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豪,就让它休息吧,别打扰它了。”手机蹭了蹭小豪的手心,看似很没有眼力见地劝解,但实则手机知道影碟机的良苦用心——不想让小豪因为它的沉睡而沮丧不已。
良久,小豪才点点头,猛地吸了吸鼻子,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转身拐过一道弯,步进房间。
关上房门后,小豪难得观察了一下自己的房间布局——小型布袋衣柜,没有床头柜的木板床,有些年头的办公桌和书架,没有铺砖的水泥地板和水泥天花板,一架款式很老的台扇。
以上物件,均不能与小豪触发对话,也就是无法与之产生交流,不像手机和沙发那样,可以交谈如故。
可能是因为不到时候,而不是真的不能对话,抑或是必须得事物亲自且主动找上门来才行。
小豪仔细回想了一下,虽然可以知道开端的时刻大抵是快两个月前,但并不是都能对话,譬如手机是最早跟他进行对话的,而椅子和大门是后来才找他的,前后相隔的时间大约是一个礼拜。
观察一阵子后,小豪走向办公桌,只见椅子“笃”的一下,自动从桌底下拉出来,尚说道:“刚才杵在门口那儿发什么呆呢?”
“今天特别多感慨,也不知是怎么了。”小豪扶着椅背,双脚伸进桌子底下,彻底坐了下来。
“是不是因为影碟机?”
“你怎么知——”
“隔着一道门也能听到它咳嗽的声音。”没等小豪问完,椅子就回答道。
听罢,好不容易平复情绪的小豪此刻竟又感觉心如刀绞,表情一下子垮了下来。
手机见状,赶忙响起铃声,惊得小豪的身躯一震,匆匆忙忙地拿起手机,划开荧幕,一看,竟是自己设置的开学日期提醒。
不过,开学日期是明天。
小豪的眼神一颤,自然明白了手机的用意。
“谢谢你,手机,我真的没事。”小豪温柔道。
“没事就好。”手机羞赧不已,“呃,那个,赶紧写作业吧,不然就真的得通宵了。”
小豪当然不能辜负手机的好意,先是缓了缓情绪,抬眼看了看时间,快二十一点了,然后打开台灯,抓起中性笔,摊开方才就在写的作业,以及一旁的标准答案册,埋头抄写起来。
抄了快半小时那样,期间除了小豪平静的呼吸声,以及笔尖划过纸张所发出的轻微的唰唰声,整个房间安静到不行。
之后,中性笔好似忍了很久那般,到了一个临界点便再也忍不住了,开口问小豪,道:“主人,是这样的,恕我无礼,我只是不太明白,你写作业怎么绝大部分都只是抄答案啊?遇到答案为‘略’的部分就随意写几句不相关的话上去……”
“是啊,小豪,我老早就想问你了。”暑假作业也耐不住好奇,语气略激动道,“难不成你是在敷衍了事?”
小豪停了下来,表情显得十分为难,嘴翕动着,欲言又止,不知说什么好。
过了好一会儿,小豪终于开口:“不瞒你们说,如果没有答案,我连一道题都不会写。作业,你也别伤心,我承认当时并没有怀着喜悦的心情把你买回来,我们俩也只是昨天才开始交流。”
“我知道。”作业平静下来,语气没有丝毫难过,“可是,如此说来,你是学渣?”
小豪抿着嘴,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是为什么……?”作业迷惑不解。
小豪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却也彻底放松身子,“因为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随后,小豪泛泛说了一些原因。总的来说就是小豪有他自己的想法,尤其是对待学习环境及其一系列衍生出来的事物的看法,于此不便透露。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小豪认为自己没有能力去改变那些影响他最深亦是最根本的东西,故而打算拿到高中文凭后便不再深入环境,反正高度发达的工业信息化所形成的产物照样可以让他成为马太效应的受益者,甚至佼佼者。
听罢,中性笔整个身子都怔住了,虽然听不明白小豪说的话到底是莫子意思,但却觉得很是犀利(厉害)。
暑假作业对此也是愣了半刻,但它表现出来的却是一连串的变化,由起先觉得小豪不学无术遂起鄙夷之态,到如今对小豪肃然起敬,已不得不佩服小豪的眼界竟如此宽敞,不禁让它怀疑“物生”:这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屁孩会有的深邃吗?
