见陆叶叶焦急地在神堂前走来走去的。那时她早有所耳闻,听说陆叶叶跟梯玛有一腿,但她却不相信。这时候见了,她的心就咚咚地敲起了闷鼓,因为,凭女人的直觉,她知道传闻应该不假。可是,她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然而,陆叶叶却突然间瞥见了她,就满脸堆笑地赶过来说:“妹妹也来敬香了?”邓碧筠赶紧接话:“听说姐姐来敬香了,妹妹也来敬敬!”陆叶叶笑说:“我已经敬了,妹妹要敬,我陪你再敬敬?”陆叶叶就拉着邓碧筠的手,来到八部大王的神像前,然后,两人又同时跪在草垫子上,磕头上香。完毕,两人又手拉手起来,面带微笑,以示和睦,其实心里各怀鬼胎!当然,彼此都心照不宣的,只是不想挑破而已。于是,陆叶叶又说:“这个梯玛啊,怎么一去就不回头,让我们好等!”邓碧筠说:“梯玛不在,那我们还怎么还愿?也真是的,这日子不在庙里守着,上哪去了!”这时的心鼓又轻敲起来。
于是,两人道些寡白,左等右等不见梯玛回来,见天色已晚,家里怕是等着要过节了,这才往回赶来。邓碧筠非常失望,因为在紫草山,她不该把手镯退给天赐哥的。那时候,她不知道天赐哥会是怎样的心情,所以才想起过来看看,没想到居然碰上了陆叶叶,她心里就更是懊悔不已。一回到家里,她就见桂芸给自己使眼色,进门一看,见土司垮着脸,一言不发地坐在客厅里,她心里就又敲起了闷鼓。“还有脸回来!”田舜年冷冷地说了一句。邓碧筠刚抬脚进去,田舜年就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搭,茶杯就碎了,茶便溅了一桌子。邓碧筠吓了一跳,忙过来抹着桌子,问道:“你、你今天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我刚刚跟叶叶姐到家庙去了,家里就出了事了?!”敬香?怕是敬鬼吧!田舜年站起来鼻子“哼”了一声,拂袖而去。闯什么鬼了?望着土司的背影,邓碧筠叹了一口气,回头便问桂芸:“桂芸,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了?主爷为何发这么大的火?”“我也不晓得!”桂芸说,“主爷见了田京儿,回头就这样子了。
走的时候,田京儿拿着一把伞,好像是家里的伞!”田京儿?伞?邓碧筠一时间懵了。她这才想起伞被田京儿拿去了,一定是田京儿透露什么口风了。这个该死的东西,尽坏老娘的好事!这就想好好地教训教训这个浑小子了。这天夜里,她就叫桂芸到街上找找田京儿去,想把伞要回来。可是,桂芸去了老半天,回来说田京儿已经喝醉了,正在街上跟九寿儿赌钱呢。这九寿儿也是跟田京儿一样的小混混,平时也是偷鸡摸狗惯了的,从不干正经事儿。邓碧筠便暗自一喜,就想让九寿儿治治这田京儿,于是,又叫桂芸上街去把九寿儿叫来。九寿儿一见三娘娘叫,以为自己又犯什么事了,一进小门就跪下地,又是磕头,又是求三娘娘饶命。
邓碧筠就问:“九寿儿,你犯了什么事了,你可知道?”九寿儿说:“不瞒娘娘说,我就是手痒!别的事,小的不会犯!”邓碧筠冷笑道:“你知道土司家的刑法吗?”九寿儿点头:“知道!娘娘有什么吩咐吗?”邓碧筠问:“你知道?那是怎么的,你说说看?”九寿儿说:“不听话的,割耳朵!手讨嫌的,剁手指头!成天乱跑的,就挑脚筋呗!”邓碧筠说:“今天我是请你办件事的,办漂亮了,有赏!没办漂亮呢,那你就别怪老娘不客气了!起来吧!”就这事?九寿儿慢慢地立起身来,头也不敢抬的,时不时地瞟上主子一眼,但见三娘娘依旧一脸的怒气,就越发不敢放肆了。我到底惹了什么事了?他在心底反问自己。
邓碧筠喝了一口茶后,又说:“你去把田京儿的钱都给我赢来,老娘就放过你!听清楚了没有!”我成吗?我哪来那么多本钱呀!九寿儿一听,简直哭笑不得了,就告饶道:“三娘娘啊,田京儿虽是个快瘦死的骆驼,可也比我这匹老马大呀!要我去赢他,那不纯粹要小的的命吗?小的即便是死,也想死个明白啊!”“放肆!”邓碧筠喝了一声,然后说,“你要多少本钱,老娘就有多少本钱!你只管赢了他便是!千万不可手软!要是手软,老娘就剁了你的手!”“是是是!”九寿儿心想,自己得靠手吃饭呢,怎么能没有手呢?没有手自己不是成了废人了吗?可他还是觉得自己蒙在鼓里,这差接得有点不明不白的;再说,田京儿又是自己的难兄难弟,他竟有点于心不忍了,就问,“难道,田京儿哪里得罪三娘娘了吗?”“大胆!”邓碧筠又大声喝道,“狗东西!不该问的你不要问!不该知道的你不要知道!要是透露一点风声,老娘就割了你舌头,剁了你手指,挑了你脚筋!”是!九寿儿这就唯唯诺诺地,拿着银子退出来了。
