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课结束后,上午的课告一段落,进入午休时间。一打下课铃,同学们不顾质构老师的授课,一窝蜂地涌出教室,直奔食堂,那场面,就跟逃难似的。
质构老师闭上眼睛,喘上好久的气方才平息怒意,收拾器材和讲义,想要提起器材就往教室外走去,却无奈器材实在过于沉重,怎么提也提不走。
小豪并没有随那波逃难大军涌去食堂,而是留在教室,见质构老师在讲台上滑稽地诠释着何为“自不量力”,便上前去帮她提起器材,一同走至办公室。
在质构老师谢过小豪之后,小豪踱出办公室,见走廊里空无一人,阳光从窗外倾泻进来,投射于小豪的脚掌处,不免让他觉得惬意。
小豪的家虽然离学校很近,但他还是觉得趁午休往返两地很是麻烦,便随那群离家远的或寄宿的同学一块儿于午休待在学校。
他不太钟意食堂的饭菜,加上还要排队很久才能打上饭,遂打消了念头,去校外的便利店买了一份三明治,打算回教室里吃来着,怎知在路上发生了意外状况。
就在小豪沿着一条绿荫小道往教学楼步去之时,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头顶的树冠掉落在小豪的鞋子上,吓得小豪赶忙后退一步,还下意识地把脚一伸,差点就把那东西给踢飞,所幸的是小豪立马又收回了脚,只见那东西还是被弹飞出去。
小豪上前一步,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麻雀从树冠跌落,正好砸中了他的一只鞋子。
他先是用指腹轻轻地动了动那只麻雀,再将它捧起,检查一下其身体有没有摔着,待确定它方才掉落下来的时候受力于自己的鞋子而没有伤着,小豪总算松了口气。然而那只麻雀自掉落下来以后就一动也不动了,小豪仍担心着,遂带它来到教学楼后面的一棵树底下,盘腿坐着,将它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再用指腹温柔地抚摸它。
不一会儿,麻雀便动了起来。
“你醒啦?”小豪欣喜。
麻雀完全站立在小豪的腿上,甩了甩头,丝毫没有意识到小豪在跟它说话,迷迷糊糊道:“我这是……死了吗?”
“应该没有。”小豪用手捋了捋它的羽毛,“你方才从树上掉下来,正好被我给接住了,虽然是用脚接住的,还差点把你当作球状物给踢出去……但好在你现在没事。”
说着,小豪顿了顿,“呃,你真的没事……吧?嘿,哈啰?看得见我吗?怎么发起呆来了?”
麻雀突然回过神来,“你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了算了!徒留在这世上……空悲矣!”
小豪觉得莫名其妙,“不是,这位麻雀兄弟,你怎么会想不开要去寻死啊?”
麻雀侧着头,一双明显信不过小豪的眼神显露无疑,“跟你这个人类说了有用吗?”
小豪同样也侧着头,回答麻雀:“你不说怎么知道有没有用呢?兴许我能给你一些建议。虽然咱俩不同属一个物种,但好歹也是同在一个自然界嘛,说不定你遭遇的问题具有应用于整个动物界的普遍性,要是这样的话,我的建议不就有用了嘛!”
麻雀静默片刻,尚叹了口气,小声说道:“反正我现在丧得不行,找个宣泄口发发牢骚,哪怕是个人类也好……”
“喂喂,你别陷入自言自语的泥淖啊。”小豪弯下身子,凑近麻雀,说道。
麻雀向后退了两个碎步,咂了咂嘴,“那我说咯,你可别笑话我。”
小豪笑眯眯地说道:“我不会笑话你的,再说了,就算是被我笑话了又如何?物种不同,有点偏见很正常,但绝对不会歧视,因为这没什么好歧视的。你尽管放心、大胆地说吧,有什么不痛快的,发泄出来,总比闷在心里难受要好吧?”
听罢,麻雀露出一丝释然的神情,稍微放下了警惕,语气也缓和了那么一点,开始娓娓道来:“昨天早晨,我一如既往地随同我的兄弟姊妹倾巢觅食,觅完食返巢的途中,我发现有只体态姣好的雌雀正在一棵树的枝丫上做着‘那啥’,然后我被吸引住了,于是就飞过去——”
“等等!”小豪打断了麻雀。
“啊?”麻雀懵了。
“你是说那只雌雀在做着‘那啥’,你就被吸引住了?”小豪问道。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麻雀反问。
“呃,没有,请继续。”小豪翘了翘下巴,示意麻雀继续说下去。
“德行!别再打断我了,不然我就不说了。”麻雀拍了拍翅膀,“呃,说到哪儿来着?啊对!我飞过去之后,才发现已经有好几个雄雀在排队向它求爱,多我一个不嫌多,少我一个不嫌少。”
说到这儿,麻雀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情绪开始波动起来,由缓到急,“你知道吗,当我发现它在做着‘那啥’的时候,我真的有种一见钟情的感觉,不受控制地被它深深吸引着,可是当我晓得了求偶是如此艰难之后,我变得自卑不已,我甚至出现了些许异于麻雀这个物种的特性,在巢穴里辗转反侧了一整天,我居然冒出了要和那只雌雀厮守一生的荒诞想法!”
“呃,难道你们麻雀不会和相好厮守一生吗?”小豪深感疑惑。
“我们又不是鸳鸯,为什么要厮守一生?”麻雀说得理直气壮,不一会儿却又泄气了,“可是,如今的我却变成了鸳!始终等不来我的鸯!”
