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江流水,绵绵雾连天,轻舟顺着江水流动,迷雾后,是高耸入云连接天地的不周山,看着隐于云雾中熟悉的青翠山脉,原来,这里就是凡世进入不周山的路途。
船头,子雉指向前方。“过了这片迷雾便是不周山,凡人看不破这里的雾障,心中无道之人,就算顺江流过这片迷雾,亦是到不了不周山的。”
“道?”暨晚对人界的人心感到愤恨,恐一世不忘。“那些排除异己的凡人,纵然让他们活上千年万年也必悟不出道,父神赋予他们一甲子的寿命,已是恩赐。”
墨白知他是因为自己所受的苦难,连忙说道:“暨晚,非是所有人族皆如我们所见,不然,子雉师兄也不会以凡人之身得道,拜于君上座下了。”
此番话确实有伤子雉,暨晚看向子雉。“抱歉,我所言并非针对你,而是凡世里走的这一遭令墨白受了太多的苦,我无法不心生怨恨。”
在回来的路上,闲谈中,子雉早已知晓墨白在凡世所受的种种不公与屈辱,若是换作自己,必然也无法做到不恨,那天,从大火中救出墨白,得知大火起因是自己军中将士要烧死墨白,连自己都持剑斩杀了一名自己的士兵,由此可想,与墨白朝夕相处了百年的暨晚会有什么样的心情。“我并未介怀,你说的没错,但请原谅,他们也是因为怕死而已,只是,他们不该以己私心伤害他人,所以,也算死有余辜。”
死,谁人不惧?却成了伤害他人的理由,然,这又的确属实,那些凡世人的所作所为无一不在印证这句话。
暨晚冷笑一声,倚靠船沿休息,不多久,一过迷雾,只觉灵气充沛,顿时从四面八方涌入身体之中。
仿佛很久都没有有过灵力的感觉,待灵力重回身体之时,三个人足下轻点,弃舟飞往不周山,由于暨晚伤重,便同子雉去忘川泉找虞浅夕医治,而墨白却是独自回了羲和斋。
再次回到这里恍若隔世,羲和斋还如从前一般干净整洁,想必君上不在,也时常有弟子前来打扫,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凳都没有任何改变,连以前用来煮鱼的小灶台都摆在原来的位置,一瞬间,所有的记忆如潮水泛滥,他的样子,即使时隔百年,依旧清晰。
画一般的男子斜倚窗前,一手拿书卷研读,一手轻抚怀里的白猫,而梵猫在他怀里晒着太阳十分舒适,时不时用脸蹭他的手心,他就会挠挠梵猫的颈窝,偶尔还会把书放到一旁,抱起它,亲吻它毛茸茸的脸。
“君上。”梵猫刚化为人身不久,还带有为猫时的习性,她一手捂上千城的眼睛,说:“你猜,我今天发现了什么?”
千城声音柔和。“什么,把你高兴成这个样子?”
松开手,墨白转身站到他身前,两根手指捏着一只老鼠的尾巴,大大的眼一眨一眨。“没想到饭堂里居然有耗子。”
一只灰溜溜的老鼠就这样出现在千城眼前,向来温和的他都忍不住跳了跳眉,他抬手,指尖一道法诀弹出,墨白只觉手心一痒,两指不由一松,老鼠便落地,蹿得不见了踪影。
猫不是该抓耗子的吗?墨白本以为抓了耗子会得到君上夸奖,不想君上竟施法放走耗子,正思忖对错时,只听君上说:“猫抓老鼠为本性,但我以为,墨白已然为人,就不该以此为食。”
“我没有想吃它。”墨白这几年吃着君上煮的鱼,饭堂里的菜食,哪里还想吃耗子。
“那便好。”千城以为猫喜食鼠肉,不承想他也有尴尬的时候,轻咳一声。“还不快去净手。”
墨白有些莫名其妙,难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软枕上铺满柔顺黑亮的长发,床上的人呼吸绵延,墨白趴在床头听着他稳健的心跳,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气息,看着如此好看的他,不由伸手去摸他修长的浓眉。
千城浅憩,任她摸到自己的眼,自己的鼻,忽觉有点喜欢这种感觉,待墨白摸到他的唇时,细滑的指尖如轻纱抚过,不禁令自己喉咙一动,终于捉住她的手,语气并无怒意。“为何顽皮?”
被逮个正着墨白也不知羞赧。“君上好看啊,我就忍不住想摸摸。”
这是什么理由?千城竟不无言以对,墨白又变本加厉趴到他胸口上,一双大眼直愣愣看着他。“君上,让我永远做您身边的灵宠吧。”
你可知,我并非想你是我的灵宠,千城更是无语,墨白生怕他不愿,她最怕的事情就是不能陪在他身边,只有永远做他的灵宠才有理由陪伴他左右,其实,她很早就发现了自己与不周山所有的人都不同,只有她可以如此亲近他,她觉得是因为她灵宠的身份,所以她认为,要永远陪伴他,就要稳固她灵宠的身份。
她急切抬头,带着一丝撒娇。“君上,答应我,好不好嘛?”
