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既霖出门数日,一回来就不见梅朵母子了,一打听,才知梅朵因为遭到妯娌们的围剿,搬到百斯庵去了。这是田既霖意料之中的事,可是他却没想到会这样快,因而没有顾及批阅公文,就催马百斯庵了。可刚过九龙桥头,他便立马不前了。心想我这是去干什么?要是把梅朵从庵里接了出来,梅朵并不感戴自己,自己不是反受其辱吗?所以他就犹豫起来了。可是女人的若即若离、不冷不热、不温不火,反而增添了他的占有欲望,于是他便下马一路行来,像在观赏风景似的,一直朝着百斯庵走。过得九龙桥,再入百斯庵,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居然花了一更漏时间。其实他一路都在揣度:想要赢得梅朵的芳心,到底是智取呢,还是凭借手中的特权强夺?他不知自己又有几分胜算的把握!不知不觉间,前脚已经迈进了寺门。这时半明半暗的禅房里,一小尼的脚步声由里而外,由远而近,由高而下,仄仄地到了前门。
田既霖觉得自己刚刚奏了一出“僧敲月下门”的古韵,仿佛一出绝响的前奏,因而欣喜不已;只是这时没有月光,只有木鱼之声,而他不是僧,也不为吃素而来。但这时候正值秋阳初升,桂花十里飘香,馨香阵阵,使人半醉半迷,更让人心旷神怡,怡然自乐。一进禅房,他便心有所动,于是拾步楼上,立于飞椽之间,只见四山烟云起伏,雾气茫茫,庙宇腾空而起……不觉诗兴大发:“峰峦高耸照西城,一带烟霞望里明;浣露欣逢天乍晓,浮岚半趁雨初晴。”李管家急忙讨好道:“啊啊,好诗好诗!”田既霖喜道:“还有后两句,也让你听听?”“肯定更精彩的!”李管家吹捧着。田既霖便大声吟道:“盘空石骨浓如滴,绕经苔痕翠莫名;舟过澄潭愁倒影,青苍晃漾寺空横。”“好诗啊好诗!”李管家连忙拍起掌来。田既霖摇头:“不值一谈,信口胡诹而已。”这时候,只觉得石楼像在旋转似的,他感到头有点发晕,就下楼来了。一进后院,正好遇上梅朵抱着儿子前来请安。他见梅朵的目光忽闪忽隐的,也就想起了那个白日梦,就仿佛窥见了梅朵的心思,于是好笑起来。
梅朵不明白土司在笑什么,就问:“主爷何故发笑?”“我笑那天我做了个白日梦!”白日梦?梅朵心想那梦一定不是什么好梦,不然他怎的如此发笑呢?这自然是梅朵的逻辑。可田既霖的逻辑与她的却恰恰相反,他认为,能让人发笑的东西就一定是好东西,如若不是好东西,那你何故发笑呢?但是,田既霖却不说是什么梦,留下一半让梅朵独自去猜测,他想那也是一种好玩的乐趣。可他却不想天天进庵来看望梅朵母子,觉得那样挺麻烦的,毕竟他还有好些事情要做,于是说道:“你母子俩还是回去吧,大哥不在了,还有我呢!我倒想看看她们还敢把你母子怎么样?”梅朵说:“不劳主爷麻烦,我母子待在庵里平安!”田既霖说:“哪有爵爷家的公子住寺庙的道理?还是回去吧,啊?也免得别人说三道四!”这时,奶娘便走上前来,插话道:“主爷有所不知!其实……”田既霖忽地垮了脸,恶道:“这哪用你来说话?你只管照看好夫人就是了!少给我多嘴!”将竹烟袋往石头上猛地一磕,这就磕出了一片山响。“是!”奶娘瑟缩着应诺一声,就垂头退下去了。
梅朵见奶娘走远,便说:“主爷有所不知,小的已经请人算过了,说天赐这娃只有住寺庙的命,不然……”“不然什么?有我在,你怕她们什么?不就几只夜老鸹叫吗?也叫得死人啊?”他故意大声说给那些爱嚼舌根的人听。“不是这个意思,是说不好养!”梅朵急忙解释。“唉,你还是回去吧啊,不然,我的老脸往哪搁哟!”田既霖摇了摇头,很是为难,“不明白的人,还说我对兄长如何如何呢,不指着我的背脊骨骂才怪呢。
嫂子也该替我这个当叔的想想,免得别人闲话啊!”“我就是怕别人闲话,所以才躲进庵里的!你叫我又怎生是好?”那我又怎生是好?我好歹也是个土司啊!可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土司,在司境说一不二,对付一个女人现在却没了辄了,于是就只好去找老尼姑求救。那老尼姑因仰仗田家有了这庵,也就把土司的话当了圣旨,也就来找梅朵,比三比四地劝说开了。一个月后,梅朵也想通了,虽然感到有点儿无奈,但还是搬回了西厢去住。但她还是很小心的,因为她不想再招惹什么是是非非,于是就不再去串什么门子。每天,她不是绣花,就是织布,当然,也照样天天去百斯庵敬香拜佛的,这是她每日里必不可少的功课。就这样,她母子俩过起了平淡而充实的生活,可这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人彻底地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