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戴花酒这天,亲朋好友都前来庆贺了。但是戴花前,媒婆要来给新娘开脸。可是,碧筠一见唐媒婆就恨得牙根儿痒痒的,因为她恨这个媒婆的花言巧语、两面三刀,恨这个媒婆的阴阳鬼脸、狼子野心。可是,因为母亲一直在场,她就不好当面来数落唐媒婆的恨心了,但她却在心里数落开了。然而,唐氏却装着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似的,一直耷拉着眼皮,专心致志地给她去汗毛,修眉毛,一边修还一边说:“碧筠啊,也不是二婶硬把你往火坑里推,我这个媒也是惩得鸡母上得抱,你可千万不要记恨你二婶呀!”碧筠见唐媒婆在说乖面子话,心里更来气了。她说:“二婶呀,侄女哪敢恨你呀,感激你还来不及哩!”见话来得酸溜溜的,唐媒婆也装着没闻出什么味道来,她依旧轻轻地给新娘绾着粑粑髻。她在髻结上缠了一根红头绳后,又在髻心上插上了银簪和莲蓬,最后还给新娘戴上了青丝帕、牙签、手圈和耳环,就把新娘打扮得像个盛装的仙女了。
周围的姑娘们都说:“太好看了,就像容美贵妃呢!”贵妃个屁!碧筠听得心里酸酸楚楚的,她心想,就是容美贵妃嫁给皇帝又怎么的?不能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就是做皇帝也不稀罕,何况还只是个贵妃娘娘呢?她内心的悲伤,旁人是看不见的。紧接着,戴花仪式开始了。碧筠想到明日就要做新娘了,可做新娘之前她却见不到自己心爱的男人一眼了,她就更加悲伤了。这时候,桂芸扶着她进了中堂,待鸣炮、奏乐,拜了天地,又拜了祖先之后,就开始戴花了。这时,司仪便吟唱道:“作大乐,作细乐,乐止。轻吹细打,七十二套。有亲家公家婆,今天是外孙喜事,有请上堂,戴花献礼。外孙下礼,新人下礼。再请舅舅舅娘,今日是外甥喜事,请到堂上,给外甥披红戴花。外甥下礼,新人下礼。请娘娘姑爷,今天是侄儿喜会,有请上堂,披红戴花,侄儿下礼,新人下礼。”于是,喊到了外公外婆,碧筠就哭道:“我的阿公阿婆啊!孙女是个下贱人,头上戴花花不香,身披红绫也不红!”外公外婆抹了一把眼泪,就给碧筠打发了十两银子。紧接着,又哭舅舅、舅娘、姑母,碧筠又是一阵子哭泣,一阵子歌唱。
只是大家都知道碧筠不满这桩婚姻,所以见她哭得委屈,也都陪着她落泪了。这时唐媒婆笑笑地走了过来,她以为碧筠也会把她当做婶娘哭的,她银子都准备好了呢。张氏便在女儿的耳边耳语了一阵,碧筠就哭起来了:“二婶呀,你做媒人嘛想穿鞋,树上的鸟儿嘛哄得来;你做媒人嘛想喝酒,山上的猴子嘛哄得走。花言巧语嘛几箩斗,不愁钱财嘛不到手;好比嘛我家馋嘴狗,东家走了嘛西家走……”我这不是自讨气受吗!虽然,唐媒婆知道《骂媒歌》都是这么唱的,但她还是感到碧筠是在真心地痛骂她,所以她便红着脸气鼓鼓地走开了。可是黄昏的时候,天空突然飘来了一团乌云,霎时间遮天蔽日,继而又是雷电大作。这时候,没有吃完酒席的土民就四散开去了,都不明白老天怎么突然变脸发怒了。这时候,只见壶川从朝门口跑进来,突然电光一闪,一声炸雷落地,就把壶川打倒在地上了。所有的人都惊呆了,邓维昌急忙跑出来抱起儿子,顿时大放悲声。所有吃酒的亲朋好友,都禁不住抽咽起来了,想不明白邓家这是造了什么孽了。碧筠见壶川被雷打了,也顾不得许多禁忌,冲进雨中抱起兄弟就大哭起来……邓府上下顿时笼罩在一片悲哀之中。
眼看一场喜事转眼间就要变成丧事,人们便私下里议论纷纷的,都说邓家得罪了天神,遭到报应了。可是碧筠一声声地哭着兄弟,泪水滴在壶川的脸上,又流在壶川的心口,壶川的嘴就忽地翕动起来了。壶川仿佛在说:“天赐哥,你亟亟地叫我,有什么事吗?”“告诉你姐姐,我们今生今世没缘,你就叫她安心地去吧!”一个声音说。怪事?!这不是梯玛天赐的声音吗?他的声音怎么从壶川的口里说了出来呢?“天赐哥,那你呢?你不喜欢我姐姐了吗?”壶川在问。“我是梯玛!我是身不由己啊!”这时壶川的口气又忽地变成了梯玛的口气。“那你要去啦!”“我四海为家!”“你能带上我吗?”“你得照看你姐!”“可我姐她不想嫁啊!”“这是天意!”“天赐哥!”又一声霹雳,壶川大叫一声,便忽地醒过来了。醒了!醒了!大家顿时呼喊起来,接着又开始大哭起来,因为这大悲大喜,大喜大悲,简直来得太突然太离奇了。于是大家忙问壶川都看见些什么了,怎么老是在说胡话。
壶川愣愣地说:“天赐哥叫我去捎几句话,说是叫姐姐安心去嫁人,不要再等他了!他说这是天意!”“天赐哥真是这么对你说的吗?”碧筠忙问,“他还对你说了些什么?你告诉姐姐!你赶紧告诉姐姐呀!”“就、就说了这些!他叫姐姐不要再等他了!”壶川依旧懵懵懂懂地说。“不要再等他了?他真是这么说的吗?”碧筠又“哇”的一声大号起来。于是大家急忙把她往家里拖,生怕她淋了雨,又淋出什么病来,再也嫁不得人了。就这样,碧筠号啕了一夜,也没有谁来劝她,见她哭得伤心了,也都陪着她悄悄地落泪。天快亮的时候,雨停了,碧筠就要上轿了。
一出闺房,她就哭起了爹娘:“我的爹,我的娘啊,您下贱的女儿,像香炉脚下的一堆纸钱灰,狂风一来纷纷飞。像山上的小鸟,长大离娘飞。 一无枝歇,二无窝归,今朝出去何时回?”张氏也哭道:“我劝我儿莫伤心,人家父母把你当成命根根……”碧筠就哭得更大声了,声音虽然哑了,但还是把母亲的声音盖了过去。这时候,唢呐响了,桂芸她娘也来到了东门口,可是邓家人却不许她过去。桂芸娘就嘻嘻地笑着,却不走开,但她看见了女儿桂芸,就笑得更甜了,好像那新娘就是她的女儿似的。这时,桂芸看见她娘也在那里看热闹,也便哭起来了。王三麻子于是挤过来,拉起她娘就走。桂芸娘却不肯走,王三麻子就朝邓家“呸”了一口,然后骂道:“你个疯婆子,来看丧呀看!”可这个疯婆子却忽地将男人的手抓住,狠狠地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