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的暨晚听到外面的声音面色沉重,作势就要起身。“我们走吧,先离开这里。”
墨白按住他。“你现在伤得这么重能去哪里?恐怕跑不了多远,也会被他们抓住。”
于凡人对妖的恐惧,暨晚深有体会。“我撑得住,必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抓住的。”
墨白脸色亦是难看。“这里是子雉师兄的营地,我相信那些人胆子不会太大,况且,我不想离开。”
怕一离开,又要花费周折找子雉,耽误了时间,再说不出话,再无法动作,暨晚默然,那便陪着你,谁让这是自己一生都想要做的事情。
他们的营帐外,很快被人围得水泄不通,那些人开始争论起来该怎么办,前几天商量杀死墨白的几个士兵站了出来。
“当然是杀了她,难道还要把妖物留下不可?”
“可他们是将军带回来的人,将军若是责罚下来,谁来担当?”
“你们不知道死无对证,毁尸灭迹吗?”
那名医师已经瘫软的倒在地上不住颤抖,还一个劲儿的叨念。“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妖物.....是妖物......”
这时候那叫小卫的士兵站出来,指着军医说道:“你们看见没有,医师定是被那妖怪摄去了魂魄,才会像现在神志不清的样子。”
“......”
外面的叫嚷声连暨晚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没想到这些人胆子这么大,竟是商量要杀死墨白,其实,就算刚才想逃,似乎也不可能,外面那么多的人,他和墨白如何能逃得出去?令他更没想到的是,就这片刻时间就冲了十几个人进来,不由分说就抓住墨白,暨晚只能抱着墨白不放,一个士兵抬脚踢开他。
这一脚正好踢在他受伤的肩上,暨晚痛得在地上滚了一圈,痛得他冷汗涔涔,直不起身,嘴中还念念说道:“你们放开她,否则子雉是不会饶过你们的。”
一个士兵听了有些害怕。“这个人怎么办?”
另一个抓着墨白的士兵咬了咬牙。“他深受重伤废人一个,先杀了这妖怪再来处置他,反正不能留下活口。”
边陲小镇上的人因自己一双绿眼不肯相信自己,导致整个小镇染上瘟疫,被叛军和盗匪追杀的百姓,他们不反抗叛军和盗匪,却要来杀自己这个‘妖物’,现在,宁冒被处罚的危险,这些士兵也要置自己于死地,只因自己与他们有异便不容于世,必要除之!
此时的墨白什么都说不出来,逃是逃不掉的,也知道自己若是解释什么他们定然也不相信,只觉得人心荒唐,不由竟勾唇笑了起来。
这一笑在那些士兵看来,一双绿眸更显妖异!
谁会在得知自己就要死的时候,还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一时间,不禁让他们心慌不已,没由来的感到阵阵寒意,没有人再敢去看她一眼,匆匆用铁链把她绑到了铁桩上,在她周围摆满干柴,他们是要烧死墨白,让她化为灰烬,再找不到踪迹。
在不周山时,不论君上,虞浅夕,还是整个不周山人对墨白的影响,都让她从来对生命充满敬畏,可在凡世的种种经历她早已麻木,心知今日必死,此刻,她为自己将要失去的一条性命难过,怨恨这些人为排除异己表现出的冷血,可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如同看待蝼蚁一般看向他们。
她说:“你们必遭报应。”
声音不大,刚好所有人都能听到,人群中忽然有一丝骚动,纷纷不敢向前,那名叫小卫的士兵走了出来,从他人手中拿过火把,他也带着惧怕,但他是煽动这些人杀死墨白的导火索,所以,他不能退却。“等你这妖物死了,看还有谁来报应我们!”
暨晚从屋中爬出来,他看到的就是火把丢入了干柴之中,他本以为这些人会用刀,用剑或是其它方法杀墨白,没想到竟是用火焚。
若被火焚为灰烬?那还有复活的可能吗?
不敢再往下想,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暨晚站起身往那火光渐渐大起来的地方跑去。
痛,是蚀骨钻心,墨白咬着牙,却是感受着这无法比拟的痛苦,心里想着,原来,君上每日经受的是这般折磨。。
终于,她实在痛得忍受不了,张开了嘴,叫声凄惨。
一声声惨叫扎进暨晚心窝,比自己身上的伤痛痛上千倍万倍,他扒开人群,只见大火中的墨白身躯若隐若现,却仍能看到她的形容扭曲,定是痛到极致才有这样的神情。
“你们看,她的身体竟没有被火烧焦!”
“妖,妖怪,这怎么办,难道火烧不死她?”
“如果她不死,真的报复我们怎么办?”
想到先前她说的话,他们会遭报应,人群中的人开始悸动起来,暨晚见到此状也有一些愕然,心下也稍安,还好,大火,不能烧毁墨白的身体。
事实上,墨白是因舔食了千城的血化为人身,火虽不能焚她的身,却足以令她疼痛致死,她体内毕竟只存有一丝微弱的混沌血脉。
只一瞬,暨晚就冲到人群前面,因为墨白的叫声说明着她的痛苦,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痛苦。
见他想要扑灭大火,这可不行,如果不烧死这个妖物,万一报复起来,他们要怎么办?于是,几个人慌忙抓住暨晚,连他的脚都被人拖住,忍着痛,暨晚拼尽力气从火堆中拿出一根燃烧的柴就向人群挥去。“你们想烧死她,那就一起陪葬!”