九寿儿把银子收好后,出门就来找田京儿喝酒来了。可是,田京儿已经不见了,他就独自喝了个痛快,一喝就喝到了后半夜。于是,他摇摇晃晃地,在街上东倒西歪,歪来歪去。突然,眼睛一亮,望见两个戴着面具的人影,鬼鬼祟祟地扛着锄头出了东门,酒便吓醒了大半。于是他就跟着那两个黑影摸出东门去了。可是,那两个黑影转来转去的,居然转到紫草山上去了。他一时弄不明白: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呢?天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坟地里虫虫儿叫着,像鬼哭狼嚎似的。一阵,又忽喇喇的,有几只夜鸟闪翅飞过,惊得人毛骨悚然。他不敢想象宋先生怎么敢在这山上住,因为这里全是乱坟冈,就像到了阴曹地府似的。好在有两个黑影在前,他也便壮起了胆子,摸到了他们后面。一阵,就听见了锄头掏泥土的声音:沙沙沙,沙沙沙。
九寿儿听明白了,是在掘墓呢!他心想,是哪个狗胆包天,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正欲暴跳的时候,又反过来一想,土司的祖坟不是也被别人掘过吗?既然别人敢掘,那就不是一般的人了!可又会是谁呢?他犹豫了一阵,就想再等等--等看个究竟再说。沙沙沙,沙沙沙!--这不是造天孽吗?沙沙沙,沙沙沙!--是哪个忘魂伯伯哟!就在这时,一个影子飞身前来,大喝一声:“胆大劫贼!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找死!”只见那道黑影一闪,啪啪两声,就再没有任何声响了。老天爷!九寿儿吓得半死,躲在坟后面大气也不敢出。过了好一阵子,他见没有了什么动静,这才麻着胆子溜了过去,见是两具尸体躺在地上,顿时傻了眼:这这这……他揭开面具仔细一看,竟是司城跟自己一样的两个夜游神,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直感到自己的脖子凉唆唆的,就像有刀锋滑过,吓得他大气也不敢出了:他们为什么要掘梯玛母亲梅朵的坟呢?又是谁杀了他们呢?他疑窦顿生!因为他不知道,这正是土司听了田京儿怂恿后的壮举!鬼!一想到鬼,他就提着只差吓掉的魂,扑爬翻天地摸黑回来了。可是,这天就这么一直黑着了,天空就像有一只黑锅罩在头上似的,怎么也不肯揭去了。
于是,这天一黑就黑了三天三夜,司城就诚惶诚恐起来。因而,人们又想起了顺治三年那个秋天的淫雨,心想一定又是谁惹得老天发怒了,于是四处打听,看到底是谁惹的何方神圣?这时候,九寿儿就将梯玛母亲梅朵的坟被挖的事说了出来,土民都到紫草山来看,可是梯玛母亲梅朵的坟已经垒好了,都说九寿儿二百五,在说疯话呢。九寿儿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就把那天晚上亲眼所见的情景一五一十地全都描绘了出来。
土民们就不敢吱声了,心想,敢情还有这等怪事啊?莫不是九寿儿编的故事?也许就是九寿儿搞的鬼!人们议论纷纷的,可九寿儿怕惹火烧身,就躲着不敢出来了。可是,老天依旧不肯开脸儿,老是那么黑着,一黑就黑了半月,司城实在过不得日子了,田舜年只好带着行署的官员来到紫草山上,一齐来给梯玛母亲梅朵下跪。突然,天空一声霹雳,一场透雨下下来了,天空的乌云也就渐渐地消散了,天幕也渐渐地裂开了。啊啊,老天又开眼了!怪事!怪事!这天,土民们见了这等奇迹,都说梯玛天赐的母亲梅朵成了仙了。于是,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也就传遍了整个容美,土民们便前来紫草山祭奠梅花仙子。因而,每天早上,梯玛母亲的坟前都会点起一片片香火,升起一缕缕青烟,就像一只只白鹤,朝着天国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