小豪看出它们的震惊,搔了搔头,不以为然道:“当然啦,这些都是深层原因。浅显的原因在于纵使没有深层原因加以掣肘,凭借我现在所在的学校……呃,准确的说是班级,它的师资力量不足以让我考上好的学府、接受良好的教育。我思考过这些问题,有些东西并不是靠一腔热血与努力蛮干就可以得到的。”
之后,这话题便翻了过去。小豪依旧埋头抄着答案,中性笔和暑假作业也不再提问,房间里再一次回归平静。
快到二十三点,就在小豪还剩最后一个科目的作业没有抄完之时,屋外忽然传来连续的嘈杂声响,且声响愈发大了起来。
小豪伸了伸懒腰,听着屋外的声响,不禁疑惑:“这是什么声音啊?”
小豪侧耳仔细听了一番,只听得唢呐悲鸣,人声鼎沸,却如同哀嚎遍野,俨然生灵涂炭一般。不过听声音,好像距离他家不是很近,似乎隔了两条街那样。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豪欲要下楼一看究竟,刚洞开房门,他的脑海里瞬间闪现出一幅画面,结合这般声音,大体显得一致——那是他爷爷的追悼会时才会有的声音。
莫非,是这片地区有老人去世了?
按照本地的丧葬习俗,在老一辈人断气的三个时辰内就要请和尚诵经做法,以期老人去世后可以往生极乐净土,期间家人哭丧与请仪仗队锣鼓齐演系必不可少的。
对此,小豪的后脑全麻了。
他坐回座椅,盯着桌面上的暑假作业,发呆了好久。
之后,他起身,全然不顾暑假作业还有最后一个科目没有完成,心想算了吧,反正老师也不会批阅。此前之所以想写是因为责任感驱使他那么做,不过现在已无甚所谓了。
他拿起手机,呈“大”字状地仰躺在床上,又是盯着天花板发呆了好一会儿,尔后才看向手机,划开荧幕,点开常用的听歌应用,随机播放歌曲。
听了一会儿歌,小豪起身,从布袋衣柜里拿出睡衣,径直出了房门,朝浴室步去。
浴室的空间只有房间的四分之一大,洗澡得站在蹲坑两旁的落脚处上面,洗手台上方的墙上安有一个木柜,里面只放着一小瓶洗发露和一块硫磺皂。而木柜旁边挂着两条毛巾,一条专门用来洗脸的,还有一条专门用来洗澡的。
浴室里面的所有物品皆不会与小豪产生互动。
一开始小豪还蛮担心的,毕竟涉及身体上的隐私,当自己在洗澡的时候,突然有个拟人化的声音冒出来,譬如热水器的花洒问自己水温是否合适,真的是……难以形容的糟糕。
好在没有这回事,小豪这才舒了口气。但是从此,洗澡便成了他感受孤独最为深刻的一件事。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往往得手了就不懂得珍惜,小豪也不例外。
然而每当洗澡的时候,他总会感慨并感恩这一系列互动的来之不易,认为自己是何等的幸运,能够摆脱孤独,享受热闹而又精彩的人生。
洗完澡,小豪穿起睡衣,回到房间,阖紧窗户,关灯,脱鞋,侧躺在床上,跟手机道了声晚安后,于相对安静的黑夜里沉沉睡去。
小豪作了个梦。
梦里是小时候的他,位于大厅,坐在那张黑皮沙发上,看着那台老式彩电播放的内容,没有台标,而彩电旁边的影碟机在闪烁着字样。
看完主要内容,只见字幕从下往上滚动,显然是刚观看完一部电影。
小豪一个纵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影碟机的跟前,从电视柜底下拿出盒子,取一张新的碟片,换下温热的旧碟片,开启新一轮的视觉之旅。
电影刚放没多久,只听玄关处响起一阵关门和脱鞋的声音,小豪顿时兴奋起来,全然不顾电影的进展,直接冲到玄关,只见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人穿着一身西装革履,手里尚提着一个塑胶袋,里面鼓鼓的,肯定装有东西。
“阿公,你回来啦!”小豪开心地抱住老人。
老人即小豪的爷爷笑着轻敲小豪的脑袋,故作怒状,道:“嘘,不要这么大声啦,现在都多少点了,你怎么还在大厅里看电视,不去睡觉啊?你奶奶睡了吗?”
