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但子雉精神尚佳,心中坍塌的信念又被点燃,人也不觉得疲乏,只是,纵然心急回不周山,却也要把凡世的事情处理妥当,亦不负走这一遭,亦不负自己身为人族。
他在阵法上的造诣极高,是以行军打仗,排兵布阵屡战屡捷,如今靖王已经伏法,剩下的淮城与蓉城的叛军没有了主心骨,无异于乌合之众,只待自己大军前往,必将溃散。
于是未做休整,只简单交代了墨白几句,说至多十日,就与她一同回不周山,自己则率领五万军士前往淮城,而营中所留皆为受伤的将士,和百名守卫以及带回来的几个百姓。
终于要回去自己念极,思极的不周山,不知在羲和斋里是否还留有君上的气息,只有那里,才是墨白能够安稳熟睡的地方。
然道阻且长,想要救出君上非一日而就,还需有周密计划,先前自己身死,暨晚被流放后姞菱也不知所踪,她一身功法为君上亲授,修为很高,况且她为天族公主,若她公然与天帝对立,势必会动摇天界将士军心,所以,必须要寻回她,而暨晚,他是最大的倚仗,只要帮他夺回权力,他就会率兵出征天界,才有对抗天帝的资本。
于暨晚,终究是利用了他对自己的情意,而百年相处,自己对他不是没有感情,那种感情可以称之为亲情,也可以称之为友情,却非他所想。
戴上帷帽,墨白出了营帐,帐外两名守卫见她出来,其中一名守卫说道:“墨白姑娘,将军吩咐,你若想见那位受伤的公子,便由属下带路。”
帷帽下的墨白看不清面容,微一欠身。“有劳。”
一路上,领路的士兵都有些好奇她的长相,时不时借口指路却回眼看她,可墨白个子娇小又戴着帷帽,能看见的只有白皙的下巴和一张小巧的嘴。
在他探询的目光下墨白察觉,只好把头埋得更低,心里想着,子雉不在,莫要生出什么事端才好。
直到了暨晚帐外,那名士兵也没看清墨白长相,只得作罢,却对她更加好奇。
暨晚躺在榻上,他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无甚颜色,目前行军在外,供给并无进补药材,他要调理好身体,还是得回不周山才行。
一夜未见却恍若隔世,有时候暨晚自己都会问自己,是从何时开始,自己竟会在意她到如此地步?是灵犀湖的初见?还是她救起自己的那一刻?
声音一如既往,只不过失去了从前自心底里的天真,墨白在不周山时的纯粹。“暨晚,军中医师看过好些了吗?”
“好多了。”单手支起身子,依旧牵扯到了伤口,暨晚痛得不由龇牙,墨白忙去扶他坐好。“别乱动,看你样子就知道很疼,听子雉师兄说你伤到了骨头,若不好生调养,日后恐将留下隐疾。”
暨晚忍着痛扯开嘴笑了笑。“不过皮外伤,只因凡世无灵药难以治愈而已,倒是你,腿上的伤没事吧?”
这话倒是不假,天族,魔族的人,只要不伤及神魂修为和致命要害,外伤内伤皆可治愈,墨白说:“你伤到骨头都是皮外伤,那我这点小伤就更不值得一提了,等回到不周山,还是要烦浅夕师姐为你看一看,免得真的留下什么隐患。”
“浅夕姑娘的医术我是相信的,只要她帮我医治,我定能痊愈。”自己曾神魂受创都能恢复,暨晚十分佩服虞浅夕的医术。“对了,今早听到帐外大军开拔,想来子雉赶着去收复淮城和蓉城,他可有说过什么回不周山么?”
“我来正是要告诉你,子雉师兄说至多十日我们就能回去了。”墨白坐上榻沿,有些踌躇的说道:“自然,到了不周山后便要回魔族,回去魔族,你有什么打算?”
暨晚明白她话里所指,不过是询问回去魔族后该如何计划夺权,于是慢慢说道:“我被流放魔渊,暨嫧定会想办法帮我报仇,她的封地宣城远离魔都,我想,她定然已私募了军队,到时候回了魔族,便先去宣城投奔暨嫧吧,只是,我们能想到的暨玦也一定想得到,他恐怕早就安排了眼线监视暨嫧。”
“暨嫧向来聪慧,肯定也能想到这些,进而她行事必定隐蔽,届时待我们安顿下来再想办法联络你的旧部,再找回姞菱。”说完这些墨白眼睛里透出厉色。“只要把暨玦拉下马,储君必然是你。”
暨玦,是她心底一块不愿揭开的伤疤,痛楚且羞辱,看到她的神情,那晚的情景浮现在暨晚脑中,她的眼泪,她的绝望历历在目,直到此刻,那无法抹去的内疚依旧在心中盘桓。“墨白,你放心,我定会将暨玦挫骨扬灰!以祛你心头之恨。”
是,那一晚如同倒刺插在心里不能拔出,若可以,墨白恨不得亲手了结暨玦性命,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仇恨,如何与君上在屠灵塔里受苦相较,她定定说道:“我知道你会做到,只是,我虽恨他,却不希望你因我而折损力量,暨晚,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暨玦必死自己才能夺回权力,但不能迫切,如果报复暨玦而损伤自己实力,往后如何对付天帝?暨晚岂会不明,她担心自己因为她的仇恨而不能顾全大局。“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动手。”
墨白不再对他言谢,只微微一笑。“从昨天到现在你都没有好好休息,你先睡一觉,身上的伤也能好得快些。”
伸手扶他躺下,却见他如此简单的动作都痛到额头冒出冷汗,若非为自己挡下一刀,他也不会受这般重的伤。
墨白走到旁边的床榻躺下,现在的她也疲惫得很,想养好精神再到营地后的山上为他采些止痛的草药回来,算是自己对他的一点回报。
翌日清早,墨白吃过早食就离开营地上了山,她记得曼陀罗,附子,乌头等草药都有镇痛的效果,只是不知道这山上有没有,谁知,在山腰上遇见了昨日为她领路的那个士兵,略微点头见礼,却不想那名士兵很快跑过来。“墨白姑娘,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墨白垂下头,尽量不让士兵看见自己的眼睛。“就是来找些镇痛的草药而已。”
士兵一听,连忙指了指身后。“我刚才在那边看见好些乌头,不如我带姑娘去吧。”
墨白这才看见他背个背篓,里面还装了不少清热解毒的三角枫。“你懂医理?”
