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结束,高二之前包括高二在内的年级于下午均仅有两节课,而高三则比较惨,会有四节课,晚上还会有两节晚修课。
想罢,小豪浑身抖擞了一下,于心里嘀咕:要不就上到高二结束,然后在高三这一年休学,但保留学籍,待联考那天也好直接参加考试,省得在学校浪费太多的大好青春。
下午的第一堂课是社会实践,无非就是要求学生通过切身实践以深度瞭解现代工业社会的结构组成和运作原理,相当于通过践行实验以充分论证自然科学技术的理论体系。
而高二的第一堂社实课,通常是交流暑假时游玩或在外体验生活的经历。由于六班的尿性实在是太强了,故而负责该课的老师亦没有采取强制性的措施要求同学们必须进行交流,只是任由他们把社实课给上成了自习课。
眼看第一堂课终了的临近,社实老师把目光投向身姿端正地坐在座位上、安安静静看手机的小豪,再假装巡逻似的绕了教室一圈,果然佐证了流传于该校教师界的一个猜想:有一个学生,其实力明明可以上资优班的,却于分班测验中交了白卷,遂进了差生班。看似无可救药,实则暗地里,他比谁都要刻苦且勤奋地学习着。
方才,那老师途径小豪的身旁,暗戳戳地瞥了一眼他的手机,只见有关汉娜·阿伦特的论著跃然于荧幕之上,不免有些令他吃惊。
结课后即课间,老师把小豪叫到走廊,两人靠在走廊的扶手上,不似面对面的师生训导,而更像是友人谈话的氛围,老师试图从小豪的回答里探出他甘愿进入差生班的动机。
交谈一番后,老师可算是知道小豪这般做法的动机了,小豪对此并没有什么恻隐之心,亦很明确且坦荡地透露给老师:他觉得待在资优班的感觉让自己很不舒服,原因之一是农耕文化特有的官僚气息过于浓厚,极易扼杀学生的自主思考(理性批判)及主观裁决(个体自由)的能力,且该影响极不易被消解。
既然环境变迁艰难,那便采取自主撤离的方式,以免继续遭受来自心灵层面上的痛苦与煎熬。亦或者说,可以全然理解为——虽然差生班的学习氛围及师资水平等各个方面皆比资优班的相差甚远,但是仅有这一点,是资优班所不具备的,而为差生班所独有的,那便是从实际数据所反映的角度出发,经过长期实践所得出的主观能动性的最大化。基于学校体制内合理且完善的规章制度,官僚气息越羸弱,那么学生的主观能动性就会越强大,反之亦然。
老师跟小豪谈完后,不禁发自肺腑地觉得这个学生前途无量,并且认为如若不是环境因素加以掣肘,小豪一定能够获誉无数、佳音远扬,而不是现在这般,沦为差生班的一员。这到底是造化弄人,还是小豪刻意而为之?
参悟到小豪的动机的同时,老师不免又陷入了另外一个问题的沼泽,且越陷越深。然而伴随着下午第二堂课的铃声响起,小豪暂时无法将老师从沼泽地给拯救出来了,扭头就往楼下步去。
第二堂课是体育,二年六班全体同学心不甘情不愿地下至操场,排成队列或方阵。
该校上体育课有个很奇葩的传统,那就是必须换上体育课专用的白色运动鞋,而且由校方统一采购、发放,学生只需上缴费用即可。说狠了,就是旨在讹学生一笔,如校服一样,利用纪律性等意识形态形成一项校园产业,以为只有成年出来社会工作了才得缴个人所得税?错,还得缴智商税,而且是从娃娃抓起的。
小豪下至一楼,只见门口一排全是储物柜。
他走到自己的柜子跟前,拿出校卡,往验证码识别区那儿一扫,“嘭”的一声,柜门打开,从里面拿出那双专属于自己的运动鞋,然后把柜门关上,一只手拎着鞋,走到操场跑道旁的一块空地上,只见那儿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鞋子。
该校还有一个更奇葩的传统,那就是储物柜里只允许放置体育课所需的物品,而不能将自己从外面穿来的鞋子放进去。
于是乎,一大帮人的鞋子都得脱在某一个特定的、位于监控摄像头拍得到的范围的地方,譬如这个规模不大不小的三角空地。所以事先就得储存一些贴纸用以标记自己的鞋子,防止丢失。
小豪将自己穿在脚上的耐克鞋换下,然后做好标记,将它置于众多鞋子之中,随后穿上运动鞋就去与同班同学会合了。
小豪位于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在体育老师讲解注意事项的时候,他低头瞧了瞧那双于去年的这个时候买来的运动鞋,并尝试与它进行互动,但无论小豪怎么做,那双鞋始终没有丝毫反应。
之后做了一遍拉伸运动,尚跑了三圈操场,就原地解散了,因为体育老师实在不想看到六班学生那一张张愁眉不展的晦气脸。
小豪得以获得额外的休憩时间。
从此刻开始算起,直到下课,也才下午三点半,还有三十分钟左右的活动时间,而距离高三学生下课还有两小时又十分钟,距离校禁则还有更长的时间,所以小豪打算好好地逛一下这个从中学伊始便待了整整四年且很有可能会继续待上个两年的校园。
他之所以油然而生这个想法,并不是身体力行地贯彻似修学旅行那般的体验自然之道,而是为了实验一下自己的“天赋异禀”还可能作用于哪些事物以及应用于哪些场景。
然而从地理园到教师中心、从图书馆到体育场、从实验楼到人文展览中心,几乎逛了大半个校园,小豪皆没有寻觅到哪怕一样可以与之进行互动的事物。
真是奇了怪了……难道学校这一片地区的事物还未能被开发?可是针对那些教室里与他触发过对话的事物又该如何解释?另外,这真的是专属于他的天赋异禀吗?抑或是某些超自然现象或超科学力量作用在他身上的效果或反馈?