人群被火挥开,暨晚得以松懈,连连后退靠近燃烧的火堆,火中的墨白痛到脸色扭曲,她看到几个人拿着刀过来,痛苦中,她声音嘶哑。“暨晚,你快走,别管我。”
说完,依旧惨叫不绝,那令自己感同身受的痛苦,暨晚如何能不管!“墨白,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几个人挥刀而来,暨晚心知此时是不可能救得了墨白的,他从火堆丛抽出一根根柴火丢进人群,不管自己的手已被大火烧得脱皮溃烂。
围上来的人被燃烧的柴挥得四散开来,他终于得以起身,拿着几根燃烧的干柴迅速跑开,绕开攻击他的人群,他用手中的火点燃一个个营帐,风一吹,连绵的营帐迅速燃烧起来,火光滔天,在这个营地里,似乎不是寒冷的冬季,而成了炙烤的炼狱。
营中有很多的伤兵,他们根本就跑不快,还有很多重伤的人躺在营帐里,很快,就被燃烧的大火焚身,不消片刻,到处皆是哀嚎。
只有那些守卫没有受伤跑得快些,在这时候,他们哪里还顾得上杀墨白和救自己的同僚,只想保住自己的性命。
还有被子雉带回营中的几个百姓,他们慌不择路四散逃窜,只觉,这里比战场更为恐怖。
子雉顶着一路风雪快马加鞭,他所料不错,淮城和蓉城的叛军一听靖王已经伏法,根本再无战意,皆弃械投降,原本计划用十日攻下两城,而今只用了四天,该做的他已经做了,对人界,他已不负,他将一切事宜交代好副将,自己则归心似箭,好与墨白和暨晚回不周山筹谋救君上的事情。
但远远的,他就看见所驻营地火光滔天,心想,难道还有其他叛军围剿他的营地不成?
不行,墨白和暨晚还在营内,他们万不可出事!否则,如何营救君山?
马鞭一扬,飞一般回到了营地,大火蔓延,黑烟缭绕,人声惨叫他都顾不上,策马往自己的营帐而去,却早已烧得只剩架子,哪里还有什么人。
他只好弃马,用麾巾掩住口鼻,在连绵火场中寻找,不多时,他看见一个人在火中挥打着什么,再定睛一看,透过滚滚浓烟,一具玲珑身姿立于火中,不敢再做他想,子雉快步跑过去,只见暨晚拿长棍挑开燃烧的柴火,他的头发早已焦黄,身上也被火烧得皮开肉绽,而那立于火中的人,不是墨白又是谁?
没时间多问,子雉赶紧用手中的剑帮着挥开火堆,待进得人时,见墨白被铁链绑着,她低垂着头,俨然已无生气。
一剑斩断铁链,但她的身体太过滚烫,只好脱下自己的大麾裹到她身上,然后抱起她就往外跑,暨晚来不及看墨白一眼,只跟着子雉的脚步离开这里,如若不然,就算不被烧死,也会被浓烟呛死。
这营地是子雉按照阵法所布,所以他十分熟悉,很快就带着暨晚出了营地,而那些在营地里的人就不同了,黑烟下他们看不清路,辨不清方向,在营地里绕来绕去,最后不是被烧死,就是被黑烟熏到窒息而亡。
显然,仍有几个跟着他们逃了出来,然,暨晚却是拿过子雉的剑,在他们的逃跑途中刺穿了他们心脏。
毕竟是人命,子雉不知发生了何事,虽然知道或许与墨白有关,但还是说道:“他们都是无辜的人,既然逃出来了,就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没有人是无辜的!”暨晚红着双眼看向他。“这场大火,是他们要烧死墨白,你还认为这些人是无辜的吗?”
“他们说墨白是妖物,但墨白损害了他们什么?难道与他们有异的人,就该死么?”
他的话萦绕耳边,子雉不语,人心,往往是最难预测的东西,他们认为错,认为令自己不安的东西都该想办法除去,难怪墨白要一直遮住自己的眼睛,在这些人的眼里,她就是异类,就是该除去的。
低头看向怀里的人,身体无损,伸手探去她的鼻息,却已然没有了呼吸,子雉一惊,又想到墨白曾说过她有九命,不由惊叹。“墨白真的有九条命?”
看他的神情就知不好,暨晚连忙丢了剑把墨白抱入自己怀里,奈何自己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根本抱不住墨白便跌坐地上,顾不上许多,探向墨白的脉搏,根本没有了跳动。
他茫然抬头,咸湿的泪划过他已烧得面目全非的脸亦不觉痛,只凄然道:“这近两年里她已经死过三回,就算她有九条命,又能折腾到几时?”
听得这话,再有一个士兵逃出了火海,子雉见了亦没手下留情,一剑斩杀。
原来墨白真的有九条命,而且已经死过三次,那逝去的三次生命,必是历经了无法逾越的坎坷,子雉不知道说什么来缓解此时压抑的氛围,于是从他怀里抱回墨白。“你受伤严重,我们还是赶紧回不周山吧。”
然而他刚刚接过墨白,就听见一声绵长的呼吸,暨晚和子雉同时看向她,她的一双绿眸睁开,见到两个人后竟然露出了笑容,她唯一的想法是,好在他们三个人还在一起没有走散,于是她说:“子雉师兄,暨晚,我们快回不周山吧。”
此时,饶是子雉也不禁落下泪来,就算她有九条命,她不在乎自己的死,可死前的痛苦她却能抛却,一心想要赶回不周山,因为回去,才有救回君上的希望。
君上,她没有辜负您对她的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