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三年密谋的迁陵之事,与其说是掌握大权的田甘霖的英明决策,还不如说是他儿子田舜年的“一石二鸟”之法。那时候,田舜年已年近十七。按照元明的司制,土司之位的承袭只有年满十八且入过汉学的子弟才有资格,然而大清却把袭职的年龄放宽到了十五岁。所以,田甘霖从清廷那边回来之时,本想把投降大清已经谈妥的事宜禀报给土司的,可考虑到土司的长子田京儿已经年满十四,要是真正投降了大清,袭职的将是土司之子,那么他家从此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所以,那时候最为苦恼的还不是田甘霖,而是田舜年。当他从他父亲口里得知这一事实后,不仅吃不下,也睡不好了。因为他想起了冤死的母亲,想起了土司之位对于田氏家族的诱惑:一旦坐上土司的宝座,不仅容美的权力、财富可集于一身,还将享有整个容美的初夜之权!这种无上的权力和诱惑,是每个有思想有抱负的男人欲以证明自己以一个伟岸之躯存在于天地之间的唯一坐标和试金石。
眼看桂冠和花环就在眼前招展,就在头顶飘摇,他能不伸手去摘取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这个道理,作为一个饱读史书的少年,他还是懂得的!试想,这么一个有欲望、有野心的人怎会不苦恼呢?换着谁也会苦恼的!而且,综观局势,田舜年还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就是投靠清廷难,不投靠清廷更难,因此他父亲才感到左右为难!他心想,如果真要是土司的儿子田京儿承袭了司职,也就说明他父亲这些年白忙乎了!但他不想就这么白白地便宜了田京儿,因为田京儿在他眼里不过是司城的一个小混混而已,他不就仗着他老子是当今土司而霸道成性吗?可是,这时候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几次去江陵应试入泮,又几次在江陵名落孙山。所以,他同样心情郁结,有种难以施展抱负的失落之感。在他看来,如果不马上将土司之位抢到手,那么就会应了汉人“夜长梦多”的老话!所以,他就想趁清廷和田京儿还未站稳足根之际,来个快刀斩乱麻,一蹴而就,以此打牢登上土司宝座的基础。那时候,他就是个老谋深算的政客了。
可是怎样才能将土司不声不响地拉下马呢?左思右想、思来想去,他想最终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土司立即去死!因为只有这条理由,才能让年满十四的田京儿的袭职之梦彻底地化为乌有!这天,田舜年就把这一想法庄重地告诉了他父亲。田甘霖吓了一跳,骂道:“你这个悖时崽崽,何时心肠变得这般狠毒起来了?他可是你二伯父啊!”田舜年说:“我大伯父还是你亲兄长呢,为何把你赶去了陶庄?他们念过兄弟之情、手足之情吗?”田甘霖就不吭声了。
田舜年继续辩解:“无毒不丈夫,古话不是这么说的吗?怎见得就我狠毒,古人就不狠毒?”田甘霖长叹一声:“可无论怎么说,主爷对我有恩,他毕竟是我二哥,也待我不薄啊!”田舜年见父亲优柔寡断,就说:“父亲既然这么说了,我话也不好多说什么了,你就等着吃后悔药吧!”田甘霖便正色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怎能下此毒手?不可!”田舜年冷笑一声:“那父亲近日怎么愁眉不展呢?是因何事烦恼?不就因为袭职一事吗?父亲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必有后患啊!”本来,田甘霖还想装腔作势的,但见犬子点了自己的真脉,一时间便理屈词穷了。但他还是说:“不可不可!我怎能下此毒手?……不能让子孙后代效仿!”“先祖们为争权夺位,不惜弑兄屠父,子孙们为何就不能效仿?”田舜年反驳了一句,仿佛一柄利剑刺进父亲的胸膛。于是他走过去,伸手去弹琵琶琴,不想用力过猛,仅仅只弹了两下,就“嘡”的一声,将琴弦拉断了一根。
乱弹琴!这时,田甘霖打心眼里觉得儿子太过分了,因为他想起了先祖田世爵:为了防止后代争夺继承权的悲剧重演,他很是注重对八男八女的教育,尤其是“严课诸男”,对几代人都起到了约束作用。可是,这个悲剧最终还是发生了。六子田九龄,因为警敏好学,博闻强识,进步神速,才华出众,渐露头角,于是被执政长兄、次兄猜忌,继而侄子辈又把他看成潜在的对手,于是他只好离司漂泊,以避祸患,一生四海为家,最后成为容美田氏的鼻祖诗人!这个潦倒的先人,难道不正是自己的真实写照吗?当年自己避隐陶庄,不正是效法先主吗?前车之覆,不能不引之为鉴啊!因而他不想那样的悲剧在田氏家族重演,所以迟疑不决。田舜年见父亲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于是略施一计,又爽朗地笑道:“我知道了,父亲是为了保持名节,不好为之所以为!犬子倒有一计,不知父亲以为可否?”“你只管说来!”田甘霖依旧木着脸。“迁陵可也!”田舜年轻描淡写地说。“迁陵?迁谁的陵?”“迁我母亲的陵啊!”“你母亲的陵?”田甘霖恍然大悟,心想,是该把覃氏的坟迁入祖坟地了,不然就对不起自己的结发妻子了;再说这“一石二鸟”之法,着实是一着妙棋,又怎的不用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