士兵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带着一分稚气,他挠挠头。“以前家中是做药材生意的,后来不是打仗么,家里人都死光了只剩下我一个,我只好参军,一来混口饭吃,二来想着能杀几个敌人也是为家人报仇,因懂得一些医理,军中医师常让我帮点小忙。”
原来也是一个乱世里身世凄惨的孩子,知他懂些医理,由他带自己去找乌头也好,省得自己漫山遍野的找,墨白说:“那有劳你带我去找乌头吧。”
荒山野岭没有路,士兵拿根棍子一边走一边打着杂草,不多时,果真看到前面草丛里有很多乌头,墨白弯腰就去采,士兵小伙子也是个热心的人,帮着墨白采药。
因着杂草丛生,根本看不清地貌,就在这时候士兵一个踩空身体下坠,墨白眼疾手快急忙抓住了他,只见他正处于一个坑洞,里面漆黑一片看不见底,定然很深,于是墨白伏低身子,用力把他往上拽。
可是这样的情形,墨白趴在草地上抓着士兵的手,无疑让士兵看见了她的脸,尤其是她那双绿色莹亮的眼睛,士兵吓得险些叫出声,却不得不抓着她的手,否则掉下去不一定还有命在,脚上用力,踩着坑壁往上爬,借着她的力道,终于爬出了深坑。
一出坑,士兵就往后退,看了墨白一眼后就快速跑开了,甚至连放在一旁的药篓都有没拿,墨白知道,他定是瞧见了自己的眼睛,又把自己当做妖物了。
叹口气,反正不是第一次被人视为异类,墨白拿上药篓往回走,她想,这里是子雉的营地,就算让人看见自己的眼睛,应当也不会发生太大的事情。
那士兵慌忙跑回营地,一路跑一路想,怪不得她要把脸遮住,她的眼睛是幽绿色的,她根本不是人,是妖!
跌跌撞撞回到营帐,撞到几个走路的士兵。
其中一个士兵说道:“小卫,你慌慌张张做什么?”
小卫爬起来抱住那说话的士兵的手臂,连口齿都不太清楚。“将军,子雉将军带回的那个女人是个妖怪。”
另一个士兵说:“别胡说,小心将军军法处置你。”
“是真的,你们要相信我。”小卫神情急切。“我都看见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是绿色的!你们有谁见过眼睛是绿色的人!”
“你不要胡说。”一个士兵捂住他的嘴。
小卫挣脱开来。“你们真的要相信我,你们想,她为何要一直戴着帷帽遮住脸,不就是怕被我们瞧见她的不同,发现她是妖怪吗?”
确系,自她来了营地,几天来,从没有谁见过她的长相,几个士兵犹豫起来。“就算如你所说她是妖,我们能怎么办?她可是将军带回来的人。”
“是啊,不可能把她杀了吧,她毕竟没有害过我们。”
“我们若真的杀了她,将军岂会放过我们。”
小卫害怕的说道:“等她害我们的时候就晚了,听说妖怪都是吸干人血的,有些还要吃人的心和肝。”
听得几个人后背直冒冷汗,当中一个士兵说:“那就把她杀了!”
“不怕将军回来找我们算账?”
“趁将军不在,正好杀了她。”
“那我们怎么做?”
几个人围在一起商量了一番。
过了两日,军中医师前来给暨晚看诊,墨白也在,叫小卫的士兵冲进营帐就挑开了墨白的帷帽,还没等暨晚和墨白反应过来,那名医师见到了墨白的眼睛,吓得连滚带爬的跑出了营帐,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妖怪,有妖怪!”
营地留守的士兵本就不多,只有百名守卫,不一会儿全都围了过来,连那些受伤不太严重的士兵都赶了过来,还有那几个被带回营地的百姓。
军医颤抖的手指着营帐。“妖怪,那个女人是妖怪!”
这就是几个士兵想出来的办法,把墨白是妖的事情公之于众,然后联合所有人杀了她,到时候就算将军回来要行处置,法不责众,这么多人一起,想来也不会太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