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卖嘴皮子的唐媒婆径直来到了邓家,她一进屋就听见了碧筠幽幽哀哀的哭声,就暗自窃喜起来,因为正如她丈夫所料,碧筠在造反了呢。但她还是不露声色地迈着莲步,轻盈地挪进了屋去。进了中堂,只见张氏红着眼角,愁眉不展,很是伤心的样子,她就更加得意起来。这时张氏见她来了,抹了一把泪痕,便请她上坐,又吩咐上茶,然后开始向她诉苦。唐媒婆就假装劝开了,说大家也要想开点儿,做女人嘛就是这个命,总得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理虽是这么个理,但张氏却担心碧筠这丫头的烈性子,生怕惹出天大的事来,就说:“要是碧筠这孩子真的想不开怎么办呀?”唐媒婆心里也没多少底,赶紧说:“那我先去劝劝再说?”“也只好如此了!”张氏叹息不已。于是,张氏的丫鬟在前带路,唐媒婆跟在后面,左进右出,几左几右,就来到了小姐的闺楼。这时唐氏的心里便开始发憷,因为她不知道碧筠会是怎样的一副德行?生怕这丫头不给自己好脸色看。但这是关系土司和旗鼓两家的大事,她就是把这老脸豁出去了,也得上这个楼的。丫鬟于是来扶她,她就甩了一下手,恶道:“多事,我还走得动的!”就轻轻地抬腿,一步一步地挪上楼去了。
碧筠见唐媒婆一进房来,就扑进她的怀里,大号起来。唐氏就拍着她说:“我的好闺女哟,你怎么哭得这么伤心哟!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快告诉你二婶,二婶给你做主!”心里的石头这才放下了。又劝道,“别哭别哭,有二婶在呢,啊?”碧筠依旧红着眼睛:“二婶呀,我爹娘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呀,你要救救我呀!”“哪里话!”唐媒婆一本正经地说,“世上哪有父母把儿女往火坑里推的道理?你告诉二婶,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婶好替你做主!”碧筠摇摇头:“我爹我娘要把我卖了啊,他们要让我去做小呀!”唐氏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这还了得!他们把我们碧筠当什么人了?还要去给别人做小呢?呸!这容美的男人就是死绝了,我们碧筠也不去做小的!哼,就是去做小,整个容美也只配给一个人做,那就是土司家的大公子,其他人全不配!”碧筠一听,就傻眼了:怎么说来说去还是给田舜年去做小呢?她一下就明白了,这是他们已经谋划好了的,就等着自己上套呢。这时候,碧筠反而不哭了,她知道哭也是没用的,心想只能跑出去,去跟自己的天赐哥想办法了。可是刚一到门口,就被亲兵们拦住了。“闪开!再不闪开,我就死给你们看!”碧筠大叫。
那几个亲兵吓得跪下地来,求道:“大小姐息怒,我们也是奉邓将军之命,不得放大小姐出去的啊!要不然,将军就会杀了我们的!还望大小姐高抬贵手,饶了小的们吧。”这时张氏和唐氏也赶来了,张氏立即拉住碧筠说:“闺女呀,你还小,你得好好想想才是啊!”碧筠冷冷地说:“我想好了,我死也不会嫁!”大家面面相觑,都一脸的惧色。可碧筠见出不了门去,这就扑进闺房独自哭去了。张氏生怕女儿出什么意外,有什么闪失,开始寸步不离的,一点也不敢麻痹大意。碧筠哭过,觉得老是这么哭也不是办法,就开始哄她母亲了。第二天一早,她就乖乖地起床梳洗了。张氏越发地提心吊胆,生怕碧筠干出什么傻事来,就说:“碧筠啊,你也要为爹娘想想啊,不要去寻短见啊?你娘还指望你过日子的啊!”“过日子?这日子还能过吗?”碧筠苦笑,她说,“母亲啊,你老就放心吧啊,我想了一夜,已经想通了,反正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无论你们把我往哪里泼,我都认了!不是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我现在连鸡连狗都不如了,就像笼中的一只鸟,我还能飞到哪去?”“你人是飞不了,可是你的心已经飞走了啊!”张氏不断地唉声叹气,于是只好天天派人加倍小心地看护着。
