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邓维昌从行署出来,忽然觉得精神有点恍恍惚惚的,因为土司近来对他不理不睬、不冷不热的神情,令他忐忑不安。事实上,在他住进东厢之后,他跟土司之间的关系就开始微妙起来了,因为,田甘霖的目光会不时地流露出一种对他极不信任的猜疑和冷漠。自然,这猜疑和冷漠不仅来自大清政权的巩固,同时也来自容美政权的巩固--可是他的地位却没能因此巩固,反而动摇了,他心里又能是滋味吗?正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似乎也是官场几千年演绎出来的一种怪圈:在和平年代里,武官不但不如文官吃香,也不如文官说话算数!所以在向管家面前,平日里他都是看着别人的眼色小心行事的--不看他就混不下去了!这其中的道理他自然明白,就因为向管家跟土司家沾亲带故!正因为沾亲带故,所以他们才没把他放在眼里!而他也不想拿着鸡蛋去碰石头,他在等待时机,等待时机好来改变自己目前尴尬的处境。
然而,没想到这机会说等就等来了,因为女大十八变,碧筠已到了该婚配的年龄了,他就想借联姻来改变自己的处境,毕竟,他不想老是这么尴尬地生活在土司和向管家之间,那滋味就跟老鼠钻风箱一样很不好受,况且还两头受气呢!这么一思量,他顿觉眼前一片明亮,于是哼着溜溜的小曲,就朝家里走去了。可是,没走几步他就犹豫起来了,因为他觉得这么做似乎有点委屈碧筠了。
虽说碧筠要嫁的是当今土司的大公子,但田舜年那时已是有妻室的人了,而且是两房妻妾,碧筠要是再嫁过去那就是三房了,你想做三房能不委屈碧筠吗?可从长远一点考虑,虽说给别人当三老婆有损邓家颜面,但对邓家却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可要是碧筠那丫头不同意又怎么办?那丫头可是个烈性子、倔脾气啊!再说,田舜年的二房,说起来比大房陆氏更有背景,她是邻司忠峒安抚司田氏之女,两家合亲,原本为了把李大公子从忠峒土司那边引渡过来,所以土司才同意把三女儿嫁过去,那边也为了两司世代平安相处,这才同意把女儿嫁过来,这样也就结成了扁担亲。要是碧筠再嫁过去,今后又能抬得起头来吗?当然,只要自己手中还握有实权,谅她大房二房也不敢动碧筠一根指头!如此一来,容美的格局也就定了,也就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这么一思量,邓维昌又暗自高兴起来,因为这不仅可以巩固邓家在土司心目中的地位,同时也能与向管家相抗衡了。一连几天,妻子张氏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便问他有什么喜事这样高兴,可别把人乐坏了,邓维昌就说出了这个计划。张氏却犹豫了,她说:“碧筠和天赐自小就要好,你是知道的。
你真想拆了这对鸳鸯?”邓维昌摇头:“没办法,也只好如此了。”张氏说:“老梯玛要是在,你也敢这么做吗?土司王平时也惧他三分的。”邓维昌好笑:“可是,老梯玛现在已经不在了啊,土司还会怕谁呢?”张氏就没得说,但想到女儿的未来,不觉抽咽起来。这天,邓维昌和张氏便来到向管家家里。唐氏自然很是热情地接待了他夫妻俩。坐了一会儿,张氏就把他们的来意说明了。唐氏明白,这虽然做的是倒媒,但这个月下老人可不是那么好做的。不是土司家的工作不好做,而是碧筠那丫头的工作不好做。心想万一土司这边答应了,碧筠那丫头又反悔了怎么办?经唐氏这么一说,邓维昌和张氏就茫然了。因为碧筠这丫头是很任性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心想万一到头来弄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又怎好收场呢?但不到黄河心不死,邓维昌还是要唐氏先去打听打听再说。
这天,唐氏就来到了行署,她见丈夫向管家不在,就对土司田甘霖说:“恭喜主爷!你家又有喜了呢!”“又有什么喜了?二嫂不妨说来听听!”“只怕又要添媳妇了呢,难道不是喜吗?”“是舜年又看上哪家闺女了?这浑小子!”“哪呢,倒是别家闺女看上我们舜年了哩!”“还有这等好事啊?”田甘霖不觉好笑起来,“老百姓不是说,宁在百姓家里守寡,也不愿到土司家做媳妇吗?不知是哪家闺女想要往火坑里跳了!”本来,唐氏以为这事难办成的,她也只是想套套土司的口风而已,没想土司竟来了兴趣,就说:“是邓旗鼓家的闺女碧筠呢!”自然,她没有说出实情来。“这可是我求之不得的呢!”田甘霖自有一番思量:因为这样一来,田家的江山就将牢不可破了!“那主爷可是同意了?”唐氏忙问。
“是一门好亲,我怎能不同意呢?”其实,田甘霖也有他自己的想法,就是如今向管家的实力越来越雄厚了,要不是邓维昌从中节制,今后又有可能出现一个干预朝政的“李管家”,到时候水深了鱼大了,再想收网恐怕就来不及了。如果能与邓家联姻,一则可以消除二人联手对付田家的可能,二则也可以消除司境的内患,这是“一石三鸟”之法,他又怎会想不到呢?求之还来不及呢!只是,他又感到碧筠这孩子又能看上自家舜年吗?再说,碧筠从小就跟梯玛天赐要好,她会一下就改变自己的心意?我看不会!他心想,这一定是邓维昌那个鬼老头的馊主意,因为除了邓维昌那个老滑头,司境之内,谁还能想出这等的好主意来?再说,土司家又不是没有尚未婚配的子弟,他邓维昌不就是看中未来的土司迟早都是舜年的吗?不过,这样也好,容美便可以好好地休养生息几年了!再说,这毕竟是容美历史上的一桩大事,他想是得好好谋划谋划了。
唐氏听到土司这口气自然也很吃惊,所以回到家里老是想不明白,就对丈夫说了。向管家笑道:“你呀,倒是搬起石头在砸自己的脚哩!”“何以见得?”唐氏不解。“邓维昌的用意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向管家哼了一声,“今后要是田舜年袭职做了土司王,他邓家就有靠山了喽!人家想得比我们长远哪!”唐氏顿时恍然大悟:“那、那这媒我不做了不就是了?”“妇人见识!如今你能退场吗?不但邓家要怪你恨你,就是土司家也会怪罪你的,到时候你吃不了就得兜着走!”唐氏就蒙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向管家抽着烟,闷声静气地想了一阵子后,又笑了:“可反过来一想,也未见得不是件好事!你想啊,碧筠那丫头是个多么烈性子的姑娘,简直就是一匹难以驯服的野马,她要是在田家狂奔乱跳起来,使得田家从此不得安宁,我们不是可以隔岸观火、坐收渔利了吗?所以说这门亲啊,你还得去说呢,而且重点还要放在邓家身上,免得他们到时候又反悔打退堂鼓!”“那好,我明天就去!”听丈夫这么一说透,唐氏便豁然开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