半晌,千城似乎有了一个稳妥的答案,轻抚她的长发,说道:“我想让墨白永远伴我左右,墨白以为如何?”
永远,就是直至生命的消逝,墨白掩面而泣,曾经的一幕幕就在眼前,只是她还活着,君上却已不在身边。
她在床榻躺下,连头都埋进被褥里,贪念的呼吸着里面的空气,索取他残留的微弱气息。
忘川泉,虞浅夕见到来人十分诧异,但见暨晚伤重,先让他到忘川池里泡着后才问道:“子雉师兄,你不是去凡世了吗,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子雉说道:“此番说来话长,在凡世,我不光遇到了他,还遇见了墨白。”
“墨白?”虞浅夕何等聪慧,一瞬就想明白了当中关系。“你的意思是,百年前墨白失踪,其实是跟暨晚走了?”
怕她跟自己一样误会墨白,子雉连忙说道:“师妹,你别多想,墨白百年前并非有意离开君上,而是君上封印了她的记忆将她托付给了暨晚,直到前不久她的记忆才恢复。”
虞浅夕素来喜爱墨白,却因她的离去难免怨怼,她神色不悦。“君上的封印岂是能够解开的?!”
言下之意君上的封印不可能解开她又如何恢复记忆,子雉解释道:“我曾与你有同样的顾虑,但浅夕师妹,墨白有九条命,她是死过之后封印自行解除的。”
果然,浅夕满脸吃惊,九条命是什么概念?何等逆天,自己当时不也是惊异不已么?子雉接着说:“我知道你或许难以置信,但我是亲眼见她死过一次后,然后又好端端活过来了。”
不周山的人不会欺瞒同门,纵然墨白有九命之事匪夷所思,虞浅夕却已然相信。
而自己曾那般喜欢她,看着她从一只梵猫化为了人,担心她不长进,还特意留在身边教导她医理,过往的一点一滴涌上心头,虞浅夕眼眶微红。“她跟你们一起回来了吗?”
子雉点点头。
若说在不周山上,墨白亲近的人就那么几个,除开君上,便只有羲灵,语和自己,虞浅夕明白,她回来没有见自己,定是先回了羲和斋,虽然现在自己很想见她,但还是忍了下来,让她单独在羲和斋待一会儿吧,毕竟君上在危难之时,他留下的唯一后路却是为墨白铺就,想来君上临行前的吩咐,天族不准进犯魔界,也是为了让墨白在魔界能够安稳罢。
子雉把墨白如何从魔族到凡世的事情经过说给她听,虞浅夕才知道原来墨白受了这多的苦,回身看向忘川泉里的暨晚,他亦为墨白付出许多,甚至连魔族储君的位置都舍弃,却依然没能完成君上的嘱托,却也可以说不辜负君上的嘱托。
然而对于墨白,君上终究是不愿她记得他,但是现在她什么都想起来了,究竟是对还是错?
在忘川泉泡了几个时辰的暨晚感觉伤势好了很多,身体没有了先前那种钻心的疼痛,连被大火烧伤的地方都开始长出新肉,这泉水果有奇效。
算是熟悉不周山,特别是在这里,暨晚出水后径直前往虞浅夕的屋中,见她正在给子雉脸上的疤痕涂抹伤药,于是见礼。“子雉兄,浅夕姑娘。”
“请坐。”虞浅夕说:“我看过你的伤势,外伤看上去严重,但不消几日便能大好,惟有肩胛被利器贯穿,就算有灵药,也需要好生调养才能康复。”
暨晚颔首。“有浅夕姑娘医治,在下自不必担心。”
浅夕微笑示意,子雉开口道:“有师妹在,相信再严重的伤也不会有事。”继而转首对虞浅夕说:“师妹,过两日,把同门全部召集在一起,我有要事相商。”
“有何要事?”浅夕疑惑。“需要叫上所有的同门?”
君上想要的是三界和平,而他们将要做的事情有孛君上教诲,甚至是信念,但自己顾不了那么多,君上被囚屠灵塔时自己的信念便已然坍塌。
当年,自己身为人族得道入不周山,不论身体还是灵识都弱于天族或魔族人,修行起来异常艰难,若非君上从旁指点,自己怎可能度过三次天罚,有了今日的修为,现在,却连为何要修行的意义都不知道了,拥有一身高深修为,到底守护的是什么?还有什么值得让自己守护?心里却有一个答案,自己要守护的其实只有君上一人而已。
沉吟片刻,子雉觉得还是和大家一起商议比较好。“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好。”见他不愿多说,浅夕也没再问。“那我去帮暨晚配药。”
子雉。“你先去忙。”
暨晚。“有劳浅夕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