“我在等你回来啊,阿公,”小豪奶里奶气的,“奶奶和哥哥已经睡了。”
“阿辉(小豪堂哥)来了喔?”
“对啊,他来这里住几天,说是来看望你和奶奶。”
“呵,算他爸还有点良心,让孙子回来看看。”爷爷边调侃边来到大厅,“你怎么还在看碟啊,来,把这个喝完,然后去睡觉。”
看着爷爷递过来的塑胶袋,小豪欣喜地接过,打开一看,是他最爱喝的津威酸奶!而且还是两排八罐精装的。
爷爷退休以后担任老人协会的会长,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去应酬。每次应酬之后,爷爷都会带点零食回来给小豪吃。而爷爷最常带的,也是小豪最爱喝的,莫过于津威酸奶了。
小豪谢过爷爷,带着津威酸奶,兴高采烈地回了屋。走之前,爷爷摸了摸小豪的脑袋,笑着说“去吧,喝完赶紧睡,听到没”。
小豪正要应声回答爷爷,一不小心睁开了眼睛——
天已蒙蒙亮了。
小豪坐起身子,睡眼惺忪,却也一脸惆怅。
不一会儿,手机闹铃响了。
小豪拿过手机,上划,关掉闹铃,只见提示栏有个消息框,上面显示着两个醒目的字眼——
“开学”。
小豪深吸了口气,憋了半晌才缓缓吐息出来,算是为了迎接这崭新却不怎么美好的一天吧。
在家待了将近两个月,几乎没怎么出过门。这一晃竟到了开学的日子。
小豪不禁感慨这时间过得是贼他娘的快,赶着去投胎还是怎么地,踩风火轮既来又去的玩意儿。
小豪抹了把脸,按亮手机的荧幕,一看时间,东八区时间早上七点零一分。
正常的上课时间是早上八点整,然而高二、高三党的上课时间比正常的要早半个小时。
从今天起,熊小豪同学就是一名高二学生了,也就意味着两年后的联考已成为了悬在包括他在内的高二学生的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让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但好在他的压力对比其他学生而言不算很大,因为他只需拿个高中文凭即可。自从十五岁的他深刻地了解过发生在若干年前的一些事情之后,学校对他来说已没有任何吸引力可言。
混文凭而已,无需投入太多。
想到这里,小豪伸了个懒腰,起床,步至阳台,那里有个盥洗盆,是洗漱的主战场。除此之外,阳台还是洗衣服的次战场,一台用了十几年的、饱经风吹日晒外加雨淋的老式洗衣机位于角落处,显得寂寥十足。
很遗憾的是,小豪暂时无法跟阳台里的一切物品进行互动,也就是说和浴室的情况一样。
小豪对此有点纳闷:为什么于家里,就这两个地方的物品不能与他产生互动呢?
就这样,小豪带着迷思洗漱。终了,小豪回到房间,换下睡衣,穿上白蓝相间的校服,整理桌面上的暑假作业和文具,将它们放进书包之后,书包竟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
“书包,你怎么了?”小豪问道。
然而过了半晌,书包也没有回应。
小豪不禁再一次陷入了迷思,不过时间已不允许他再迷思下去了。他看了眼手机荧幕,已经七点十六分了,他必须得出门了。
虽说学校距离他家很近,鸟瞰的话,学校就位于他家后方的不远处,两点直线的距离不到一百米,但按照现实的街道走,怎么着也得花十分钟左右的样子。
小豪背起书包,把手机揣进裤兜,步出房间,关紧房门,大步流星地来到玄关,欲要穿鞋之际,只听茶几叫住了他:“爷。”
“怎么啦?”小豪一边拿起鞋子往脚套,一边敷衍地回应茶几。
茶几的语气十分凝重且低落,却也冷静,说道:“影碟机于凌晨‘走’了。”
听罢,小豪穿鞋的动作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