小豪安慰道:“不要那么悲观啦,按照我们人类的话来说,你这是坠入爱河无法自拔了,这种情况在我们人类界是很常见的,不过之于整个动物界而言就不好下定论了。”
听完小豪的宽慰语,麻雀杵在原地不动,过了好一会儿,复又开口,“其实吧,按照我们麻雀的特性来说,我这只是暂时的求爱不得,基因无法得到延续而已。但是现在的我真的好痛苦,好想见它一面,哪怕是远远地看着它,不过千万不要让我看到它跟其他雄雀在一起交欢的场面,否则我死上个一万次亦抵不消我这满腔的愤恨!”
“我去,你这问题有点棘手啊。”小豪似在调侃,道。
听小豪这么一说,麻雀突然抬起头,尖喙对准小豪的正脸,一步一步地逼近,“我问你,你有过这种求爱不得、求欢不得的时候吗?”
“呃,暂时还——”
“你有过极力想要抹除有关一只麻雀的所有记忆,却又觉得这么做会得不偿失的巨大失落感吗?”见麻雀这架势,比起质问,更像是在审讯小豪。
不知怎么的,面对麻雀的诘问,小豪不太敢正面回应它那咄咄逼人的气势,遂不得已撇开了脸,“那个,我——”
“你有过极度的不甘心,却又奈何不了自己的无能,面对可憎的现实束手无策的无力感吗?”麻雀势如破竹,逼着小豪做出回应。
“……”
而小豪几乎躺在了草地上,麻雀尚在他胸膛蹦来蹦去的,“呵,我就说吧,像你这种人类,不可能懂得我们麻雀的感受。”
听到这儿,小豪有种忍无可忍的感觉,赶忙坐起身,把麻雀从自己的身上驱赶下去,再义正辞严,尚带有极为强烈的疑惑,诘问道:“不是,我没搞明白,你为什么一遇到跟你一样是来求爱的竞争者就变得畏畏缩缩的啊?你为什么不迎上去,跟那群雄雀正面硬刚啊?!”
“因为我自卑啊!我不敢!”麻雀暴跳如雷,“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会懂像我这样的麻雀的感受,就知道一个劲儿地质问我,实则就是在埋汰我,说我不够努力,不够勇敢,你凭什么这么说啊?!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呃,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么?”小豪宛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麻雀则不顾小豪的疑惑,接着吼道:“如果真的像你说得那样,可以凭一己之力改变现状,那我至于坠落在你的鞋面上吗?!”
“啊~我知道了,对不起,我不该那般质问你的,的确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小豪恍然,口气弱了下来。
“哼,晚了!”说完,麻雀转过身去,不去理睬小豪,却也没有飞走,而是还在原地站着,似乎在等着小豪的主动开口。
小豪沉吟了片刻,随后略显严肃,道:“你的情况呢,我大致了解了。虽然我没有谈过恋爱,也就是说,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经历过你所说的那种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但是你这问题其实不见得非得要经历过恋爱的人或鸟来解答。晓得我的意思吗?”
麻雀转过身来,摇头以示不晓得。
小豪接着说道:“你的问题其实无关恋爱,就是一鼓作气能解决的,是你把它想得太复杂了。”
麻雀听小豪这么一说,瞬间浑身炸毛:“我想得太复杂了?!”
“你先听我说,别激动。”小豪用手指戳了戳它的头,继续诉说着他的想法,“我的意思是说,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得对自己有信心,这是最基本的对自我的肯定。如果连你自己都否定自己,那还有谁会相信你是可以做好这件事情的?虽然我不懂爱情,但我知道一个很浅显的道理,倘若你是真心地爱那只雌雀的话,那么我想,你一点也不比那些竞争者差。况且听完你刚才说的那番话后,我觉得你是有实力‘抱得靓鸟归’的,你只是暂缺一份勇气用以下定决心,仅此而已。”
麻雀听了小豪的这番话,愣了一愣,随后语气极不确定地问道:“……你,真的这么认为?”
对此问题,小豪毫不迟疑地点头以示肯定,“我认为你一定可以寻得真爱,因为很少有像你这般向往爱情的麻雀,放眼整个动物界,有时候甚至包括人类,仅以繁衍为目的,极少数会产生依恋。我想,你是受到这种客观事实的影响了。其实吧,没有什么客观事实是绝对的,而这个世界也不会是千篇一律的。万千物种,就会有万千姿态。不要因为自己不是大多数,就否定自己存在的必要。”
听到这儿,麻雀低着头,爪子不断地在地面划来划去,仍然透露出极大的自卑,“那要是我勇敢了,它不接受我呢?”
小豪语气柔和,回答道:“那只能说明你不是它的取向,但是至少你为之努力过了,不给以后的自己留下遗憾。如若你一直不努力,持续地消极而不坚定地迈出去这一步,那你可能永远也跳不出自卑的怪圈,也就永远无法得知‘它究竟是会接受你,还是不会接受你’的答案。”
麻雀怔了怔,“你说得都很对,可是……”
小豪见正向激励法不太能安慰到麻雀,于是转念一想,打算采取激将法,说道:“你想让自己后悔吗?还是说,你想一直这样下去,摇摆不定、犹豫不决吗?再这么犹豫下去,等到你再想做决定的时候,恐怕那只雌雀的孩子都会飞了!”
麻雀被小豪这么一齣突如其来的说辞给刺激到了,醒悟过来,下意识地惊呼一声:“不!”
小豪见激将法有效,便乘胜追击,“难道你想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吗?”
麻雀登时似疯了一般,吼道:“不,不可以!我绝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我现在就去找它!顺便把那群雄雀统统解决掉!”
说完,麻雀猛地拍打翅膀,迎着风腾空而起,在艳阳高照下越飞越高。
“哈哈,这才像话嘛!那我等你的好消息咯!”见麻雀飞远了,小豪真心替麻雀获得勇气而感到高兴,不由得对着它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