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死病,又称鼠疫,一旦有人染上,即便说话,咳嗽,甚至呼吸都能传播,扩散极快。”墨白不由望了一眼这个小镇,仿佛看到了这个镇子的未来,顿感黄沙纷飞,凄凉万分。
暨晚忍不住说道:“我晓得你曾与浅夕姑娘学过医,有仁者之心,可时疫这种东西向来难以控制,好在这里只是一个偏远僻静的小镇,不会殃及到更多的人,反正我们就要离开,你也无须往心里去。”
言下之意,这个小镇地处偏僻,患了鼠疫也不会传播到别处去已是幸事,可是,昨日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犹在眼前,而过不了几天,这整个小镇都会变作坟场。
这里的人把自己视为妖物,自己为何要救他们?况且自己还要赶紧去往不周山,好尽早解救君上,偏偏耳中响起浅夕师姐的声音,‘医者不能见死不救’,又想到,如果自己没有被君上救下,自己怕早已死了几百年,成了一堆枯骨,或许君上,亦想自己救他们罢。
那时候她刚化为人,她问君上。“君上,当时您为何会救我?”
千城拍拍她的脑袋,如她还是猫的时候一般。“万物皆有灵,墨白很有灵气。”
她是懂非懂,愁着个脸。“可君上也说,弱肉强食乃世间法则。”
没想她能举一反三,千城很有耐心。“不错,弱肉强食的确是世间的生存法则,可我遇见了你,你未死,我又有能力救你,这也是一种本能。”
后来墨白明白了君上口中的本能,有力为而为之,自己有能力就该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而自己现在,似乎有这个能力。
一瞬间脑中百转千回,她咬咬牙,鼠疫扩散也就两三天时日,如不在这段时间里把疫情控制住,这里的人没有一个能活。
她没有回答暨晚的话,只说道:“你把这小女孩抱去小镇外,我稍后再去寻你。”
暨晚片刻就明白了她想做什么,瞪大了眼。“刚才那些人这么对你,为何还要救他们?”
墨白从头上取下一块被人砸来的菜叶,她笑了笑。“你看,我不是没事吗?可他们却性命攸关了,快去吧暨晚。”
无奈,暨晚只好抱起小女孩,刚起身,那个妇人就站了起来,方才她听见了两人的对话,知道自己的女儿染上了鼠疫,她也知道这是一种要人命的事情,生怕自己的女儿就此死去,再见不到,她颤颤巍巍的说道:“让我再看她一眼。”
墨白却拦住她。“她必须隔离起来,生死由命,你不要把自己也搭进去。”
看着女儿被抱走,妇人嘤嘤哭起来,也知先前自己误会了他们,伤心的同时又有内疚。“方才,对不起了。”
“不要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了。”墨白连忙吩咐她。“你与你女儿有过接触,你现在马上回家去把这两日你女儿碰过的东西都烧了,然后用醋洒满屋子,你也要用醋兑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洗一遍,希望你没有被染上。”
闻言,妇人不敢再停留,赶紧照她的吩咐去做,而墨白急急跑回了易大婶的家里,把大致的情况说给了她听,易大婶也急忙在家里洒了醋,并依墨白叮嘱,片刻不敢离开屋子,连她脸上的面巾都把口鼻捂得严严实实。
墨白从易大婶那里得知,这个小镇上只有一处药铺,整个镇上,也只有一个医师,她只好找到那个药铺去碰碰运气,看有没有能防治鼠疫的药材,没想到那个药铺只有一些医治伤寒感冒的简单药材,甚至,墨白告诉那个医师,说小玉感染了黑死病,那个唯一的医师听说有人得了黑死病,吓得收拾了一些东西就慌忙逃离了镇子。
于是,墨白辗转跑到易大婶屋后的山包,看可不可以找到一些能够预防鼠疫的草药,她背个背篓在小山上搜索着,倒看见了不少雄黄块,这是能有效预防疫情的东西,就装了好些在背篓里,至于其他能预防和治疗的药材,就只找到了一种血藤。
虽然少,但总好过没有,墨白把找到的东西装好拿回了镇子,丢了一块雄黄到井里,水是人必不可缺的东西,所以一定要用水安全。
这一忙就到了傍晚,她才去镇外找暨晚,顺便再看了看小女孩,竟是已没有了呼吸,墨白摇头叹惜。“这么小的孩子就这般死了,人族的生命当真脆弱得很,点把火烧了吧。”
暨晚拾来一些干草,手指一弹,一簇小小火焰跃上指尖,对着干草,瞬间燃烧起来,在凡世,能使出的也就这些小术法了。
两人回了镇上已月上枝头,墨白想通知所有人在家里都要做好鼠疫的预防,奈何她在镇上喊了半天也无人回应,适才想起他们把自己视为妖物,怎会相信自己的话呢?她便想到了那小女孩的母亲,想让她帮忙,刚推开妇人的屋子,最不想见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名妇人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她的脸上,亦有一块黑斑,她也染上了鼠疫。
不想这么快!墨白抚额,神色沉郁,暨晚不由她说,就抱起妇人出了小镇,墨白不得不再次跑到街上大吼。“你们镇上是患了鼠疫,你们知不知道一旦扩散,所有人都得死!”