小豪一边思索,一边继续漫无目的地逛着校园。不知不觉间,一阵极其猥琐的声音于小豪的头顶处响起,“宝贝,还记得我不?”
听罢,小豪猛地抬起头,竟发现自己走到了念中学时所在的教学楼附近。
而后甄别了好一会儿,他才晓得那阵声音的来源,是一棵点缀着深黄色叶子的凤凰木,遂皱了皱眉,回应道:“你是在叫我?”
“你、你居然听得——”那棵凤凰木先是激动了一下,真的只是一下而已,转瞬即逝,随后立马镇定下来,从语气中透露出一种略微失望的低气压,却又明显感受到它那隐忍不发的喜悦之情,“啊,果然如此。你们人类还真会健忘啊,抑或是说你们在意的东西太多了,有些印象不太深刻的事物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就慢慢淡忘了,这倒是情有可原的,不像我们这些植物,一生扎根于此,无聊占多数,偶尔会有闪光的时刻出现,也就怎么也无法释怀了。”
“……”小豪之于凤凰木那缓缓道出的感性十足的言语,竟一时凝噎,说不出话来。
凤凰木感性完,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不对啊,纵使人类这个物种再怎么健忘,你也不该忘记那段记忆才对啊?我一直以为那个果子对你来说很难忘呢。”
“果子?”小豪迷惑。
凤凰木接着道:“哎呀,我算算,呃……嗯……好像有五个花季那么久了。你当时还没现在这么高呢,有点肥嘟嘟的,不似现在这般瘦削。”
说着,凤凰木顿了顿,再道:“我犹记得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你,彼时的你蹲在我的树冠底下,正值我结果子。你哭得很厉害,上气不接下气的那种,铃声响了也无动于衷,就这么一直蹲着,哭了有半个多小时吧好像……想起来了吗?”
被凤凰木这么一说,小豪好像想起了什么,但又不足以全然想起来,只好在脑海里拼命地检索着什么,最后还真就检索出了详细的记忆片段。
小豪记起来了,他刚上国一那会儿,就因为在一个小混混的社交空间的留言板底下套了近乎,第二天他就被那小混混叫一帮人前来揍了一顿,完了以后还往他脸上吐口水,说:“就凭你,也有资格跟我称兄道弟?做梦吧你,自闭儿童。”
就这样,小豪遭受了一整年来自于同学相处之间的不愉快,加之他的爷爷于第二年过世,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打击,致使他的自闭症加重了不少。
最后,多亏了小豪爷爷的挚友出面,与地头蛇通了气,方才摆平了小豪在校受欺负的事情,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招惹小豪,然而也在一定程度上让小豪无法融入任何交际圈。
“原来当时我站在你底下啊。”回到正题,小豪对着凤凰木,冷漠地说道。
“哈哈,你终于想起我了。”凤凰木憨笑道,“当时你捡起那个果子,还望了我一眼。啊,不吹不黑,彼时的你是真可爱,哭红的双眼,对着我眨呀眨,那灵动的眼眸,还有那微微翕动的双唇——”
“欸!打住!别再说了……”小豪打破冷漠,甚觉无语。
“哈哈,自从上一个花季过后你就没有来过这幢楼了。”凤凰木继续憨笑,“以前你天天途径这里,我想方设法地跟你打招呼,经常是抖动枝干,将花瓣或黄叶抖落,弄在你身上,让你注意到我。我记得有好几次你都注意到我了,可就是不理我。”
小豪摸了摸下巴,问道:“那你这次怎么又来主动找我?”
凤凰木先是感叹了一声,再来又是一阵短促的憨笑,而后才回答道:“你每次来到我身边,我都会主动跟你打招呼,只不过这次我走运了,可能是大地女神见我痴心一片,让我日思夜盼的人儿听到了我的呼唤——”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小豪实在是受不了这棵凤凰木如此生硬的撩人手段,几乎处处都令小豪感觉很不舒服,甚至搞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了。
而凤凰木见小豪欲要离开这儿,急忙佯装起来,又是一阵憨笑,然后解释道:“哈哈哈哈!跟你开玩笑的啦,我是一棵树,怎么可能会对你这个人类动心呢?再说了,我已经结过果了,也就意味着我完成了授粉的使命,不会再对谁有私心了。坐下吧,陪我聊聊天、解解闷,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