一晃就过去了一个多月,碧筠连大门也没法出,也不能去看桂芸妹子和她的天赐哥,她痛苦死了,可表面上,她依旧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那些天,她坐在窗前,望着楼下的河水,真想天赐哥能够沿着河水漂上来,跟她相会啊。可是这么些天来,她一直等不到天赐哥的消息,哪怕一丁点消息也没有。碧筠也想让弟弟壶川前去告诉天赐哥的,可她总是见不到弟弟壶川的影子,也就更觉奇怪了。现在,她实在是无所事事了,只得叫侍女摘来一片片木叶,吹吹那一片片忧伤的心事。窗外已是秋雨潇潇,北风劲吹,雨丝畅畅的,不断地从屋檐荡下来,就像她汩汩的泪水,缠缠绵绵的没有尽头。那晃荡的河柳,和光着枝条的河柳,正无情地抽打着她的窗帘,像在无情地抽打着她的脸,抽打着她的心,叫她烦躁不已、痛苦不堪。窗下的芭蕉也叮咚有声的,就像在敲打着她的心鼓,叮叮咚咚,叮叮咚咚,一声声,一声声地敲得她的心鼓汩汩地流血。就在这时,一只乌篷船向窗下驶了过来。一个人正戴着斗篷,立在船头唱着什么,因为雨声、风声和着歌声一同卷来,她仔细听也没能听得分明。那是天赐哥的歌声!碧筠终于听出来了。她想喊,可是窗子紧紧地关着,她喊不出声去。
她想打开窗子,可是雨又那么大,她也打不开窗子。她就不知怎生是好了。她真担心雨大风疾,船翻了怎么办?因而,她开始坐卧不宁的,只好和着泪水,吹着木叶,吹着那一片片忧伤的心事。可是雨声越来越大了,那山歌也便听不见了,她的木叶声也就渐渐地哑了。事实上,一连几天,天赐都到河上吹着木叶,等待着她的回音。可是天却没有放晴,碧筠打不开窗子,也就没法跟他对话了。因此,那时候最为痛苦的不仅仅是碧筠,还有天赐!因为对于一个梯玛来说,想与一个女人私奔那就是犯规,而犯规的后果就是做不成梯玛!因为在司城,在土民的眼中,梯玛是半人半神,是人神之间的“明人”!而要做这样的人,就注定香火不旺--这是他无法更改的现实,可他却因为深深地爱着碧筠,所以就敢叛逆了。这一天,碧筠见弟弟壶川来看她,感到非常意外,就问弟弟:“壶川,你怎么这么久没来看姐姐了?是不是也不想姐姐了?”壶川摇头说:“姐姐有所不知,我也是被关了一阵的。这一向我都在努力练功,父亲见我老实了,这才放我出来的。”“难道现在还不准出门吗?”“还不准的!”碧筠又泄气了,本来,她是指望壶川去给她送信的,可见壶川也出不去了,她就再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了。
况且,身边几个侍女更不敢离开她半步,因为她母亲已经吩咐过了,说要是出了什么大事,就剥了她们的皮,抽了她们的筋!而几个小妹妹中,因为不是一娘一母所生,心里都存放着芥蒂,所以她也就放心不下了。那时候,虽然桂芸也大了,也开始知事了,可她母亲又不让进来,她就不知如何是好了。思来想去,碧筠还是觉得只有唯一一个可行的办法,那就是把桂芸叫来,让她去通风报信。
这么一想,她就讨好母亲说:“娘,我好久没见桂芸了,我想见她嘛!”张氏盯了她一眼:“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许见!”“娘啊,你就不能相信女儿一回吗?”碧筠开始撒娇了。“不是娘不肯,是你父亲交代过了,不让放你出去……要是出了什么事,连我也脱不了干系!”碧筠就开始赌气了:“你们不让我见桂芸,那我死也不嫁!”张氏见犟不过女儿,就把桂芸接来了。桂芸一见碧筠姐,就扑在她怀里痛哭起来。待她母亲走后,碧筠才问桂芸:“桂芸,你见过天赐哥吗?”桂芸点了点头:“见了!天赐哥说,要你想办法从窗子里吊下去,他在外面接你!就在明儿晚上!”碧筠就来了信心,紧紧地抱住桂芸,泪水又涌出来了。可是,桂芸要出去,亲兵们却不让她出去了。就这样,出嫁之前,碧筠与天赐哥最后一次相见的机会也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