然而,只听到一个人回她。“还不是你这妖怪给祸害的!”
不禁后悔,为什么要对他们承认自己是妖?难道在人的世界里,有异于他们的就是妖么?竟能让他们如此恐惧和排斥。
墨白感到无能为力,她把找来的雄黄磨成粉,借着夜晚大风,一路走一路洒,做着最后的努力。
做完这一切已经深夜,暨晚找到她时,她倚靠着墙头,暨晚也坐到她旁边。“墨白,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就能做到的。”
“我知道。”墨白垂下眼睫,暗夜下睫毛的黑影覆盖了她半边脸颊。“只是,他们为何不肯信我,若是信我,或许还能活。”
“墨白,你自己也说,人族孱弱,对异己的人或物存在本能的惧怕。”暨晚劝解道:“是他们自己站在恐惧后面,却忽视了真正的危险,你又何苦为他们劳心?”
第一次懂得了不被人信任是什么感觉,深深想念在不周山的日子,所有的同门彼此间相互信任,就算后来在勾心斗角的魔族,暨晚和姞菱亦是给了自己足够的信任,而今天自己有心想要救这些人,他们却都不相信自己,墨白感到疲惫万分,无力的说道:“我累了。”
“睡吧。”暨晚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墨白也不拒绝靠上去,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直到听见哭声,她又迷迷糊糊醒来。
翌日,几乎家家户户都啼哭不止,这场鼠疫,终究还是爆发了,那些人把染上鼠疫的家人抬到街上放置,也知道不能留在家中,但他们却不懂得更多方法防止疫情扩延。
现在唯一知道墨白和暨晚是真心想救镇上的人的那个妇人也死了,没有人能够再证明他们。
一路走来,那些人要么带着畏惧的眼神看着两人,要么破口大骂。
“你这个妖怪,你看,你一来就给我们镇上带来灾祸!”
“你不是妖怪谁信!”
“对,说什么鼠疫,为何你们两个没事!”
“......”
墨白不想解释什么,现在做什么都已经晚了,若是昨天这些人能相信自己,或许鼠疫就不会爆发了,如今这么多人染上,又没有相应的药物预防治疗,结果只会是整个镇子变为一个巨大的坟茔。
木然的回到易大婶的家,墨白希望这个好心的大婶没有染上,想把她带离这个小镇,至少保全她的一条性命。
毕竟是最早做好预防,易大婶确然没有染上鼠疫,只是,当她看到暨晚和墨白时,面巾下的两眼惊恐,连说话都变得颤抖。“你,你们两个妖怪,快,快出去,不要到我家来。”
“易婶,你怎么了?”墨白不明所以,暨晚在她耳边说道:“那些人都看见我俩住进了她家,想是有人来跟她说鼠疫是我们带来的罢。”
墨白恍然,见易大婶又指着他们。“就是你们带来的,不然,为何偏偏你们两个没事?”
想她前日对自己和暨晚的热情招待,墨白仍旧想救她一命。“易婶,我们真的不是妖,你跟我们走吧,否则,你迟早也会染上的。”
说着就去拉她,易大婶却害怕得连连后退。“别碰我,别碰我,你这个妖怪!”
就一日时间,从热情变得惧怕,仅仅只是因为自己绿色的眼睛,墨白的手停在半空,难道就因自己异于常人,就理所当然的应该被排斥?她明明可以活,却因害怕自己是妖放弃生的机会?究竟是自己的原因,还是这些人的恐惧害死他们!
暨晚见她呆愣,拉过她的手。“走吧墨白,他们不会相信你的。”
“你说的对。”墨白苦笑。“人族惧怕异己,他们只愿躲在恐惧后,却不愿相信真正的危险已经来临。”
这句话传到易大婶耳中,她跳了起来,站得更远。“什么人族!他现在又叫你墨白,还骗我说你们是兄妹,还不承认你们是妖怪!”顺手拿了桌上的一只碗砸过去。“滚,快滚出我家。”
墨白被砸中手肘,暨晚连忙扶着她走出去。“没事吧?”
“没事。”墨白揉了揉手肘,说道:“我们走吧。”
两人默然的出了小镇,墨白忍不住回头怅然道:“以后,以后这里就没有人了。”
出镇时,听着一路啼哭,忍着一路谩骂,好在这些人沉浸在悲痛中没有拿刀杀死他们。
他们都是要死去的人,暨晚没必要再与他们计较,知道墨白心有不忍,他说:“用不了几年,这个镇子就会被黄沙掩埋,算是老天给他们的埋骨之地了,现在,我们也该想想自己的前路了。”
伸手指向前方,漫漫黄沙飘飞,却又是茫茫大漠。